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亲爱的》是我最细腻、最极致的电影作品

《亲爱的》导演陈可辛

《亲爱的》是2014年出品的一部“打拐题材”电影，由赵薇、黄渤、郝蕾、张译、佟大为、张雨绮等人主演，张冀编剧，导演则是大名鼎鼎的陈可辛，陈可辛自从北上以来，电影质量上每一部都上佳，并且一次次完成自我超越和尝试类型片开拓，到了《中国合伙人》，在“接地气”的问题上，他已经把其他香港导演远远地甩在身后。这次的《亲爱的》，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这是我做的最细腻的，最极致的，比以前所有电影。”

为什么选择这样题材？

陈可辛：我当时看了一个纪录片，讲了这个原型故事。一个小孩丢了，拐卖的故事，非常非常打动我。这故事不止是看到一堆父母在找小孩，到那个纪录片中间，小孩找到了，之后发现牵起了另外一个故事。主角就从寻找小孩的父母，变成新的妈妈。新妈妈的故事又非常曲折，里面还牵扯另外一个小女孩。你觉得电影编都编不出来，确实是真事。

人生很多时候有一些永远想不到的故事。主要是这段故事打动我，而且好处就是，不是很黑很白的讲事情。人生很多时候就不是黑白。站在自己角度都是被害者，找到小孩之后发觉，原来那个农村的养母，她的故事可能比原来那个父母更动人。那角度就变成她是主角，从她角度去看，她怎么样，等于小孩回到亲生父母家，但她和小孩已经有感情。我记得原型讲过一句话，当她把自己儿子拿回家，好像对对方是个二次拐卖。其实我觉得，当这种不幸的事情发生，其实很难说对错。大家都是受害者。那个确实对我来讲最打动的。

我就去找演员，我记得跟赵薇聊，她看完剧本哭的很厉害。回来就说导演你确实有社会责任。当时我马上跟她讲，我对社会题材一向很少拍，我都觉得太有社会话题，反而会觉得说教，我对那些很抗拒。这次确实是故事太感人，对我来讲，我想把真实的感人故事，搬上银幕，我们写剧本都写不出来。对我来讲，还是情感、人物、剧情好看，很有感染力。对我来讲，反而不是为了社会做什么。但确实当一个电影，能够用这个媒体打动到观众，无论什么电影，都必须有情感。尤其是我拍的，不管武侠片，现代片，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戏。当人物情感能打动你，这媒体是很有力量。打动你之后，你就会关注，当你关注时候，就变成有社会性。尽管我的出发点不是为了社会拍什么，但我相信这东西要是好看，还是会有一定的，在社会责任上有好处。

拍《亲爱的》算不算冒险？

陈可辛：可能是，表面来看还是会觉得《亲爱的》好像不是传统商业片。但当时拍《合伙人》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商业片，很多人说：你的戏很难有很高票房，因为主角是男人，男人的戏其实是没女人戏好卖，因为决定去看电影的人，还是女人比较多。

其实永远拍每部戏大家都说，我记得拍《投名状》，已经是向中国电影发展投降了。当然每次做这种事情，其实内核我都是拍我喜欢的故事。包括《投名状》，当时说人家商业大片，必须得美女穿纱吊威亚，你这是战争，动作又不是很多，人脏兮兮的。当时拍每部都有人说相反的话，其实证明我的类型还不够极致，每次都有这种反对的声音。我每次都得重新洗牌，再说服他们。

当观众看了有情怀，那就是商业片，其实电影不分商业不商业，我觉得文艺片拍的好看，也是商业片。对我来讲是什么，就是这个戏的故事，真的太打动我，太想拍了，所以我就去找最好的明星演员。除了好的戏之外，也有一定的粉丝，去保证我上片的时候，有一定的关注度。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商业电影运营的方法，但不代表你电影必须要毁三观，很庸俗才能够达到，所谓全民都喜欢看的标准。我是挺有信心，我觉得这是我拍那么多电影里面，还没上片我就觉得很有底气的，是我拍的最好的。我自己说了不算，因为电影不属于我，你拍完就属于大家。微博也好，买票也好，观众有话语权。好不好看观众决定。观众对你电影理解多少，是他的权利。我个人来判断，这是我做的最细腻的，最极致的，比以前所有电影。

陈可辛

为什么会这样冒险呢？

陈可辛：每部电影都有导演的我，跟监制的我两个角色的精神分裂。都要经过衡量才能够开机。每次都是故事里面有我非常想讲的，这部戏比以前任何一部都强烈。但问题很特别，这部所有发生的事情，和我没有关联。我是特别喜欢共鸣的，我以前电影，不管多大多小，其实都有一个共通，就是都是情怀\成长，永远不变的。成长就是童真失落，你每天长大了，每天也丢了很多,最美好是回到小时候，那个是很重要，这些都是在我以前每部电影里面，这部连那个都没有。

