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蕾
可能导演觉得我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
记者:最初接触这个项目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郝蕾:最初应该是在2012年的秋天,跟许鞍华导演见了一个面,当时她就说:“我非常确定,特别想让你来。” 然后说:“你愿意来吗?”我说:“我可以啊,我当然很愿意。”,就是这样。副导演跟我说,她从来没有刚见面聊过就马上定下来一个演员演一个角色,还挺迅速的,可能觉得我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呗。
记者:你们俩就见了一面?
郝蕾:我们以前见过,但不是因为这个戏。
记者:当时就是说好的让你来演丁玲吗?
郝蕾:对,她找我就是让我演丁玲的。
记者:那你们当时见面聊这个事儿的时候,主要是聊的什么?
郝蕾:其实没聊什么,我们见面的时间非常短,聊了一些可能都和这个戏不太相关的问题。因为我接触的比较优秀的导演,实际上她不会在第一时间就给你制造一个特别紧张的气氛,然后让你去聊你怎么看这个人物之类的。她只是让你尽量放松,看看你原始的状态会是怎么样?你个人魅力在哪里?就是这样,我的经验是这样的。
我们一直用这样的“时间”的价值观去考虑问题,但从来没有“空间”的价值观去考虑过问题。
记者:能不能聊一聊当时你看剧本的感受?
郝蕾:首先我是认识编剧李樯的,对他的作品很熟悉,我觉得这个剧本还是一如既往的秉承着他个人色彩的那种风格。但是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他用空间在写故事,至少在中国是没有这样的剧本的,是非常棒的尝试。他把所有的人物都用一个非正常叙事的方式交代出来,这一点其实对演员是一个新的挑战,因为有很多东西你不能按部就班地去铺垫,没有那个时间,要一下子抓住那个准确的状态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一个感受就是我个人很喜欢丁玲。
记者:我也读过剧本,我感觉确实是很少见的一个剧本,国内起码是很少见的。而且难度是非常非常高的,尤其是对于演员的表演上的难度,因为他的多义性太强了,里面可以有无数种选择。但是你读的时候,你觉得这个东西里面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郝蕾:最打动地方,其实说起来可以很深奥,就是一个哲学层面的问题——人,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是用“时间”去考虑问题,在人的一生中,我们用“时间”去考量,比如说我们随便举一个例子:所有你要做的事情,你会想时间来不来得及,或者说用这么多时间值不值得,或者说你的年龄,因为年龄也是你的时间,是否适合去做这个东西。所以说我们一直用这样的“时间”的价值观去考虑问题,但从来没有“空间”的价值观去考虑过问题。我个人其实在看到这个剧本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些年来有没有一种改变?如果换一种方式,用“空间”去考虑问题,会发生些什么?结果我没有想到会和李樯不谋而合,当然他是一个那么优秀的编剧,他用他的文字把这个问题呈现出来了,然后剧本化、故事化了,然后能让大多数的人去明白:如果你用“空间”去考虑问题,其实你会活得很快乐、很自在。
记者:具体怎么理解呢?可能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并不知道要用“空间”来考虑问题。
郝蕾:具体说非常简单,比如你置身于当下这个困难,如果你能思考到,其实你的灵魂的解放就是另外一个空间,你就不会那么困苦,对吗?其实有很多,当然这些还不能解释这个剧本,因为这个剧本的复杂性太强了,它的哲学性太强,所以只有看到画面的时候,大家才能理解到。包括说到萧红这个人物,有的人觉得她英年早逝,有的人可能觉得虽然现在来看她活的年纪非常短,但是在她有限的生命里面,她是非常华彩的。
记者:那你跟那个李樯有没有就这个电影进行过沟通?
郝蕾:沟通是导演、编剧还有我们一起聊的。其实大家想象中我们一定是剖析地多么仔细,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甚至每一个人物应该什么心态。其实没有,因为真正的艺术创作者,在有一定经验或者是说你的层面在一定高度了,实际上技术对你来说是已经早就拥有的东西,所以其实我们在聊的都是很形而上的,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不会具体到丁玲是什么样子?萧红是什么样子?都不会。比如说我们谈到丁玲和萧红第一次见面,然后我们会谈的很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可能就会想到人跟人的关系到底有多复杂,那个“复杂”其实是离开这两位女作家的,是两个女人或者是两个有一点境界的女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具体。可能李樯用了这样一个角度去看:你永远不是萧红,你永远不是这些人——鲁迅、丁玲,你都不是,所以说你永远是用一个你的眼光在去看待她们。但是你其实又可以很接近她,但是他们又像一个影子摸不到,这是这个剧本给我的感觉。
丁玲是早一步的萧红,她们是灵魂上的朋友
记者:说到你演的丁玲和萧红,两个女人之间的一种关系,其实挺重要的,因为我读剧本的时候,丁玲这个人物对于萧红来说特别重要,她们是可以放在一起来谈论的两个人。你是怎么理解当时丁玲和萧红的关系的?
