观众到底需要在荧屏上看到什么样的女性？

作为2018年第一部爆款韩剧，上周末刚刚收官的韩剧《迷雾》，乍看起来并不具备获得如此成功的条件———男女主演虽然演技在线，但都不是眼下拥有巨大粉丝号召力的青年偶像；他们在剧中饰演的人物也都是40岁左右，而中年题材的电视剧，很难拉动收视率和流量。

但它仍然一路从韩国的电视屏幕红到了我国的视频网站，并且一度在豆瓣上获得了9.2的高分。

这是一个女人想要靠自己的心机、能力和实力获得成功的故事，这个新鲜陌生的中年职场女性遭到网友们的极大关注，也引发争议

女主角的扮演者、现年47岁的金南珠因为该剧重新圈粉无数。国人对这个名字应该并不陌生。她在20年前与张东健、苏志燮等合演的电视剧《天桥风云》，是中国观众最早接触的韩国电视剧之一。出道不久，就获得了SBS演艺大赏优秀女演员奖。虽然近年作品不多，但演技一直在线。剧中她饰演的高惠兰一直以高冷的姿态出现，身型瘦削却永远笔直，但涉及悲伤喜悦以及震惊颤抖的细节表演的时候，却能够在高冷中拿捏到位，符合其人物形象。从某种程度而言，金南珠的表演不是顶级的，但是却能够利用角色将其特质很好地与角色进行契合，从而达到能够进行说服观众相信这个就是女主该有的表现的效果，因此表演是比较到位的，很为其剧中形象加分。

所以，观众对于《迷雾》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金南珠。

但与此同时，女主角高惠兰的人物设定更是成功地为该剧加分。除去外形上既美且帅的双性气质，她有明确的职业理想，执着于专业判断和操作，甚至敢于和上级直接叫板。

她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电视剧一开篇就设置了人到中年的高惠兰面临职业危机，已经成长起来的后辈主持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取而代之。她和上司约定，只要能够采访到一个极难采访的嘉宾，就为她继续保留新闻主播这个岗位。就在她准备出门去机场拦截嘉宾的时候得知母亲病危，在高速公路的分叉路口，她最终选择了去机场的那条路。后来，当上司再一次想要用一档新栏目让高惠兰给后辈让路时，她利用后辈的虚荣心让其陷入第三者丑闻，从而扳倒了后辈。

她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所以每一步选择都取舍果断。年轻时抛弃前男友，理由是前男友事业不成功；嫁入豪门，直言不讳地告知丈夫她需要丈夫的家世背景；从记者转型到主播，甚至不惜流产而争取机会。

但她的心底依然有温柔温情一面。青梅竹马的恋人为她顶罪入狱，虽然恋人坚持不见她，但她还是不断地去狱中要求探视。而当恋人出狱再相逢时，她难以自抑地痛哭流涕。她其实对丈夫也有爱情，一直没有让丈夫知道，其实当初不是他等她，而是她等他。

所以这不是一个傻白甜的女人的故事，而是一个并不那么单纯善良、出身低微的灰姑娘，靠着自己的心机、能力和实力闯出了一条成功之路的40岁女人的故事。它励志，而且由于女主的出身以及所面临的各种情境，使观众对其充满理解和同情，即便她动用过不光彩的手段，但其抉择既是本能求生，又兼具正义性，因此观众非但不会厌恶她，反倒会增添喜爱，为其圈粉。

是的，高惠兰与我们通常在影视剧中见到的这个年龄层次的女性不同。这种新鲜感和陌生化，是该剧吸引人的第一步；而让观众在心理上认可并欣赏女主，则是进一步让电视剧抓住受众的方法。霸屏的年轻女性、被统一成上有老下有小形象的中年女性，都让受众产生了审美疲劳，因而带有双性气质，性格丰富而立体的女主的出现，呈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中年职场女性形象。

这是一个具有反叛意识的女性形象。她出身低微，但一心想要改变命运，想要出人头地。她勇于同男权社会进行斗争。剧中女主的主播身份，是一种职业，但更像是不需要太顾及专业能力的花瓶形象。女主因为青春不再，上司就想要用更加漂亮年轻的后辈替代她；但高惠兰因为是女人，主播几乎就是她在电视台能够获得的最高职业，而无法获得进一步的升职空间。对于这种不公，女主是警觉的，也是反抗的。