这部确实就是我看了新闻片，真的是不行，我觉得哪里有那么动人的故事，找到之后，他妈妈是这样，她老公就是人贩子。原来她还有个女儿，也不是她的。那个是非常峰回路转的故事。也带出了很多，社会里面不同的问题，阶层，人性等等。我觉得一个那么个人的故事，三四个人的故事，带出那么大信息量，当时就决定要拍。很少是这样决定的，这个明显不是那么大众的商业片。

所以监制的我，就要找最大的明星。但在拍的时候我觉得，你还是会找回一些自己的感觉。可能就在跳宽一点，毕竟你决定的时候，一定有东西吸引你，无论它题材或者类型不同。以前我一路觉得，共同的就是成长，但这个片可能多了个东西，我觉得可能就是，在成长也好，可能比那个更宽的一个范畴，就是一定是很感性的东西。我还是喜欢看电影里，情感被打动。我确实是，我好像昨天也讲过，我是现实生活里面不哭的。看电影就会哭，很容易哭。我也喜欢看别人电影哭，喜欢自己拍的时候哭，看自己的电影哭，这还是情感的东西。

整个过程有困扰吗？

陈可辛：当然有，我们最大的困扰，还是结局。因为结局有一场法院的戏，就是赵薇打官司，因为有三个小孩，有一个女儿找不到父母。下半部就围绕她要用所有方法，去把这个女儿的抚养权拿回来。我们本来有一场很大的，像美国的法庭戏，怎么拿抚养权。后来就觉得，拍到最后两周，我都觉得怎么写都不对。这场太假了，有一场法院戏，就完全不真实了。我也觉得，毕竟她就是犯罪的家庭，虽然不知情。拐这小孩回来的不是她，所以尽管她不知道，但我觉得站在舆论，是不可能把小孩送给拐卖的家庭。到最后法院戏就改了，那些是结构性的东西，确实开机的时候不知道。一路演员拍下来，发觉这样确实不行，不对了。

为什么要让剧情这么残酷？

陈可辛：我觉得这个故事打动我主要是情理和法理的区分。在情理上，站在不同角度，都完全不同。这戏最有力量就是，看到非常善良的妈妈，她比有血缘的妈妈更爱他们。去到原型的家，她哭了，因为她家里墙上都是奖状。她把小孩教的，读书拿很多第一，什么都好。她就觉得，我儿子在这，物质可能不是很好，但在精神上好的不得了。所以我一路就觉得，站在这个角度，你说社会能把这小孩给她吗？不可能。包括小吉芳那个女孩，也找不到爸妈了。明显知道，她要是找不到，就是她父母没报过案。现在我们公安局很先进，只要父母报过案，当你找到这小孩，马上第二天就找到父母。全国都有基因库，都是统一的。所以证明是吉芳是父母不要了，但社会能把她给李红琴吗？不行，毕竟她丈夫是人贩子。不能为一个人的情理去改变制度。这些都是合理的，但非常两难。社会不允许啊，制度就是制度。我站在这个立场来讲，黄渤的角色，也一样。我痛苦了几年，你回来，不可以见他。但话说回来，现实里面，经过了一段时间，其实原型是个明白人，他是给这个小孩和他妈妈通电话，就是田朋和李红琴有继续联络。这个角色是看的开，真的明白，但他太太不明白。所以这东西也放在郝蕾和黄渤身上，他们有不同态度。郝蕾绝对不要妥协，因为女人角度可能会很痛，很难宽容。

挑演员的标准是什么？

陈可辛：每部电影都是“合作人”，演员跟导演和主创，都是合伙人。就像一个大生意，怎么把组合组的最好。等于是一个公司的管理，里面有人事，而且还是艺术家。他们情绪又最脆弱敏感，但他们都必须在一条船里面，好好去做好一部电影。就等于是经营非常难的公司。所以每部电影都如履薄冰，每部戏都这样。很多时候都得很小心的说话，怕碰伤了某些人的脆弱的地方。这个戏就很好。但还是这样去使大家有这个氛围。这次确实是非常少，对我来讲，我也不喝酒，也不唱歌。所以很少跟演员晚上出来交流，拍完戏就算。这部戏大家都，因为戏情感很重，所以大家都很多压力。也大家都高手如云，都非常想做更好。大家压力大，晚上就会去喝酒吃饭，我也常常出来一起吃喝。那个感觉确实挺好。

用赵薇是否有点冒险？

陈可辛：我觉得她是在当今女一号最大的明星里面，唯一一个能演的。当时真的觉得是唯一能演，去到她那档次没几个，客观一点讲，可能有几个，但都觉得不像，不对。她自己觉得她不像，其实她推了我。她说我很喜欢，但能不能演郝蕾演那个角色。我说你演那个就很常规，不特别，我还是希望她演那个。真的想不到另外一个人去演李红琴，我真的觉得她可以演农村的，不是那么知性，不是那么时髦的，我真的觉得她有那个感觉。她觉得她没把握，她就推了我。我就也找不到人，也不知道怎么办。这过程中，一个多月后她再打电话来说找到人没有，我说不容易找，可能找不到。她说我们再聊聊试试，在第二次的沟通，我就给了一定的信心给她，在某些地方改一下。使她比较能够理解这个人物。结果她演的时候，她的角色其实是个悲剧，但她给了我很强烈的喜感。北京人叫“二”吧，好像什么都比别人的节奏搭不上，我就觉得很好笑。

