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部,由于人们惯常意义上所说的封闭、落后、保守,所以,它庆幸地为我们保存了原生态的传统文明、古老的宗教信仰以及广阔的大地的道场。那个中国自汉代以来开辟的求法的道场荒芜得太久太久了。所以,我写下这部《荒原问道》,以此证明我西行的开始。当然,这也仅仅是开始。我同时想说明,中国当下知识分子的求法之路,除了一百多年来的另一个向西的坐标,这一条也许更值得我们去认同,去热爱,去书写。
——徐兆寿
西部虽然是物质上的荒原,但是精神上的高原。我也在想,上海如此繁华,它的内里可能是空的,这就是另一个小说的隐喻,即文化的荒原。
——朱大可
时间:2014年8月15日上午
地点:上海展览中心
参加人:徐兆寿(著名作家、学者,西北师大传媒学院院长,教授,文学博士)
朱大可(著名批评家、学者,同济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郭晓林(复旦大学哲学博士)
陈瑞瓶(香港中文大学哲学博士)
何益鑫(复旦大学哲学博士)
郁迪(诗人、同济大学哲学硕士)
主持人:大家好!我先介绍一下今天的主角和嘉宾。
今天的主角是《荒原问道》的作者徐兆寿。徐老师是复旦大学文学博士,著名作家,现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院长,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首批荣誉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有《非常日记》、《荒原问道》等7部,诗集有《麦穗之歌》等2部,学术著作《我的文学观》等5部,在各类刊物上发表学术文章数十篇。获“全国畅销书奖”、“敦煌文艺奖”、甘肃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十多项奖励。
朱大可老师。朱老师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文化学者之一,中国当代最优秀的批评家之一。因思想前卫、睿智,话语闪耀着理性、激情和启示的光辉而在中国文化界享有盛名。现任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中心教授,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四川大学、云南大学、厦门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客座教授。代表性著作有《守望者的文化月历》、《流氓的盛宴——当代中国的流氓叙事》等10余部。
还有复旦大学哲学博士郭晓林,复旦大学哲学博士何益鑫,香港中文大学哲学博士陈瑞瓶,诗人、同济大学哲学硕士郁迪等。
让我们欢迎他们的到来。
今天书展的活动主要是来讨论徐兆寿老师的《荒原问道》,小说被认为是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著名评论家、中国小说学会会长雷达先生评论《荒原问道》“是一部启蒙小说,它试图重返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那场思想启蒙之路,探索知识分子的苦难、中国文化的命运、中国人的信仰等一系列大的命题,因此,这是一部值得人们重视的作品。”并且他还说,“徐兆寿是文坛上的一个‘另类’,一个怪才。如此形容他,是因为他的创作在当代文坛始终别具一格,他让我们思考得很多很多。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家,我们需要意识到他的不可替代性。”
下面我们先请徐兆寿老师先发言:
徐兆寿:西部的意义
四年前,我来到上海,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师从陈思和教授读博士。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开始到思乡的年龄了,所以,走得越远,对故乡也越是牵念。正是因为如此,我第一次站在如此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回首遥望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西部,发现那是一片现代文明的荒原,但同时也慢慢发现,那是中国精神的故乡,是一片信仰的高原。
上古神话讲,天地之初,地陷东南,西北成为高原。中国的神话传说便是从世界的最高峰(那时人们的认识)昆仑山上流传开来,因为那里住着人类的祖母:西王母。文明从昆仑开始。昆仑在《山海经》等传说中,更多的是想象的高原,它是世界的中心。向西,便化向美索不达平原。向东,则流向华夏文明。
周穆王是第一个去拜见西王母的人间帝王,实际上是去那里寻找玉石。中国的玉石之路从那时被打通。
汉武帝对昆仑之西的想象来自一匹马,天马。中国的丝绸之路从那时被凿通。从那时起,中国开始影响世界。也是从那时起,西部,确切地说是西北部,就成为人类文明的交汇地。
从那条路,人们知道了佛教,听说了西方极乐世界,于是,一条精神信仰的西游之路从汉代开始。朱士行、乐僔、法显、刘萨河、玄奘……历史记录了一些信仰者的脚步。一直到唐末。向西求法,是中国在宋代之前的精神向度。
