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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为什么喜欢是枝裕和的电影?

“是枝裕和”这个名字最开始出现的时候,编辑们疯了,反复核实这个名字是不是写错了,前面是“是”,最后是“和”,放在中文里一塌糊涂。

《小偷家族》剧照

《小偷家族》剧照

“是枝裕和”这个名字最开始出现的时候,编辑们疯了,反复核实这个名字是不是写错了,前面是“是”,最后是“和”,放在中文里一塌糊涂。

这位日本导演在中国“爆红”,还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早在2006年,是枝裕和就曾带着他的《无人知晓》去过上海电影节,但当时的见面会却冷清到“无人知晓”。时间到了2017年,情况却变得完全不同:4月北影节的是枝裕和专题展映,套票一经上线46秒售罄,同年11月日本电影周上《第三度嫌疑人》在电影资料馆举办的首映场10秒售完。

不过,客观而言,对于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是枝裕和依然陌生。人们更熟悉的日本导演,是影响了包括马丁·斯科塞斯等导演的黑泽明、拍出了《寅次郎的故事》的山田洋次,甚至是影响了中国一部分文艺青年的岩井俊二。通过获得今年戛纳金棕榈奖的契机,这一名相对小众的导演的作品第一次获得了与中国大众观众见面的机会。

但“大师”、“金棕榈”这样的名声显然不是唯一一个吸引观众进入电影院的因素。本次负责在中国发行《小偷家族》的路画影视的总裁蔡公明解释,他们还看中了这一部作品对于家庭和情感的讨论,“我相信它并不小众”。而影评人闵思嘉则认为,《小偷家族》拍出了中国观众所缺乏的对家庭本质的一种思考。

根据猫眼专业版的数据显示,8月3日全国公映后,《小偷家族》首日票房就达到1336.3万元,目前累计票房为4676.3万元,并预测该片最终票房将达到8304.6万元——这几乎是多年以来日本文艺电影在中国的最好成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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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一年前。北京电影节组委会通过安乐影业(是枝裕和多部电影的香港发行方)拿到了是枝裕和八部作品在2017年北影节期间进行展映的版权,同时也促成了是枝裕和本人的中国行。在此之前,他的电影从未在中国内地公开放映。

“像奉俊昊、朴赞郁、是枝裕和这样的导演,他们既能代表本国,又在国际上具有影响力,未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来中国拍片,当然我们会首先考虑去促成这些影人的作品来中国。”北影节策展人沙丹对记者说这样解释举办是枝裕和电影展映的原因。

那次中国之行期间,是枝裕和在电影资料馆出席了两场映后交流,又去百老汇电影中心举办了大师班活动,以及《步履不停》的新书签售。所到之处皆是年轻而活跃的观众,这使他既惊讶又困惑。他向身旁的记者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中国观众为什么喜欢我的电影?”

答案是复杂的,但也是单一的。有人赞赏他能把一家人吃饭的场面拍得非常生活化,也有人喜欢他能够拍出童趣盎然的小孩,还有人认同他在温情之下的残酷和深刻。但大多数人都赞同,总有一部是枝裕和的电影,会让人觉得“这里面说的就是我家的事啊。”

这些年,是枝裕和在国际电影节上收获了不少奖项,逐渐成为能够代表日本乃至亚洲在国际上发出声音的当代日本导演。他在中国,也早已拥有了一批体量不可小觑的艺术电影观众。但他本人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真诚和谦卑。

上午十二点左右,是枝裕和参加完映后交流活动,紧接着是国内媒体采访环节。那一天,从十二点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是枝裕和几乎没有出过屋。

“一家接着一家媒体的采访,可能是他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但他还是会认真地思索,如果有没听明白的地方就跟记者反复确认,而且他非常温和,没有任何厌烦的情绪,你说现在有多少导演能有这样的好脾气?”沙丹这样评价道。

有了第一次的接触,时隔半年,在11月中国电影资料馆举办的日本电影周活动上,是枝裕和再次携新片《第三度嫌疑人》和主演广濑铃造访中国,这也是《第三度嫌疑人》的中国首映。

