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获奖纪录片导演柯文思：特朗普危及的是世界安全

柯文思

柯文思（Malcolm Clarke）是一个英国导演，在纪录片领域的成绩非常突出，作品曾四次入围奥斯卡奖，包括两部长片《隐藏的士兵》、《天堂的囚徒》和两部短片《你不必去死》、《6号小姐：音乐把我拯救》，其中两部短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

五年前，柯文思接到了一个旨在探讨中美关系的纪录片项目，叫《善良的天使》。那时候，美国还是奥巴马当政。但那时候，这部纪录片的主创团队就已经预见性地发现，“在美国已经有很多的恐惧，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觉得要遏制中国的发展，因为他们对中国的这种快速的发展，感觉到的是一种恐惧。”

特朗普上台前后，进一步激发了这种敌对情绪，引发了贸易战。“特朗普在他竞选的时候，他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大家的恐惧跟猜疑，包括民间很多愤怒的情绪。他将这种情绪进行了夸大和强化，来帮助自己获得总统的竞选。”柯文思个人认为，“特朗普的一些行为不光危及的是中美的关系，他危及的是世界的安全。利用恐惧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支持，来挑动民意，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做法，我也会尽我所能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善良的天使》结合了数位全球重量级政治人物、企业家的访谈观点，以及几个中国和美国普通人的故事，来向观众展示从各个方面都“深刻相连且不可分割地交织”的中美关系，以及在民间中国人和美国人的友好相处跟合作。柯文思说，他的团队拍这部电影的初衷，就是让让两国的人民能够互相了解对方更多一些，消除误解和偏见。两个大国之间，也能在了解的基础上，有更多的合作而不是对峙。“中美两国已经在政治、文化各个领域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没有一个理由让我们现在分手。如果要分手的话，不管是对于两个国家，还是对于整个世界的代价都太大了。”

这部纪录片在美国已小范围放映过，入围了第91届奥斯卡奖最佳纪录片初选。按计划，12月初在中国上映。圣诞节之后的1月份，会在美国、加拿大、英国上映。“我希望这部影片被更多的人看到，来改变大家对彼此的观点。本质上来说，中国人并不憎恨美国，美国人也不憎恨中国人。对于两国的领导来说，我们肯定希望他们能看到。但是我们要现实一些，这是一部影片，我们不可能通过一部影片可以改变他们的政治观点和他们的想法。”

Q：你拍这部纪录片的初衷是什么？

柯文思：我们做这个影片主要是为了让两国的人民能够互相了解对方更多一些。因为从普通人来说，有很多中国人会去美国，中国人了解美国要比美国的普通人了解中国要多得多。所以我们做这部影片，我和我的制片人都是一样的初衷跟目的，就是为了增进两边之间的了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了解的基础，才有两国更多的合作。

Q：你当时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有预测到将来会发生贸易战吗？怎么看特朗普引发的贸易战？

柯文思：其实在五年前，当时不管是导演还是制片人，就已经发现在美国已经有很多的恐惧，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觉得要遏制中国的发展，因为他们对中国的这种快速的发展，感觉到的是一种恐惧。

特朗普在他竞选的时候，他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大家的恐惧跟猜疑，包括民间很多愤怒的情绪。他将这种情绪进行了夸大和强化，来帮助自己获得总统的竞选。

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特朗普的一些行为，他不光危及的是中美的关系，他危及的是世界的安全。而且我认为利用恐惧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支持，来挑动民意，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做法，我也会尽我所能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作为一名电影导演，一名纪录片导演，我能有的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影片，所以我想通过我的影片来帮助美国人了解中国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在没有理解的土壤上，容易开出更多恐惧的花朵。我要做的是消除这样的不理解。

因为中国人跟美国人，虽然文化不同，政治体系不同，但是作为人类本身，我们的情感是相通的。如果这一点可以达成，我相信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让中美之间获得更多的彼此的理解。

Q：你请到了王健林出现在这部影片中，当时说服他有没有困难？他所讲的“中国是在复兴不是在崛起”，这个观点你是不是同意？你对中国的变化怎么看？

柯文思：王健林作为一个从部队转业的军人，到现在所积累的东西，他一定在很多方面是一个很有商业智慧的人。

当我采访他的时候，那时候他正在全球大肆的购买，他有去接触美国的电影公司，美国的院线，在欧洲也购买一些资产。所以在那个时候，相对来说去采访王健林会比较容易，因为他会觉得这也会增加一些媒体的曝光。所以那时候我就去找到了他，想问问他对于中国崛起的看法。

当我见到王健林，跟他开始对话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只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他还是一个很勤奋的学生，尤其是他对于历史方面的兴趣。他不光研究中国的历史，他也看西方的历史。他跟我分析两国的历史，并且给了我一个结论，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是因为他说去看过去的几千年，中国不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发展。因为在过去几千年的大部分时间，中国无论是从经济、文化、政治方面，都是在这个世界上领先的，只是最近的200年，因为西方的列强跟殖民者，中国才停滞了，或者说是倒退了。

在现在的情况下，中国目前的强大并不是要让别人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我们只是在我们历史的荣光跟废墟里面重新拾起了这种模样。

当王健林跟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说中国不是崛起，而是复兴的时候，我觉得这句话非常有说服力，也非常有趣。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句话一定会出现在影片里面。