郝蕾:我觉得她们更像一种灵魂上的朋友。虽然丁玲跟萧红这两个人物真正在一起接触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可是真的能沟通的人不是每天打电话的,也不用什么事情都说的,而是可能你几年没见到她,她只说了一件事,你已经知道她这几年的经历了,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我觉得她们俩就是这样惺惺相惜。但是,可能他们不同之处在于价值观不太一样,我觉得可能丁玲是早一步的萧红,当时她们见面的时候,萧红所经历的,都是丁玲所曾经经历过的。虽然她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就是这样,她是早一步的她。所以,当我演完这个人物我就会觉得,每一次看到萧红的时候,丁玲是很心疼她的,很理解很心疼的感觉。
记者:我们的电影是拍萧红的一生,丁玲只是当中的一个片断,就是萧红在陕西遇到的那个片断,那个时期的那个丁玲,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是在人生的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郝蕾:我觉得她还是在一个非常灿烂的时候,比较辉煌和灿烂的一个时期,而且我们在拍的时候也很奇怪,每一次我去到现场的时候,天气都特别好,所以有一天汤唯就说:“为什么你一来,天气就特别好?”我说:“因为我是丁玲,我带给了萧红阳光。”
记者:丁玲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风雨之中忆萧红》,因为我也读那篇文章,发现其实剧本里边很多你的对白,直接就是那个里面的。你读那篇文章的时候的感受是什么?还有你个人为什么喜欢丁玲?
郝蕾:因为我个人是非常欣赏丁玲的,所以她所有的观点我是赞成的,才谈得上欣赏,她是用一个可能高于“生命的消逝”的状态去看待萧红生命的结束的,她认为她是很明白萧红的,可是萧红自己不一定明白。
我看《丁玲传》的时候,感觉她的经历非常丰富,写的特别个人情感化,因为那个作者是非常喜欢丁玲的,所以写的很感人。我觉得很感动,但是我不会感动到落泪,可是看到最后有一个履历表,写着每年每年她在干什么,丁玲她活了八十几岁,我看到她活了八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掉眼泪了。我就跟我的朋友说,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女性,她的一生太周折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张照片里她完全就是面目全非的一个状态,后来又到东北去下乡,她本来是个湖南人,然后她的第一任丈夫又被枪毙了,她离孩子也很远,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真的是太可怕的一生了,但是对于她来说可能觉得没什么。一个人生病,实际上大多数时间不是身体的问题,是心理的问题,如果她不是那种想得开、思想开阔的人,她怎么可能活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能用性别或者是职业去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已经定义不了她了,她就是活的特别有自我,而且在那个年代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我很佩服她。
记者:尤其她最初是一个对理想那么有坚持的人。
郝蕾:对,遭受了无数次无情的打击,但是她真的是很坚定的一个人,我认为她到最后都是理想主义的一个人。而且其实一件事情或者是一种人,一旦做极致了,她就是现实了,理想跟现实肯定是两个极嘛,你把它做的非常极致的情况下,她可能就物极必反了。所以说我认为从某一些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比如说她不肯原谅周扬,直到周扬去世,她都不可能去原谅她,我很佩服她这种行为,有底线和原则,而不是说我给你道歉,从形式上假装原谅了你。
记者:她不是一个生活在虚幻中的女人。
郝蕾:没错,实际上她是另外一种现实。
记者:因为她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时间点是在萧红去世之后,然后她回忆起萧红了。你觉得那篇文章是写萧红,还是说也把自己的一些个人情感也包括进去了?
郝蕾:我认为她是写所有在那个年代,对生命或者是对革命,有追求的女性的一个总结。她并不是特指,当然是由于萧红的事情让她写了这篇文章,但是对应的范畴很广,而且一定是有她个人的一些情感在里面的。
文艺女青年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是实实在在的
记者:我看了很多现场的纪录片素材,感觉你表演状态,是一种很踏实、很实在的感觉,令跟汤唯演的萧红反而是形成一个挺明显的对比。这是你之前想好的,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你个人的特质?
郝蕾:之前肯定做过功课,这是一个演员必须要做的东西,还有一点就是每个人的理解决定了你饰演这个人物的途径。因为她们是那个时候的文艺女青年,我可能是所谓的现在的文艺女青年,但是我认为的文艺女青年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是实实在在的。
戏里面有一段丁玲的台词意思是说:因为她一直在延安,所以她对生活是非常粗糙的,她已经不是那种在上海生活的大学生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生活就是生活,而写文章的时候那是文章。丁玲是这样的一个生活的状态的,但是那个时候的萧红还是沉浸在很情绪化里的,今天可能跟萧军吵架了就不高兴了,明天我很好,然后我就开始跟大家唱歌了。这相对还是比较情绪化和小女孩的,是那样的一种文艺女青年。所以这就是从人物、剧本,乃至我和汤唯两个人本人的一些差别,才导致了你在现场看见的这些。
记者:能不能这么说,其实丁玲要比萧红更成熟一些?