是枝裕和的作品和他本人,从内到外都是高度统一的,温和细腻,这是所有接触过是枝裕和的人的共同印象。但汪忆岚认为,是枝裕和也有说一不二的时候。

当天的活动非常密集,但是在电影放映之前,是枝裕和仍主动要求亲自去放映厅调整电影放映时的亮度和光效。对于已经承办过无数世界级大师的电影放映活动的资料馆来说,“这个要求真的挺特别的。”艺联选片人汪忆岚对记者说。

“他在放映厅的中间站着,让放映员先放电影,他说调亮一点,声音再调大一点,或者对比度再怎么调,工作人员再通过翻译、用对讲机跟放映室的人说,一直反复地调,直到他满意了,他才肯离去。”汪忆岚回忆说,他一定坚持要看到放映所能呈现的最好的效果。

“他一定是把电影艺术放在最靠前的位置,当然这也与他做导演有关,如果做导演没有这种决断力和对于电影的苛刻要求的话,那么电影最终出来的效果和风格是达不到预期水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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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出生的1962年,正是日本战后经济腾飞的时代。但那时候,祖父和父亲从台湾复归,错过了机会,家里并没有很富裕。当时家里买不起车,全家拍照的时候,是枝裕和的爸爸一定会带着家人在别人的好车前拍照,而且还拍得像自己家的车一样。

他回忆起这样的经历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很有趣。虽然童年生活并不富裕,但他总是能用一种“没有技巧的技巧”,把生活细节,变成电影里人物不紧不慢的生活习惯。比如《步履不停》中男主角阿部宽洗完澡喜欢吃冰淇淋的习惯,就来源于是枝裕和小时候发明的把乳酸菌饮料(可尔必思)冰冻后吃的方法。

小时候,是枝裕和饲养的一百多只蚕蛹一夜之间化为蝴蝶,那声音大得就像成群的鸟一起挥动翅膀,但是,他并不是被蝴蝶振翅的巨大美感所震撼,而是留下的俑壳让当时的他清楚地感到被死亡包围的恐惧。而蝴蝶的意象也几次出现在他的电影中,作为已逝亲人的化身回到生者身边。

母亲去世后,是枝裕和拍了《步履不停》,是枝裕和是用这部电影接受了母亲去世的事实。影片中,树木希林饰演的母亲看到黄蝴蝶后坚持说这是早逝的大儿子——“没有在冬天死掉的蝴蝶,来年回来就会变成黄蝴蝶”,这个细节正是父亲去世后,是枝裕和的母亲在生前不经意说过的话。

是枝裕和不断讲述的家庭剧,创造了中国观众对于“小日子美学”的共鸣。但他擅长的不仅是温柔细腻地描写家庭内部情感,这种细腻同样具备对社会问题的提炼能力,《小偷家族》不同于是枝裕和前面几部地方也正在于此:它不止表现了这个“非正常家庭”的温情,还提炼出了现代社会中每个个体身上不同的疏离状况。

在《小偷家族》中,从事色情服务的女儿不与父母联系,唯一她主动去试图交流的人,是个不能说话的人。小男孩是他们在别人的车里捡到的,收养小女孩让她们有“诱拐”的嫌疑,而这对夫妻,也并不是真正合法的夫妻,他们身上也背负凶杀案。他们赡养奶奶,也是因为觊觎她的退休金。

是枝裕和借由电影提出了:家庭很重要,但血缘不一定重要,那么到底家庭是什么?维系家庭情感的又是什么?

“从某种角度来说,《小偷家族》是对原生家庭结构的一种颠覆。是枝裕和完全不信任所谓的血缘,这个电影当中所有有血缘的关系都是很冷漠的,这可以说是对于好莱坞所强调的核心家庭观念的一种反叛。”沙丹认为,是枝裕和的电影看起来很日本,但是他实际并不保守,他骨子里是真正具有世界电影观念的导演。

很多看过《小偷家族》的中国观众或多或少会拿它跟《我不是药神》对比,甚至可以说,“药神”里同样讲了一种“小偷家族式”的重组家庭。

《我不是药神》中,徐峥饰演的“中年Loser”通过卖药的方式,与牧师、带着小朋友的谭卓、“黄毛”还有王传君饰演的白血病人,重新建立了某种情感。徐峥最后为什么可以倒贴钱给他们买药?因为他们逐渐成为了一个家庭。“《药神》里的重组家庭,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不是无形中也跟小偷家族的内核相契合了呢?”沙丹这样说。

