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电影上映,很多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许鞍华的《黄金时代》跟王小波没关系,是关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左翼作家群像的“半舞台伪纪录片”。一部有野心的文艺片,齐集了一批实力不俗的文艺咖。在男性角色的选择上,各位火候以及事业所处的阶段尚且各有分化,女演员们所扮演的女作家们倒是势均力敌地集结了大陆最具代表性的“文艺女青年”——汤唯的优柔与透彻,郝蕾的不羁与犀利,袁泉的恬淡与典雅,田原的古灵精怪与全能,真称得上是演艺圈“文艺女神”大集合了。
《黄金时代》今日(10月1日)上映了,一群如今的“文艺女青年”来演当年的“文艺女前辈”,是个有趣的话题。我们来看看她们自己怎么看待她们塑造的女作家,以及她们所理解的“黄金时代”。
汤唯VS萧红
电影上映之前一大波“科普帖”,想必各位对萧红的故事都已经十分熟悉。简单粗暴的总结是一个“No zuo no die”的文艺女青年,以短暂的只有31岁的人生辗转于四个男人之间,两度怀着前任的孩子嫁给下一任,成就过与萧军之间的传奇,也饱受了与端木蕻良之间的争议。在创作上她深得鲁迅赏识,最后在意识形态上与抗日爱国的时代大潮 “背道而驰”,流亡香港、客死异乡。
在确定了剧本的同时,汤唯就被编剧和导演确定为心中的女一号不二人选。许鞍华看重的是这个女演员身上潜藏的“低调的奢华”——“她的样子也可以很普通,某些角度又富于很多变化,演萧红应该是最好的了。”
汤唯自述:
萧红是个北方人,但她性格有委婉的一面,所以文字如此细腻;我是个彻底的南方人,但大大咧咧像个北方姑娘。这种地域和性格的反差算是一种契合。当然我没有她的文才,也没有像她那样饱读诗书,没有这么一个祖父来教我;但我自己也非常喜欢古诗词,有一个画画的父亲,从小也是看着这些长大的。
对于萧红这个人物的感受,可能真的是许广平先生说的那句话:会写寒冷饥饿的人很多,但是像她这么会写的确实很少见。她是那种把自己放得蛮低,以一种“人物高于自我”的心态来看这个炎凉世态。
在萧红的人物性格里面,有一样东西我特别喜欢、也是我拼命在寻找的,就是她是一个那么透彻的人,但是她又那么的单纯,她不用华丽的词去表示她所看到的东西。她的眼睛更像是一只小动物的,看着这个世界的幸福,美好、阳光、雨雪、困难、疾苦、战争和人性的丑陋。我记得导演跟我说过,她跟张爱玲正好相反,张爱玲是个人经历非常单纯,但思想却极其周密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洞悉性更强;而萧红经历的苦难很多,但是她的文字里却很干净。
至于萧红的感情世界,我觉得最贴切的就是聂绀弩说的一句话,萧军同志是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他是与我在患难中一块挣扎过来的,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是很痛苦的。他们两人有志同道合的追求,对文学的追求,再说大一点就是解放的理想。但是作为男人和女人之间,性格区别太大了。我想其实萧红心里面是感激萧军的,他是她的恩人,甚至在那个时候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他把她带进了文坛,带入了一个文学的世界。
开拍前我去萧红故居,在萧红出生的地方,我看到有张席子,我就一个人在那,摸着那张席子很久很久。直到过了下班的点,天慢慢黑下来。后来我做了件事,我把我几根头发塞到席子底下了。我用那几根头发许了愿,希望萧红能在天上看着我们。
郝
蕾VS 丁玲
最初《黄金时代》的剧本构想起源于李樯想要写两个女作家的故事,这两个女作家一个是萧红,一个是丁玲,她们的戏份是对等的。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丁玲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匆匆出现在萧红的生命中。
在现代文学史上,丁玲的传奇毫不逊于萧红。与胡也频、冯雪峰在杭州共度“三人时光”至今仍是被津津乐道的文坛佚事。之后她被国民党软禁三年,被营救后奔赴延安,走上革命道路。毛泽东曾为丁玲写了一首《临江仙》,夸她“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在经历了几段动荡的“绯闻”后,最终丁玲情归比她小十三岁的陈明,白头偕老,相互扶持度过了残酷的“文革”岁月。丁玲早年的小说如《三八节有感》、《沙菲女士日记》等都带着鲜明的女性主义特质,但之后更著名的代表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则带有明显的时代标签。
郝蕾是所有演员中第一个与剧组正式签订合同的。李樯形容其为“丁玲通往电影的最好途径”,事实上,郝蕾也表示,早在接触这个剧本前,就有不少人说过她像丁玲。
郝蕾自述:
电影里展现的是丁玲尚在一个非常灿烂的时候,而且我们在拍的时候也很奇怪,每一次我去到现场的时候,天气都特别好,所以有一天汤唯就说:“为什么你一来,天气就特别好?”我说:“因为我是丁玲,我带给了萧红阳光。”
在读《丁玲传》的时候,我看到最后有一份履历表,写着每年她在干什么,我看到她活了八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掉眼泪了。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女性,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真是太可怕的一生了,但是对于她来说似乎没什么,如果她不是那种想得开、思想开阔的人,她怎么可能活到那个时候?