郝蕾:我觉得不应该拿成熟来界定吧,是理解的问题,就是每个人对生活的选择和向往是不一样的。现实中也是这样,很多上班族可能一样是文艺爱好者、电影发烧友,而他们以为我们的生活可能每一天就是会很琼瑶剧的样子,实际上也不是。
所以,可能在那个时候的丁玲,相对来讲可能看起来比萧红成熟,因为她经历了各种大风大浪,她之前跟萧红一样,也是各种文艺情怀,爱情、激情。但是她到了延安以后,可能慢慢地被洗刷、洗涤了,就是曾经的那一些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激情吧。
记者:因为当时的共产党,共产主义这一波人,实际上也是属于最为理想化、最为开放和前卫的人,所以其实我们这个片子,走到陕西那一部分也会感觉到这种前卫思想。可能现在很多人一想那个年代,都是大决战之类很中正的那种感觉的东西,但实际上那个时候的延安、陕北可能其实是非常开放的?那么你们在一些台词的处理上,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郝蕾:对,从台词上来讲,就是大家要考量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时代问题,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是不是像我们说话一样,语气助词这么多:呀、啊、吗之类的,其实是没有的。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非常少,非常简练,这并不是严肃不严肃的问题,实际上那个时代的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所以说这一点我们大家都还是蛮尊重我们的原剧本的,因为作者也是经过考量的。
其次呢,就是我们所有的状态,就像刚才你说的那样,并不是所有各种抗战、碟战电视剧里面的那种。无论是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甚至你是否是一个有信仰的革命者也好,你首先是个人,人跟人的情感应该是真诚的交流。
记者:但是可能对于观众来说,丁玲这个角色,是所有左派力量里边,除了鲁迅以外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所以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人们可能要从你身上看到那个时候的共产党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你觉得你想象那个时候的人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郝蕾:我认为这不是单独分开的,因为谁都没见过那个时候的人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谁也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抓住了一个角色的灵魂,你做什么都是对,而不是所谓她的职业、她的时期,或者是她的某一项情感某一个习惯动作,都不是。所以演员这个职业是特别难以形容的,所以我最不会回答的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塑造的这个人物?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塑造她,总之简单来讲就是我抓住了她的灵魂,所以说我不会去具体想象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即便她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形象,可是见到不同的人你肯定变得不一样,你会不由自主的随着对方的状态去改变自己的状态。
记者:可能有一些时候就是造型方面的东西也会帮到你。
郝蕾:那当然了。
记者:我看你们的那个造型我感觉是,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我从来没有见过。
郝蕾: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因为我从来没有演过革命者,我没有演过任何一个革命相关的影片。
萧红跟丁玲的这两种选择是人生的两种阶段
记者:其实丁玲实际上是想要把萧红引上……
郝蕾:延安。
记者:对,让她去延安,可能一方面是为了她身体着想,另一方面是觉得她应该加入到革命的队伍当中来。但是她又本能地特别尊重萧红个人的意思,你觉得这两者各自的原因是什么?
郝蕾:我认为她想让她去,除了是希望一起去为了大的爱去行动,不仅仅是爱情。我认为这是因为,她觉得萧红把自己拘泥于她跟萧军的爱情里面并不快乐,所以说她因此把这个爱放大,希望她去延安。但是作为丁玲这样一个在那个时期已经非常成熟的知识女性来说,她肯定会非常明白一个个人的选择是需要被尊重的,所以说她最后还是尊重了萧红,因为她也理解她,这个是特别重要的。因为她也是对爱情特别热烈的一个人,你看在我们这个戏里面,她已经跟比她小十岁的团员在一起了。她还是一个非常明白爱情的人,她非常明白萧红跟萧军在当时打来打去,然后又和好的一种状态,她能理解,只不过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吧,她也希望萧红能把这一份爱释放成更大的,她也认为萧红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记者:对,这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人生道路的选择上,萧红实际上很简单,就是想找一个最安静的地方能够开始她的写作,但是对于丁玲来说,除了写作以外,还有一个革命的道路,她实际上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作家了,首先她的身份是一个革命者。你怎么看待这两个女性不同的人生和文学道路的选择?
郝蕾:我觉得其实只要是属于一个完全个人的,而不是搀杂其他人的所谓意见的选择,都无可厚非,都非常好,包括萧红的选择。对我本人来讲,萧红跟丁玲的这两种选择是人生的两种阶段,比如说热爱艺术这件事情,热爱艺术从最开始就是非常个人的,你想去从事这个行业,然后久而久之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以后,你真的会变成集体的,因为你所有的表现甚至会影响到整个行业,大家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你的一举一动、你的演技,你塑造的角色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是跟前辈学习,现在我们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前辈,那我们就是带有一定责任的了,就像当初的丁玲一样,她不能在个人地写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了。因为她到达了一定高度,要把这个爱放大,她在延安的时候就是要用大爱去包容所有一切的一种状态。
记者:我们现在回头看,丁玲的人生后段也是非常灾难性的,那么你觉得她如果有别的一种选择,会不会更好?
郝蕾:我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其实不是我们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我们。在那个时候我们无从去考量到底丁玲是怎么想的,也许谁都不知道,或者到底萧红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那么爱萧军却不跟他一路走下去,为什么要跟端木走了,跟端木走也并不快乐,谁能知道呢?我觉得都不用考量,所以这也就是我喜欢这个剧本的原因,没有任何评判的东西,非常间离,远远的,像一个梦一样,看着这些人在走过去,走过来,这种感觉特别好。
你生在那个年代,那已经是一个命运的安排了
记者:刚才咱们也反复提到萧军,实际上在陕北这段戏里面,是萧红和萧军感情的最后,是这两个人分手的时候。然后我发现这个剧本当中,是有意无意的将丁玲置于萧红和萧军之间的那种位置,然后似乎成为两个人爱情终结的一个见证者。那你觉得由丁玲来见证萧红和萧军爱情的结束,这样的用意是什么?
郝蕾: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问导演,但是我觉得这是巧合吧,就是对于当时那个故事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她怎么会写《风雨之中忆萧红》呢?她肯定是见过萧红人生中特别不一样的一个地方,她对她的理解才能更深刻一些。
记者:但是她恰巧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她恰巧见证了萧红和晓军的爱情的终结。那你肯定在戏中也会看到汤唯和冯绍峰他们的戏,先谈谈你的直接的感受吧。
郝蕾:我觉得她们两个都很像这个人物,汤唯很像萧红,冯绍峰也很像萧军,这就可以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大家都是他们扮演的这个人,这是最好的。所以我作为丁玲的角度也好,作为郝蕾的角度也好,不用再去想更多他们演的好不好,或者是他们怎么处理的这个戏,根本不用去想,他们就是。而且我们当中有一场,一起大家共同的戏,就是他们俩闹别扭了,丁玲跟他们在要懂礼貌睡在一张炕上。我觉得很有意思那场戏,我一进门,就深深的能感觉到,那种真实的气氛,因为他们就是那个人物。这种感觉很奇怪的,一个戏有一个戏的命运,演员是不是那个人物,特别重要。如果我相信了自己是丁玲,但可是如果我不相信你是萧红,我也不相信你是萧军,是没有感觉的,无论这个剧本写多好。所以说我觉得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拍戏状况下的那个拧巴劲儿,然后又其实互相很爱的这种感觉,是非常准确的。
记者:你们私下在跟汤唯聊剧本或者聊这个电影的时候,都聊什么?