“中国观众内心中对于这样的家庭故事一定是有渴望的,他拍出了我们所缺乏的一种对家庭的思考。”影评人闵思嘉对记者说,《小偷家族》中提出的对于血缘、家庭观念的质疑,最终能在多大程度上、多大范围内触动到中国观众的神经、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都还是未知的。

“但这一定是艺术电影接近中国观众的最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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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在戛纳摘得金棕榈大奖不久后,就传来有中国公司买下了本地发行权的消息。这意味着中国观众将在1993年的《霸王别姬》之后,时隔25年,再次看到金棕榈作品在中国院线公映。

事实上,不少公司曾对《小偷家族》抱有想法。海秀娱乐CEO王海懿曾经在接受《时光网》的采访时曾表示,“大家都想买《小偷家族》,我们很早也谈过,但后来考虑到版权价格的原因,还有在商业院线的表现问题,最后没有买。”

《小偷家族》在中国院线的播映权和网络版权最后由路画影视获得。“实际上我们也并不是因为得了奖才买,而是这个电影的现实题材,所讨论的家庭、情感,让我们相信它会受到中国观众的喜爱。”路画影视总裁蔡公明对记者说,早在影片加冕金棕榈之前,路画影视就已经完成了这次交易。

作为中国发行方,路画希望借由金棕榈的热度让更多中国观众有兴趣走进影院观影,因此加快了步伐,从影片在戛纳成交到确定在院线公映,前后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但一开始,路画对于这样一部看起来小众的日本艺术片如何在中国进行宣发,也很困惑。“很多人看完这部电影谈的都是不同的地方,比如有理想的家庭观念、里面提到的现实问题、温暖、催泪等等。”蔡公明说,“后来我们发现确实每个人的欣赏角度不一样,所以我们基本的宣传策略,一个是用是枝裕和、金棕榈主打它的核心粉丝,另一个是用家庭、情感吸引普通观众。”

早在电影上映前,《小偷家族》在众多媒体平台上的口碑就持续发酵,电影的声量和指数也一直在提高,并在豆瓣电影被20万人标记为“想看”。目前,该片共有7.1万人做出评分,得分高达8.8分。

“从路画影视前期释放的物料和媒体先导文案来看,在宣传上还是重点突出了影片本身的文艺品相和细腻情怀,还有是枝裕和的大师招牌以及金棕榈”,对于艺术片发行有深刻体会的艺联选片人汪忆岚对记者说。

汪忆岚还提到,《小偷家族》在中国的宣传海报由著名海报设计大师黄海设计,并且被“殿堂级”DVD发行公司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简称CC)在社交平台上转发,“从宣传物料的审美品位上来讲已经是国际领先水平了。”

今年3月,汪忆岚就曾从事过枝裕和的上一部作品《第三度嫌疑人》在中国的放映工作。这部电影在豆瓣得分7.1分,最后终仅获得共计452.2万元的票房成绩。“通常情况下,艺术影片面向的是对电影主题的严肃性和突破性有要求的观众。”她解释说。

“艺术电影在宣发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为了收获好的效果,对于每一个宣传点和物料投放,一定要很精准。”汪忆岚认为,目前国内电影在发预算允许的情况下喜欢“高举高打”,争首周末排片,但这种方式在热度的持续性上难以保证,“这种’高举高打’迅速攻占宣发阵地的流程并不适合艺术电影。”

与《第三度嫌疑人》仅在艺联专线上映不同,《小偷家族》此次是面向全国院线公映。

“在面向全国院线的发行上,这次除了由华谊、华夏两个公司领头主发,还会通过合作伙伴,比如借助上影集团在华东地区的宣发力量,让影片尽可能下沉到三四五线城市,覆盖到更广阔的观众群体。”蔡公明表示,“我相信它并不小众,它会有很大的市场潜力,我们已经做了大量充分的宣传,当然最后还是要看它的市场表现。”

不得不承认,对于中国电影的主流观影人群而言,是枝裕和依然是小众的。但即便如此,《小偷家族》依然是“艺术片中的大片”,它需要被更多人看到。

“当它真的能够有机会在中国大规模上映,观众是否买账,它最终的票房成绩,也决定了未来观众能够在电影院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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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