真要说惨,丁玲可比萧红惨多了。可能在那个时候的丁玲,相对来讲看起来比萧红成熟,她之前跟萧红一样,也是有着各种文艺情怀,爱情、激情。但是她到了延安以后,曾经的那些不管是好还是坏的激情慢慢地被洗涤了。
丁玲和萧红的分道扬镳出于不同的个人选择,其实两种选择都无可厚非。对我本人来讲,萧红跟丁玲的这两种选择是人生的两种阶段,比如说热爱艺术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就是非常个人的;然后久而久之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以后,真的会变成集体的,因为你所有的表现甚至会影响到整个行业,那就是带有一定责任的了。就像当初的丁玲一样,她不能再个人地写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了,因为她到达了一定高度,要把这个爱放大,她在延安的时候就是要用大爱去包容所有一切的一种状态。
袁泉VS梅志
梅志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和传记作家,以及左联文学杂志《七月》主编、文学评论家胡风的夫人。梅志在左联结识胡风后,在胡风的指导下开始尝试写作。1934年的散文《受伤之夜》是梅志的处女作。之后她的创作方向集中在儿童文学领域,创作了《小面人求仙记》、《小红帽脱险记》、《小青蛙苦斗记》等讲给孩子们的故事。
最初片方找到袁泉让她饰演另一个角色,是袁泉自己主动争取到了梅志这个角色。袁泉争取的理由是她在剧本里看到梅志“是一个妈妈的状态,是戏里唯一一个跟孩子有交流的人。而片中,袁泉的知性与温婉确如一股暖流,好几次轻抚过萧红的累累伤痕。
袁泉自述:
我看的《胡风传》,胡风的文集,大部分都是梅志先生帮助整理的,这让我觉得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而且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这一生都陪伴在丈夫的身边,从年轻的时候起,在精神上和生活上,一直是。
我看完剧本跟导演说,我感觉梅志是这个电影里所有的女性角色当中,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和美好,最稳定,也最乐意享受生活的人。在她身上能感觉到相夫教子的那种温婉和从容,精神上有了胡风先生这么一个依托,她总是能以一种很乐观的状态来面对生活。
这部电影表现的真的是一个黄金时代,一个青春激情、充满未知变化的年代:最动荡、最困惑的时期,对于创作者们来说却是创作欲望最强烈的时候。在戏里梅志跟萧红在一起共同度过的那一个阶段,也许也是她跟萧军在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阶段,在上海,相对稳定一点。也是在那个时候,由鲁迅先生推荐可以在文坛占有一席之地。在梅志眼里的萧红,其实是一个比较自我情绪的一个人,她是那种对于情感,对于自己内心的情感需求非常强烈的人,她注定是没有办法去过普通的日子的吧。
田原VS白朗
白朗,上世纪30年代,从哈尔滨《国际协报》走上文坛,是当时东北的第一位报社女编辑。白朗聪明智慧,才华横溢,但她后半生的坎坷经历和饱受的磨难,同样令许多人痛心。在感情上,白朗与梅志一样稳定。17岁与表哥罗锋结婚时,她并不知丈夫是“地下党”的内情。了解真相后,她自觉地加入革命队伍。白朗创作有了一系列以东北沦陷为题材的小说和散文,如《沦陷前后》、《轮下》、《忆故乡》等。
个性上,白朗人如其名地爽朗,最初片方定的演员是姚晨,而且姚晨也答应零片酬出演,最终因为怀孕,扮演者换成了田原。身兼作家、导演等多重身份的田原对剧本和人物的审视多了不同的角度,说这个剧本是她最近七八年内看到的最好的剧本。
田原自述:
在去剧组报到之前,我把市面上可以找到的白朗的作品都看了。其实我个人更喜欢看那种层次更丰富的东西,但白朗是一个特别简单、直接的人,所以一开始我并不觉得她写得好。她早期写的东西,像出自男人之手似的,很直白地去抗拒一些东西。
慢慢往后面看,她开始跟她的丈夫一起去真正地加入革命,这个过程里所写的东西让我越来越佩服她,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能够贴近这个角色。她会写到很多细节,有很多很艰苦的经历,但是她一直保持乐观。这是与萧红不一样的地方,萧红内心有点自我摧毁的倾向,白朗的生活同样没那么顺利,但她乐观坚定地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然后活到了八十多岁。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她会愿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付出,付出之后,她从来不会觉得不值得。
白朗和萧红都是东北人,在家乡是相互照顾、相濡以沫。当时所有人的生活条件都非常艰苦,但他们会为了攒钱给萧红出书,把自己冬天穿的衣服都当掉。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场戏,可惜现在被剪掉了。大家都是抱着同样的理想,每天混迹在一起,在很艰苦的环境下,写诗、排话剧——他们接触西方的思想,了解过那些很飞扬的东西,可能都是要转入好几道弯,然后才能“落地”,需要凭着自己的想象,去重新构建一个东西。从今天看来,我觉得他们就是处于黄金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