郝蕾:其实没聊太多这些,还是这个问题,一个成熟的演员,不太会聊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那个是小孩。
记者:那实际上你们俩聊什么?
郝蕾:非常女孩的一些话题吧。家常的,对人生的理解,就是这样。我觉得我们剧组的这些演员都比较自如,我喜欢自如的人,冯绍峰也是一样,他是我师弟,我很早就认识他,但也不是很熟。包括王千源,朱亚文,他们都是“真人”,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有很多演员可能把自己保护的太厉害了,你会感觉他不像一个“真人”,但是我们剧组的这些演员都很好,所以私下里其实大家没有什么正经的话题,贫的比较多。可是这就是一个成熟演员的方式,你永远会带着一个丁玲在旁边,我可能经常会说,我怎么能演好这个角色,就是我跟我的角色站在一起,比如说你是汤唯,我接触你的时候,萧红也站在你旁边,这是一个很灵异的事情,但实际上就是这样的,所以说莫名的就建立了一种非常信任的关系,这个很重要,无论谈什么、做什么,互相信任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现场就容易就可以搭上戏,有火花。
记者:我们电影的场景也提供了这么一个很精到的,很老的房子。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是不是更有助于演员进入到那个状态?
郝蕾:对,就是过去那种窑洞。那是一定的,所有的装束,所有的场景都属于电影的一部分,我们也是所有的道具和演员都是一样,融合在一起,才能创造一个像梦一样的东西,我不可能穿着现在这身演丁玲,再怎么好的演员也没有办法找到那种感觉的。
记者:我还想了解就是你怎么看待萧红和萧军之间的爱情?
郝蕾:普通人,我觉得他们就是普通人的爱情。往往两个人在他们很年轻的时候,很有共同语言,现在谈恋爱大家也是这样说,要有共同语言。实际上那是真正的共同语言吗?那可能不一定是,或者说只是在某一阶段是,他们两个在最初从哈尔滨出来的时候,一定是特别有共同语言,比如说对文学的热爱,或者是对现实生活的一个抽离,或者是对自己理想的一个向往;到了上海以后,慢慢发现看到的好像跟自己原来想象的不太一样,再往后看,再往后看,变得更不一样了;到了陕西以后,见到了很多像丁玲、聂绀弩这些人,所以说她的方向是变了的。如果说两个成熟的人他们会调整,可是这两个人物其实都不是很成熟,所以可能就在那个时间段会分开,这个情况就是拿现代人来说也是一样。
记者:萧红写了很多的文章,而且是纯粹是个人的说法,就好像现在写微博一样,所以我们是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她和萧军的历程。
郝蕾:但是你看不到萧军对吧。
记者:对,看不到萧军,但是你能从萧红的角度能够特别清楚的看到,她和萧军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包括萧军的大男子主义也能够特别的体现出来。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萧红首先有一点就是她很依赖这个男人。
郝蕾:是,其实我觉得通常男人都不喜欢被依赖。所以我觉得她们是普通人,就是她情感的这一部分,抛除她们的作家的身份和我们现代人看来的她们的名气,她们就是普通人,萧红是很依赖萧军的。可是萧军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有共产主义的,是有革命的,是有丁玲这样的一个革命者,有聂绀弩、鲁迅这样的人,所以他就觉得他不能这样儿女情长。丁玲有一句台词说:“能释放你的激情吗?”她让他去打游击,说这样能释放你的激情,其实还是年轻啊。
他可以两边都不放,可以去搞革命,革命家没有家庭吗?没有爱人吗?也是有的,但是在那个时候,他认为是一种障碍,再加上萧红可能比较文艺青年一点,比较情绪化,可能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没有办法处理这段感情,可是我认为他们互相之间还是最爱的。
记者:我们现在生活在和平年代,很难设身处地的想象那时候的人,一对恋人离开故土,然后故土被日本人占领了,国家又处于那样的一个状况,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历经分分合合。你觉得这种人生的选择,或者说在爱情上的选择,个人的主动权有多大?
郝蕾:我觉得其实特别难说,可能最多50%吧。因为今天没有战争也是一样,没有战争有诱惑,诱惑有时候比战争还要可怕,所以其实在哪一个年代我认为都是一样的。有很多时候我在想,我们在现场也开玩笑说:算了吧,萧红应该跟端木在一起,因为端木家里条件比较好,人又比较柔和,这不是一种理智的选择吗?这不是一个务实的表现吗?可是你没有办法去揣测,那是她的人生,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别说当时,就是她现在活着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做了一个这样的选择,所以这也不一定说跟战争年代有关系,不知道跟什么有关系。或许再宿命一点就是,再扯的远一点,就是你生在那个年代,那已经是一个命运的安排了,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我认为是命运选择了她们,让她们成为她们
记者:其实我个人认为,萧红如果当初嫁给了她家里给她安排的那个人?