拍的时候还常常笑她的表演，结果出来我觉得是，这部戏真的每人都演的非常好。但赵薇演的已经不是演，根本就是，我觉得是神来到不得了。完全找不到痕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演出这样的表演。完全是看得我目瞪口呆。站在粉丝的角度一定觉得，她不能穿漂亮衣服，因为毕竟是农村的大妈。但她确实，我反而觉得她这样很漂亮。从她的发型，她不画浓妆，我反而觉得最漂亮。在微博发过几次她卸了妆的照片，穿的一些便服，我不停留在手机里，我说多漂亮，根本不用化妆。当然出活动不一样，画了妆之后都一样。很多活动我认不出谁是谁，大家都是那样化妆，眼睛大大的。赵薇真是天然眼睛大。我觉得这个就很有特点。你觉得非常想去抱着她，保护她。观众得看电影才知道。肯定她的粉丝，在照片上肯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但看电影吧，就明白我说什么了。

为什么会找黄渤？

陈可辛：黄渤我觉得他脸很有故事，也是非常有毅力的感觉。他脸上的皱纹，特别有个性。觉得他特别刻苦，很轴。我觉得他就有角色的感觉。田文军也是，我一定要扛下去，一定要找到这小孩，那种男人的感觉。第二就是，我是看完他的活着舞台剧，才知道他能演。我看完之后完全不担心，就准备把角色扔给他，叫他自己加东西。你看完就知道，他在里面演的感情戏，那种力量，比他任何一部喜剧都厉害。所以每次在发布会问我怎么找黄渤，我说你看过活着就会明白。

而且他是智慧型的演员，不做导演就浪费了。在现场非常多意见，非常多想法，我们就不停一条再一条的拍。他要求很高，但我觉得他不止对自己，对各方面都看的很清楚。所以拍的时候就特别慢，但出来东西好是值得的。

其他演员的表现如何？

陈可辛：大为是老朋友了，合伙人合作就很舒服。这次演的角色也是好人。表面好像很多猫腻，但结果你看的出，他也是形式比人强，他必须做一些东西。他是非常孝顺的儿子，对身边人非常好。我一向喜欢这种角色，我就觉得大为演这角色会合适。大为本身也这样，好像有小聪明，但最后他还是非常好的人。合伙人的时候，我就觉得，虽然那部戏眼不在他身上，他永远会找到很有情感的位置，使我感动。我就希望他在这部戏能够发挥一样就行，结果也给我感觉很好。合作的时候也是非常有想法的演员，加了很多东西。

郝蕾是我比较熟的，以前是朋友，但没合作过。她一向给我感觉很辣，做朋友也挺可怕的，很强势。但演这个角色，确实就，一开始在聊这个人是怎么样，我就把强势的都拿掉。要是你演的特别强，就会挺讨厌。她已经跟老公离婚了，又嫁了有钱人，一强势的时候就觉得，和现在生活上，见到很多爱慕虚荣的女人很像。一开始就把方向拿掉。但你就觉得，这部电影的好处就是，在拍的时候，大家不停的在找角色的力量在哪里。郝蕾一路，都没有很明显的给她，但她每场戏都不用抢别人戏，就做她的本份。但她镜头摇到她，好几场戏，就是我眼泪开始流，都是她感动的我。当你五六人表现，永远镜头摇到她，就是开始哭的时候。而且她还有一种丢了小孩之后，那种精神有毛病的状态。但那个状态，又有一点惊悚片的感觉。同时又觉得很感人。她就好几个镜头都这样，我就觉得她真的很稳。每场戏我有问题，我就知道摇到她就解决了。

张译一来就担心，那个角色我是最后决定的。其实当时有好几个人选，第一，那个人年龄和他不同，身份不同，那个人很霸气的。他也不是霸气的演员，个性也不是。所以他一来就说，我年龄个性都不像，为什么会找我演？我说因为像的人，我拍出来肯定就是那样，我觉得你的戏行。因为我们合作过，他戏不多，但他永远在一些，戏眼不在他身上，会发挥一些想不到的演技出来。所以结果来到这，我说就希望找跟角色不像的，戏必须得好。就能够给我一些特别的变化和惊喜。当然这个就给了很大的功课给他，每天都想怎么能够出彩。结果他真是把那个人的沧桑都表达出来，最后这人的霸气，流气，都是他没有的。这个角色的结局，使我们都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