Q：在找采访对象，尤其在政客这一块，有没有遇到一些困难？

柯文思：政客的工作之一就是让他的声音和他的观点被人听到，这一点在美国相对来说会比较容易。你找到正确的人，然后你表示出对他的观点的兴趣，他基本上都会没有太多顾忌的告诉你。

在中国这会难一些，因为中国可能会有一些方面的限制，但是如果你能够让他们信任，能够对他们完全的开放自己，一旦有了信任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的麻烦。

在中国，我们采访一些边远山村的小人物要比采访政客难很多，因为他们可能就是一个农民，他们不习惯于在镜头面前去讲述，更加不会去跟你展现自己的私人故事跟情感，当他们还没有跟你建立起信任的时候。

我在这一部分的工作跟采访中，得到了我的制片人韩轶的大力帮助，因为她是一个中国人，而且她很懂得怎么去取得别人的信任，去让别人讲出自己的的故事。

Q：在前期筹备以及在拍摄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某些群体的阻力或者刁难？

柯文思：可能说起来你会不信，但是我们在做这部影片筹备的过程中，以及在后期剪辑的时候，都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尤其是像你说的来自于某个群体的阻力。

部分就要归功于我的制片人韩轶，因为她可能是调和了各方的关系。她让别人信任我们，给我们打开了采访的门，让别人去知道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在传递一个我们想要去传递的信息。

而且这部影片从开始到最后，我和我的制片人掌握了这部影片的最终剪辑权，也没有一个群体说你要把这一块删掉，把那一块删掉。

另一方面，不谦虚的说，可能我的四个奥斯卡提名和两个奥斯卡奖会帮助别人增进对我的信任，这一点也会让我们的工作在一些方面轻松许多。

然而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不是在影片制作之前，而是在影片发行之后。我们发行之后，有一些在美国的主流媒体跳出来，他们会觉得你是不是在代表中国，是中国的一个宣传机器。

我们的这部影片以及我的观点，我们是希望把两国人民带到一起，而不是让他们隔的更远。在一些想要去试图把两国人分开的人眼里，我们就会被他们批评。这也是理所当然，我们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也不会改变我们做这部影片的初心。

Q：这部电影里有很多条线，作为导演哪条线给你的印象最深？

柯文思：影片中有两个故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也很打动我。一个是关于一个美国人，另一个是关于一个中国人。

美国人她是一个单亲妈妈，她之前一直没有一个好的工作，直到中国的一个企业去她所在的地区投资了一个工厂。可能在她生命中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中国人，她在那个工厂的时候，了解她的同事，并且随着了解的更多，她爱上了她的同事，她们之间相处的很好，然后她才意识到中国人在国外工作要付出多大的牺牲，他们可能一年两年都不会回去跟他们的家人见。那一段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不光是她自己的生活被改变，而且让她意识到中国人真正是什么样子的。

另外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中国人，这个中国人是在非洲的埃塞俄比亚，在修桥。在影片中，这个工程师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自己都不在，他的家庭在云南一个很穷苦的山村里。在这个故事里面也非常的感人，可以看到中国人真的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境遇跟家庭的生活，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Q：你希望通过这部影片带给观众怎样的影响？另外，你希望这部电影让普通的观众看到，还是更希望让两国的领导者和决策者看到？

柯文思：我肯定是希望这部影片被更多的人看到，来改变大家对彼此的观点。其实本质上来说，中国人并不憎恨美国，美国人也不憎恨中国人，尤其在中国有很多人会送他们的子女去美国读书。

对于两国的领导来说，我们肯定希望他们能看到。但是我们要现实一些，这是一部影片，我们不可能说通过一部影片可以改变他们的政治观点和他们的想法。

我们在做的一些展映中，在两国的年轻人群体里面都做了一些放映，效果非常好，他们被这个影片感动，他们被里面的一些观点所影响，他们能通过这样的影片，增加对彼此更多的了解。

我觉得中美两国已经在政治、文化各个领域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没有一个理由让我们现在分手。如果要分手的话，不管是对于两个国家，还是对于整个世界的代价都太大了。

Q：你对这个电影有什么样的愿景？

柯文思：我的每一部纪录影片，我都把它当成是一个武器。如果它是一个武器的话，我肯定希望它可以去达到更多的群体，所以我希望我这个影片被更大的观众群所看到。

不管怎么样，不管承认与否，中美的关系已经到了近几十年来的一个最低潮的时刻，而我认为这是完全完全没有必要的一件事情，这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的损害。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中国有很多很多好的故事，但是中国似乎并不擅长向这个世界去讲述。就像我刚才说的，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和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普通的中国人，比如在座的每一个，我们对于美国的了解远远超过了美国的普通人对我们的了解。原因是什么？是我们看美国的电影，看美国的电视，看他们的小说。他们的宣传机器足够的强大，而我们却始终讲不好我们的故事。

所以对于这个影片我有两个期待，第一个是我通过它来消除这样的一个信息逆差，让大家可以增进互相的了解。第二点，我认为讲好中国的故事不应该是由我这个外国人来讲，是在座的每一位，是中国人需要去讲好自己的故事，来让这个世界了解你更多一点，这样的话恐惧会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