郝蕾:那也就没有今天的萧红,我们也就不知道这个人了。
记者:但是她可能会很平平安安的。
郝蕾:对,她就是一个普通人,然后我们现在坐在这儿也不会谈论这个人,更不会有这个电影,所以说这很难说,你不能说她的选择是正确或者错误,或者应该选谁,她就是上天安排的一个这样的人,有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我觉得李樯写的,给我的感觉的态度也是这样的:在那个时间,有那一部分人,在他的眼里他们是什么样。我觉得他这个剧本写的最好的地方,比以前我们看到的那些关于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那些戏超出的部分是什么,就是“不评价”,这个是特别好的。
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就是,鲁迅一定要有胡子,要不然就不是鲁迅,我小时候印象就是这样的。就是一个革命者,一定是我的腰板特别直,要不然就不是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就是没有评价,就是呈现,这个是最好的。
记者:但是我觉得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就是回到一个女性的一个话题,那时候的女人跟现在的女人所承受的压力是不一样的。可能对于萧红来说,比如她离开家庭,这首先这是第一个压力。
郝蕾:就是她没有办法生活,这个是一个特别极致的问题。
记者:对,就是你要么选择一个在这么一个男权社会里面,做一个贤妻良母,要么你就得背叛家庭,成为整个社会的一个背叛之人。
郝蕾:但其实今天也一样的,但那个时候可能显得更艰难一些,因为不是市场经济嘛,彻底走出来真的是会面对很多生活的问题。但还是一样,我认为这个问题今天也是这样的,所以我总是说,能留下来的一些名人,无论是做什么的,其实都是生早了的人,萧红如果生在今天,还有什么奇怪吗?没有什么奇怪,她已经不是离经叛道,是很正常的行为啊,就是生早了。比如说丁玲很喜欢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意见,在今天这也不行啊,你依然不能这么真诚,不能真实地说:“哎呀,那个皇帝没穿衣服!”。所以她们能够成为一个今天看来的成功人士,没准那个时候也有人说:你看看这个孩子在哈尔滨待着多好啊,做一个普通人嘛,就不会那么早的就去世了嘛,肯定是这样,我估计当时她们也会有这样的思考,和这样的选择。但是还是这样,我认为是命运选择了她们,她们出生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有一天有一个人叫萧红,然后她写了非常好的小说。
记者:我这段时间也集中的看了萧红的书,我不知道你对于萧红的文章,萧红的作品有什么样的感觉,你觉得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女子?
郝蕾:她还挺有时代感的吧,因为那个时代的人写的东西,包括丁玲,就是形容的特别多,比如说她认为呼兰河是个什么样子,她会写很多她内心的想象,她的什么。我个人实际上不是特别喜欢这样的一个风格,但她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但是还是非常细腻的。因为我本身也是东北人,看到这个小说我的感觉就是:我能感觉到寒冷。这是我特别深的印象,其他的那些咱们也不是搞学术的,所以不必评论,可能一个女作家,比男作家的擅长之处,就是她的感受力特别强,她很细腻,所以我看到这个小说能感觉到那个寒冷的感觉。
记者:有一种说法,说萧红的写作叫“生态写作”,我也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个词儿?就是她会跟很多东西对话。
郝蕾:这个还挺准的我觉得。她是把自己心里的想象,你说的特别对,很像博客,就是很个人的所有想象都写出来,这样的感觉。生态写作,这个是谁编的,我就认定好了。
无论是看起来很脆弱或是坚强,那只是某一个人选择了拿什么来示人而已
记者:刚才我们也说了一些关于丁玲的书的东西,我就想再细聊一聊你看过丁玲的哪些书?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看的?好像现在很少人看丁玲的书。
郝蕾:就是大概在拍戏之前的一、两年的时候,我就很偶尔地在网上买书,看到了《丁玲传》就买来看了。后来知道要演这个角色,又看了《丁玲传》后面附的一些她的文章,短篇的,中篇的。因为知道要演这个人物了,所以又去看了一些别的,但是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之前看我是在看丁玲写什么,之后看,看完剧本我要演她了,这就是我在看我自己写的什么,所以说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跟我一样,我觉得每个人有自己的一种方式创作方式,我更习惯的是,我觉得她写的字跟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我自己也经常写东西,并且我有非常多的作家朋友。我曾经采访过好几个人,因为我认为他们的长相以及做派,跟他们的作品差太远了,其中有一个作家朋友就跟我说:作家是非常幸福的,因为他们可以躲在文字的背后。所以我不愿意根据她的文章去分析或者揣测丁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那是不一样的,她的文章跟她人不一样,并不是文如其人的。所以更多的时间就是,我是根据《丁玲传》,她所有的经历去饰演这个人的。
记者:你觉得更重要的是说她做的人生选择是什么?
郝蕾:对这个是特别重要的,这能够代表她当时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记者:其实丁玲这个人要写,拍一部电影也可以。
郝蕾:肯定是特别好看的,她真的是太好看了,因为她确实挺值得佩服的,她的那些经历实在太非凡了。
记者:但是可能现在没法拍。
郝蕾:我估计等我可以演老年丁玲的时候就可以拍了。
记者:我感觉萧红那个时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一种状况,从身体上来讲。
郝蕾:对,身体一直不好。
记者:除了身体上是一个特别糟糕的状况,好像精神状况也不是特别好,很神经质,其实就是被生活折磨的已经很糟糕的一种状况了。但是丁玲呢,却是一个相对的比较健康的、开朗的,阳光明媚的形象,那么这些表象的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些许的迷惑?因为我们读《风雨之中忆萧红》的时候,能特别神奇的感觉到,她虽然是一个很坚定的革命者,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文章要写,但是在她背后可能也有一些迷惑和彷徨,你觉得呢?