它有一种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但并不是一部彻底彰显女性价值的电视剧

但是女主有平权的意识，有性别不公的认知，她的行动就很女权，或者她的行事逻辑就彰显了女性的价值吗？似乎也并没有。虽然女主拥有双性气质，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形象，但其行事逻辑其实都是按照男权社会的标准而来的。女主选择嫁给其丈夫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丈夫的家世，这是典型的利用父权制通过婚姻来获得红利的方式。

剧中还有一个更加明显的地方。上司想要用年轻的后辈替代她。第一局化解职业危机的较量中，我们可以认为是女主靠着工作能力获得采访而暂时地保住了主播的位子。到了第二局较量，女主设计让后辈和男嘉宾幽会，以照片为要挟使其声名不堪而成为弃子。同为女人的女主，选择了在父权制社会中最能污名女性的“名节”问题来扳倒后辈，可见其行事逻辑完全是“男性”或父权制的。

《迷雾》中高惠兰的形象确实是特别的。电视剧确实也能引起大多数女性的认同，在男性占据强势的社会之中，女性想要成功，想要活得光鲜亮丽，是如何的不容易。剧本有这样的意识，或者能够给予观众这样的观感，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一种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但“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的颇为老套的叙事，并不能从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角度来展现女性的价值甚至是解放。因此，即便是受众的一厢情愿，《迷雾》也并不是一部彻底彰显女性价值的电视剧。

《迷雾》引发的话题之一在于，它是较少的一部以40+女性为主角，并取得极大收视成功的电视剧。40+的成功女性或女性，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一般很少成为电视剧的主要表现对象。已有的电视剧的呈现中，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不是陷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地鸡毛里，就是失婚失爱的苦痛女人，家庭是其最主要的舞台，甚少在职场中着墨。高惠兰这一角色，打破了已有的窠臼与陈规，大面积的剧情叙述围绕职场展开，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激起受众的自我认同与心理期待，无论这一受众是将女主作为给予自己未来榜样希望的青年女性，还是有可能激起无限艳羡、做白日梦进行心理补偿的中年女性。

也即因此，这部电视剧吸引了极大的关注，也获得了极大的商业成功———播出《迷雾》的韩国JTBC电视台因该剧获得了复台以来最高的收视率。《迷雾》对于40岁左右女性市场形象的塑造开掘，给40+女性电视剧在生存空间上拓展了很多思路。

但是从艺术性和反思性的角度而言，这部40+的女主电视剧明显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比如，《迷雾》　是以高惠兰的角色形象而圈粉，从而获得大量的剧迷的。但是前期对于女主形象的塑造太过用力，以至于中间女主形象的塑造部分难以维系，只能通过丈夫对于妻子凶手罪名的洗刷来牵引观众。这就使得中间部分很多集中，女主的戏份变少，女主的形象也没有任何递进。到最后收官之时，剧情又反转为男主是杀人凶手，女主的职场形象和戏份几乎不见，其之前为大家所欣赏的角色形象，消失殆尽。剧本甚至借助女主说出我们“是否都是在为不该抓住的东西在拼命”的话，以变相质疑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女主看似温情的反思，实际上回归传统父权加之女性的价值“回归”———红颜可能是祸水，有野心为工作而拼搏努力的女人，可能是不幸的……

还比如，这部获得商业成功的电视剧，极其用力地进行了商业化的包装和运作，以至于在混杂了家庭伦理剧、职场剧、律政剧以及悬疑剧等诸多题材电视剧特征与元素的电视剧中，不断发生极具戏剧性的转折，导致主题经常性地被冲淡，人物的形象由最初的鲜明变得模糊。其艺术性就必然大打折扣，40+女主的形象开掘最后也落于俗套，等等。

尽管如此，作为新年第一爆款的韩剧，《迷雾》仍然具有某种价值。它的前半部分，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好看的电视剧的同时，也开拓了40+女性题材电视剧制作的诸多新的可能性。它开播以来引发的反响，则充分说明，观众到底需要在荧屏上看到什么样的女性。而这些对于电视剧创作者来说无疑具有启示意义。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