同样,自汉开始,也有一大批从西域来的精神领袖:迦叶摩腾、竺法兰、支娄迦谶、陀扇多、竺佛朔、安玄、支曜、康孟祥等等,最后是达摩。在数百年的时光里,西域成为中国内地的精神高地。它在为内地提供灵魂的护佑之法。这就是佛教。之后还有景教、摩尼教、袄教等,最后是伊斯兰教。这就是今天的西北部。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拥有如此众多的精神资源,它同时拥有世界三大宗教,还有中国的儒教与道教。
自北宋之后,尤其是伊斯兰世界切断丝绸之路后,整个世界发生了两大变化:一是欧洲世界发动了两百年左右的十字军东征,试图想联通与中国的道路,最后不得不重新从海上寻找通往神秘中国的道路,于是就有了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和世界地理大发现,就有了资本主义世界;二是中国向东南方向倾斜,也不得不重新开发海上文明,中国精神从此慢慢衰落,虽然中途成吉思汗试图想再次将整个丝绸之路打通,甚至统治它联通的所有国家和地区,但信仰的不同仍然将那条刚刚开通的道路阻隔了,那条路彻底荒芫了。中国人的精神彻底衰落。它的结果是直到20世纪初成为半殖民主义国家,即使后来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中国开始独立,但文化上的衰落已然成为事实,于是,另一个向西方求法的时代开始了,但此西方非彼西方,这是向西方世界寻求科学、技术,乃至民主、法制。
那么,精神的法度在哪里呢?当西方世界已然进入形而上学之困境,已然被资本与科学主义绑架,中国的知识分子在向西的求法中才醒悟,那个西方的精神世界也陷入同样的混乱与末法时代。
那么,重新寻找精神的高地就成为当下我们这代知识分子新的选择。但是,她在哪里呢?
四年前,在上海,在这个物质文明与技术文明的高地,在这个海拔最低的地方,抬起头,我看见了西部。或者说,我重新发现了文明的西部。数年前,作家徐坤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海拔越高的地方,信仰也越高。我深表认同。西部便是海拔最高的地方。
在那里,由于人们惯常意义上所说的封闭、落后、保守,所以,它庆幸地为我们保存了原生态的传统文明、古老的宗教信仰以及广阔的大地的道场。那个中国自汉代以来开辟的求法的道场荒芜得太久太久了。
所以,我写下这部《荒原问道》,以此证明我西行的开始。当然,这也仅仅是开始。我同时想说明,中国当下知识分子的求法之路,除了一百多年来的另一个向西的坐标,这一条也许更值得我们去认同,去热爱,去书写。
谢谢上海,谢谢我求学的复旦。谢谢各位!
主持人:看上去徐老师对他所生活的西部是非常地热爱,下面我们请朱大可老师来谈谈小说吧。
朱大可:《荒原问道》的三个关键词
上海书展每年都在做,每年对中国人读书的平均数都有统计,上次统计是4.6本。这次不知多少。它告诉我们,现场的繁华和整个中国人的精神荒原形成了一个非常鲜明的对照。兆寿的《荒原问道》似乎就是来隐喻这个现象的。他的小说以及他刚才的演讲使我想到了三个关键词。
第一个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在中国的命运是很坎坷的。1949年以来,知识分子的命运一直处在一个颠簸的、跌宕起伏的状态,《荒原问道》中的主人公夏木的命运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和知识分子的理想,他去了西北支边,结果遭遇了一系列不可预料的坎坷命运,致使他差点在双子沟饿死,后做了近二十年的农民。但是,“文革”以后,知识分子又迎来了一段黄金时段,就是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荒原问道》的后半部就是从八十年代展开的,那个时代正是中国的启蒙时期。知识分子夏木又进入大学开始他的启蒙活动。大众需要知识分子来启蒙,大学里也需要夏木那样的精神领袖。他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这个角色在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就结束了。夏木也一样。改革开放以后,全民转向了经商,知识分子再次跌落谷底,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这种状态。夏木从那时就变成孤独的思想者,局外人,甚至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边缘人。最后,数码时代到来,全民发声,原来启蒙是知识分子自上而下给出的,现在是老百姓可以自己启蒙自己,不再需要知识分子,所以,知识分子就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这是小说中新一代知识分子陈十三、黑子等所面临的境地。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情况之下来反思知识分子走过的道路是很有意义的。这部小说能带给我们很多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