郝蕾:那肯定有,人是复杂的,人性多么复杂啊,无论是萧红看起来很脆弱,还是丁玲看起来很坚强,那只是某一个人选择了拿什么来示人而已。人,如果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所有的情绪,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如果说坚强到从来不会掉眼泪,那不成了《青蛇》里边的小青了吗?那就不是人了。所以说她只是选择,她有很多困苦,怎么会没有呢?丁玲跟萧军有一段戏,她要说很长的一段台词,就是那天在火车站。她说:我有老母亲,我有孩子,只不过我不想去考虑这些,因为我避免我的灵魂苏醒。所以她只是选择了,她要让人感觉她是很阳光的,她要给人力量。我为什么能理解到是她选择,因为我本人也是这样的,但是有的人会选择示弱,就像萧红一样,她就想自己待着,就想自己写点东西。这无可厚非,这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而已,但背后或者旁边,或者是生活,一定是零零总总,不可能只有一个情绪,那是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可能的。
记者:我们看你近期演的电影,就感觉特别成熟,不像过去好像还有一些棱棱角角的东西,现在就是那个人物的状态。这是不是也跟你个人的成长,内心的成长有一定的关系?
郝蕾:首先作为一个职业演员,就是我们刚才也讲到这个问题,你要一层一层的过关,把你所有的技术问题解决,其实大家演来演去,难道有多大不同吗?不会的。人生的所谓的情绪或者动作,她又复杂又是极度简单的,对吗?哭、笑、乐,悲哀,惶恐等等,就是这些。但是你怎么能不一样,那要靠大家修为了,到最后就是这样,不是文化。以前我记得,应该是姜文说的吧,就是说好男人最后拼的是文化,我认为不是文化的问题,是修为的问题。
所以说那也是一种选择,看你理解到哪一个程度,这点可能我跟丁玲比较相像。丁玲的选择是:我很不高兴,但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没有必要把我的不高兴跟你分享,我希望我把我的快乐跟你分享。我个人的状态也是这样,比如说我来这儿之前非常生气或者是非常沮丧,但是这跟你们大家是无关的,所以我走进来参加这个工作的时候,最起码应该是一个正常的状况,然后再好一点是一个积极和愉悦的状况。这就是我认为的丁玲的选择,丁玲多惨啊,如果比惨的话,她比萧红惨多了,她在陕西碰到萧红的时候,已经在南京蹲了三年的监狱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已经死了,她的孩子已经被送去湖南了。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对吧?你还要继续你的革命,就像我们要一样继续拍电影一样。
所以说那些悲伤是属于你自己的,而你面对所有的革命战士,你就是真的像一个太阳一样,把你的阳光洒满给每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非常好。我在饰演她的时候,我发现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现在的生活可能不需要你洒阳光,但是在那个时候,大家是一个集体,那种感觉是很感人的,而且我因为没有演过类似的角色或者是这样的剧种,当大家集体在唱一些革命的歌曲的时候,其实是很感动的,这是很意外的,因为所有人都非常真诚,然后就在一个精神领域里面的时候,你是很难想象会发生些什么的。我们那场戏是要坐火车走了,然后我说我们大家一起给萧军唱一首歌作为道别吧,我们就在车上唱歌,那个时候其实是在拍我们,没有拍冯绍峰,他在搭戏,但我们能看见他,第一遍唱的时候,他差一点哭了,站在那个火车下面他真的差一点哭了,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是真的被打动了的感觉。
那种集体的力量是非常大的,所以我认为现在说我们来探讨革命是什么,共产主义是什么?没用的,你只有到那样一个状况下你自然就明白了,这是时代的产物。
记者:她没有办法说清楚。只能是让你能感受到。
郝蕾:对,你能感受到。我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萧军用今天的话来说有点“二”了,他有点莽撞。冯绍峰身上没有这个东西,但是特别像,我都很意外,我看了几场戏觉得他完全是萧军上身,就跟我看到的剧本里的,和我以往印象中的萧军,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她态度表达的特别明确,感觉导演已经成“仙”了
记者:来说说到许鞍华导演,我觉得她是一个观察者,她一般不是很爱多说话的,但是看东西看得特别的准。比如说让你来演丁玲,我不知道两年前,或者三年前如果这个角色放在你面前,你接不接?
郝蕾:如果是她的戏我肯定会接,这个我不会拒绝,因为我一直很喜欢许导。但是就是这样,两三年前她也有可能不会拍,而且她也可能也不会找我。这也是很有趣的一个东西,可能不只许导一个人觉得我像丁玲,可能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丁玲是谁?有的人很早以前就说:我觉得你特别像丁玲。我说:是吗?所以我看到她的书就会想去看。但是你说哪里像呢?是长的吗?长的肯定特别不像。时代也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所以可能是这种精神吧,这是一种可能,我看完了数觉得有某一些地方,比如对人生的选择是非常像的,那种独立精神是非常之相像的。导演也是这样,如果一个导演仅仅是看你长的像不像的话,那就拍不出好戏了,如果时代要再往远一点呢,武则天到底谁见过?
记者:这次是不是你跟许鞍华导演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郝蕾:导演是一个特别客气的人。特别客气,因为她每一条她都要过来说:谢谢谢谢。而且非常真诚,不是一个走形式的那个状态,并且有时候可能因为技术问题导致重拍,她会问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条。我说导演你太客气了,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是我的职责嘛。但是就是会让你感觉到受到了非常大的尊重,如果在现场不能够非常信任导演,导演也不能够特别信任你,这是不能够出现好作品的。还有一点,大家可能会觉得女导演会比较情绪化,这是通常的印象,但事实完全不是。我认为许导是华人地区最好的女导演了,她完全不是这样,她在现场很安静、很开朗,一直在笑,而且决断力非常好、非常快,因为她心里是有数的,不会说要不要再来一条,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这个是我觉得特别棒的,作为一个这么有经验的老导演来说,其实是降低了大家的体能消耗,也降低很多成本,对演员也特别好,因为只有全准备好,演员把所有东西拿出来才有价值,如果说大家都没有准备好,导演也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样,你拿出了好的东西,但是并没有被记录下来,这是一种损失。所以说还是很希望以后能再跟许导合作其它的电影,这次时间比较短一点,还没过瘾就已经拍完了。
记者:我的感觉她是让人觉得有一种信赖感,并且她还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另外,因为现场我也去过,我感觉实际上她很敏锐,那种睿智的狠劲儿是藏起来的。有时候我就看她自己独处的时候,在观察的时候,那种眼光很淡定、很尖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这个电影里,或者在具体的戏的处理上面能感受到这种尖锐的东西?
郝蕾:我觉得你在现场的时候的感觉是不准确的,因为往往通过镜头再表达出来的东西,与现场的感觉并不一定一致。我是通过《桃姐》感觉到导演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这样的一个处理方式,她的影片里没有废话、没有抒情,没有那么多所谓的不得不表达的个人观点,这个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她以前的片子我都陆陆续续看过一些,但是我最喜欢《桃姐》,我认为这个跟年纪是有一定关系的,还是这个修为问题。到了那样一个年纪我不需要再说人生有多悲苦,我不需要再说桃姐有多凄惨和孤单,没有必要,这就是人生。她态度表达的特别明确,感觉导演已经成“仙”了,已经到达那样一个境界了。这次我们在拍《黄金时代》的时候也是这样,感触更深。
记者:可能她跟拍《桃姐》的时候状态也不一样,因为《桃姐》毕竟还是香港的事儿,她身边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东西是历史题材,大陆的女作家。我听说最早这个剧本送到许鞍华手上的时候,她是不想拍的,她不知道怎么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她重新再看才决定去接拍,在你看来,你觉得许鞍华为什么要拍萧红?
郝蕾:我觉得应该她拍,要不然谁拍呢?我觉得就是今天的导演,我不想说其它人,每个人真的不一样,那不会是同一个气质的,如果是霍建起导演拍的话,那编剧也不会是李樯。而且我不认为是不是香港导演、是不是要拍重大历史题材这些很重要,就好像我们谈论剧本的时候,谈到要不要说一点方言,可能会有助于演员去建立信心,或者是有助于观众们更信任你。比如说丁玲是一个湖南人,我要不要带点湖南口音?萧红是一个东北人,要不要带点东北腔?后来我们觉得很可笑,当然这个工作我们要思考,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完全不要,因为你再想的远一点,如果在北美放呢,谁能听得出来你是说的小沈阳儿,还是说的谁呢?整体的一个表演是最终的,所以说这根本就不会细节到,她是不是一个革命者,是不是一个非常了解革命的导演,是否要是八一厂的才能拍这样的题材。
记者:那是不是萧红这个人物在众多左翼文学史上有什么样的特殊定论,许鞍华为什么要拍萧红?
郝蕾:这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拍,我只是觉得她很合适。女人更了解女人吧,我可能简单的认为就是这样,她不会想到这个人所有的丰功伟绩,她想的是她的私人情感,她整个的人的状态是什么。如果将来有《丁玲传》的话,我想可能还是许导拍吧,比较合适。
记者:现场我感觉到许鞍华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而且笑的特别爽朗,特别有感染力,你是不是也有所体会?
郝蕾:是啊,我觉得导演是一个非常智慧的人,这个太棒了,因为导演在一个剧组里,就相当于在一个部队里的将军,如果这个将军每天就是低着个头,搭拉个脸,你说这个部队能有朝气吗?所以说导演的这种状态让大家都觉得,我参加这份工作我很高兴,我来现场我很好,我不着急走,我特别愿意在这儿待着。除了是她本人的性格以外,这也有可能是她的一种工作方式,但我认为非常好。
记者:说到整个这个集体,我感觉这也是今年少有的一个剧组,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拍摄,从哈尔滨到北京、上海、武汉、山西,又是五、六个月,那么长的一个拍摄周期。你觉得这个剧组给你的整个的感觉是什么?
郝蕾:剧组,就是大家在干正经事儿,这已经很难得了,非常难得。现在可能欲望的驱使吧,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为了拍出一个好作品,我们想的太远了,也想的太多了,包括票房好不好啊,我得赚点钱啊之类的。这个剧组不是这样的,大家也应该知道,它基本上是一个文艺片的,大文艺片的状态,谁来这儿也都不是为了来赚钱的,我们在陕西也好,在哈尔滨也好,都挺苦的。但是你看有人有怨言吗?都没有。为什么?因为大家可能都是理想主义者吧。都是喜欢艺术,热爱艺术,然后才走在一起,所以有了共同的目标,那么再有一个共同的语言和一个美好的气氛,那就不难了。
记者:我觉得是每个人都觉得这件事情是对得起自己这段时间的。
郝蕾:对,是对得起自己生命的这一部分,不浪费时间的,这个是特别重要的。
你到那个角色,你就会变成那个人,就像变色龙一样,你靠近那个颜色,你就会自然过去了
记者:我们再来聊一聊片中的几场戏。《游击队之歌》是在火车站唱的,在陕西有没有唱?
郝蕾:唱了。
记者:在陕西的黄土高原上,你带着一群团员一起走在山坡上,唱着《游击队之歌》,那场气氛你能不能跟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郝蕾:就是有希望,包括我们的群演,还有演小战士那些,就是感觉很有希望,其实不单是在唱一个歌,我就觉得我的眼前充满了希望。所以还是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正经活儿,这将来会是一个好作品的这种感觉。
记者:我觉得这个希望的词儿非常好,当时的那些革命者,他们抛家舍业,远离大城市那种安逸的生活,不能说安逸吧,就是说起码要比那儿好,然后又是作为一个国家的背叛者,跟现实全是对立的一个状况,跑到那么一个荒芜人烟的一个地方,是不是就因为他们看到了一种希望?
郝蕾:我认为是。人没有希望,怎么活得下去呢?那不是成行尸走肉了吗?我就是演不出来的,但你穿上那身衣服,在那样一个环境,就是那样的感觉。而不是演出来的激情,不是假装激情,就是眼前充满了希望。
也不是说在那儿瞎高兴,因为演团员的这些小孩估计都是90年左右的小孩吧,我都不知道当初是什么样子,他们甚至这种作品可能看的都很少,我们还知道雷锋,董存瑞呢,他们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调教的,很有一种奔向希望的感觉,所以可能最后看起来气氛很好吧。
记者:就是说整个这个片子本身,这拨人,建立起来以后,这个事儿本身就会带有那种气氛了。
郝蕾:他就是有一定气场了,他会有影响,所以人进来以后你就会随之而去了。你并不一定非要去做些什么,你只要来就是了,这个是最好的。
记者:丁玲和萧红相遇的那场戏,人物关系处理的感觉有些微妙之处。那场戏你自己感受如何?
郝蕾:大部分的微妙是对手给我的,实际上作为丁玲这个角色,她是一个敞开胸怀的人,就是那种:很高兴我认识你。就有点像今天的老外,我不认识你,我在电梯里看见你,我也会打招呼,那个时候她是那样的状态。那一点点微妙实际上是,萧红那个时候是有点神经质的,她可能有点害羞,因为她也是很仰慕丁玲的,丁玲是她的前辈嘛,所以她可能会有一点不知所措,就是那样的一种稍微有点复杂的情绪,其实是对手相互给予的。
记者:对于丁玲来说,可能就是很正常的。
郝蕾:对,对我很正常了:我很喜欢你。她也很喜欢萧红,很坦诚,很大方记者:俩人一见面就感觉挺不错。。因为毕竟在那个时代,大部分人还过裹小脚呢,有共同语言的人太少了,上学的女性就没有几个,更何况还要写文章。
记者:还有陕西的部分,有两个比较重要的演员,一个是王千源,一个是朱亚文,先聊一聊王千源吧,王千源这个人一说我觉得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不知道你们现场搭戏的感受怎么样?
郝蕾:王千源是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演员,我以前其实看他的作品不多,我只是看过《钢的琴》,但是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他非常成熟。比如说你看《钢的琴》,其实是一个就跟我可能演娄烨的戏一样,即兴的成份比较多,不是那么规矩的一个状态,所以你换到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要演聂绀弩,就不能还是说是东北话。他是我很少见到的没有框,非常机智,而且很有自己的一套创作方式的演员,所以很棒。
记者:朱亚文呢,朱亚文演端木。
郝蕾:朱亚文演端木我也很意外,因为我觉得他平时那种是硬汉的那种状态,而且我之前在《浮城谜事》的时候跟他合作过,我们有一场对手戏,他演一个警察,演警察比较像他吧。所以演端木我觉得挺意外的,但是很有趣的是,进剧组了以后,他好象真的就变成端木了一样,端木比较细腻嘛,南方人的那种感觉。所以有一天朱亚文在现场,一会儿拿出一个葡萄干,一会儿拿出一个巧克力,然后我说:亚文你是变成端木了吗?因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很硬汉的那种感觉。所以演员是很奇怪的,你到那个角色,你就会变成那个人,就像变色龙一样,你靠近那个颜色,你就会自然过去了。
记者:我觉得《黄金时代》的这个民国戏可能和你之前类似的戏不太一样。
郝蕾:对,不太一样。我觉得主要可能是演一个革命者这个问题,首先以前有人找过我,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还有人找过我演杨开慧呢,但是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我比较适合演川岛芳子,那种状态的。而且之前也觉得,那些剧本或者是创作的态度都比较脸谱化,我觉得不太适合我。所以这次的民国可能更特殊的还是突然有一个基础很好的剧本。然后所有的创作态度不一样,这个是最大的区别。所以我在想很多人看了这个戏以后可能又会让我去演个杨开慧什么之类的。
记者:您就继续不演,是吧。
郝蕾:对,有可能。
记者:请用两句话来向观众推介一下这部电影。
郝蕾:我相信《黄金时代》这部电影会创造文艺片真正的黄金时代,邀请大家跟我们一起共同见证这样的历史时刻。
郝蕾:大家好我是郝蕾,非常感谢今年电影手册颁这个奖给我,由于个人的一些个人原因,不能到现场来亲自领这个奖,非常的遗憾,在这里深深的感谢青年电影手册,还有创办人陈青松先生,以及所有的评委给我的鼓励,我一定会继续加油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