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有个很特别的理论,人这辈子有500万,就可以活得很潇洒了。
我没有问过实现这个理论的公式,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很多生活在北上广的人一定觉得500万根本不够,都买不到一套像样的房子。
在宁浩看来,对于物质的追求和对成功的盲目定义,是现在很多人觉得不快乐的根本原因,在《心花路放》中,他希望探讨这个问题。
反讽的是,这样一部电影票房破了9亿,宁浩成为了最赚钱的中国导演之一,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票房高起码说明一个问题,观众喜欢。这解决了宁浩一部分的困扰,但他还有其他的忧虑,“那些评论为什么都说不到点上,为什么会说这个电影宣扬性和暴力?我并不是宣扬,我是在批判这个问题啊!”
这样的批评并不少,清华大学教授尹鸿、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孙云晓、青少年研究专家田科武分别发微博,批评《心花路放》语言粗鄙、镜头低俗、赤裸裸教唆一夜情。
对于这些批评,宁浩表示不服。
“现在是说我画人体就变成流氓,还停留在这个阶段呢。拿这个道德标准来衡量,我觉得太落后了,在人性上面没有与时俱进,几乎是站在封建社会。”
也有一些影迷觉得《心花路放》镜头太简单,失去了《无人区》《疯狂的石头》中的锐气。
“《无人区》属于武当剑法,好看不好看很明白。《心花路放》属于太极拳,有一点拙,有一点力量在里面。”宁浩强调,“我不是没有技巧,我有相当严格的镜头要求,把宋晓飞(《一代宗师》《泰囧》的摄影师)都拦得不会拍了。”
光有票房还不行,宁浩希望看到专业、中肯、准确的评论。果然是个处女座。
身边人都说导演最近心情不错,但暂时摆脱焦虑的宁浩却说,“这是一个蛮悲哀的事情,我和电影初恋的光环,开始褪去了。”
他告别了单纯作为手艺人的“纯真年代”,投入到了市场的怀抱中。他现在想休息,暂时不拍电影,把时间留给其他的事情,“我小时候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现在是符号化的生活,挺没意思的。现在的我被卷入到了江湖和竞争中,可我不喜欢竞争。”
在北京破表的雾霾中,我们的对话开始了。
与宁浩对话
从手艺人变生意人 初恋电影的纯真去哪了?
记者:这次你在电影的宣传、营销方面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是不是也和自己公司参与票房分成有关系?
宁浩:时代发生变化了,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拍电影了。拍电影已经彻底变成了产业化的一部分,导演逐渐从手工业者转成工业者,营销成了其中一部分。
记者:这应该是公司第二次参与电影的出品吧,第一次是《黄金大劫案》,但那次好像没有这么上心……
宁浩:对对对,因为是逐步变成工业化的过程吧。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是一个蛮悲哀的事情,它开始褪去初恋的光环,变得现实。当年大家那种激动、那种兴奋是一种东西,跟今天这种兴奋完全不同。
记者:不同在哪呢?
宁浩:我其实一直想总结,但是蛮难的。过去是一种跟精神发展有关的东西,今天就不那么简单了。今天是跟市场、跟环境、跟成败有关系。
记者:成败,是不是指票房是唯一衡量成败的标准?
宁浩:这是一个前提,如果(票房)失败就不用谈了,就是得先(票房)成功,再说电影好与不好。纯粹说一个电影的质量好与不好,不能决定电影的命运。
记者:票房决定论,是和社会大环境有关系,还是跟电影产业有关系?
宁浩:我觉得是复合命题,从大环境上来讲,那种价值观已经根深蒂固了,我们必须先有物质,物质必须性已经不用探讨了,我们唯物主义那么多年……
在这个电影产业突飞猛进的建设当中,就会更加要求数字来衡量,就是一种竞赛者的机制,就是盖楼嘛。盖房子就是水泥砖头这么搭,先不说你这个设计理念,服务怎么样,先说硬件。
记者:整体来说你还是比较乐观的,先把物质搭好,我们再说进步。
宁浩:对,宏观的来说我们是有希望,因为总得现有物质吧。你要开个酒店总得先有个房子,没有房子这不瞎扯嘛。所以说逻辑上面没错,但是过程中有点辛苦、有点痛苦。
记者:痛苦指什么?
宁浩:其实是价值观不那么单纯了,稍微有那么一点失落。觉得没有以前那么纯洁了。
记者:你之前说《心花路放》是一个作者性很强的作品,作者性就是导演意志的体现,从这个角度来讲《心花路放》应该很纯洁才对。
宁浩:对,但是你还是得去干很多市场的事情啊,还得去宣传,还得去考虑营销啊,这些也是让你非常疲惫的工作。
记者:但是这些东西是拍完电影之后要做的事情吧,拍摄的时候你不必考虑……
宁浩:但是我这半年啥都没干,就专门宣传了,并没有去投入到下一个电影的创作。我应该投入到下一个电影的创作,但我这半年就带着全公司在做宣传的事情。
记者:这不应该是制片人要做的吗?
宁浩:可是我仍然得配合。过去导演比较少做这些事情,但是随着产业化的来临,你必须得接受这个定位。即使王易冰(《心花路放》制片人)在那,他也必须跟你开会,只有你才知道最想表达什么,你仍然是创作者,制片人也只是帮助作者把他的思想推广出去。
记者:这是你第一次参与电影的海报设计吧。
宁浩:我中专是学电影平面海报设计的,所以还能说上点话。工业时代发展到这里了,你不能只做手工业,必须参与到整个工业化的过程中。
记者:看PIU影像工作室给电影做的花絮视频,里面有你很多给演员示范的镜头,感觉你比演员还喜欢演戏,有没有想过当演员呢?
宁浩:我对于当演员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不喜欢走在街上谁都认识我。
记者:现在不是吗?
宁浩:还好还好,幕后的人大家不会有形象感的,所以就不会太受打扰。
良苦用心不需要人懂 有一个知音就够了
记者:多伦多电影节期间,有国外的评论说《心花路放》代表中国当下的面貌。而贾樟柯导演的电影也被西方认为是窥视当今中国的一个窗口,但是你们两个人电影完全不一样。哪个才是当下真正的中国?
宁浩:其实中国有很多面,不是只有一个面。中国在一个巨大的变革之下,从旧式中国到新式中国转变之间。但是对于我来说,混杂的那个状态是本相。
记者:那我可以理解为你的电影是处于城市和农村中间。
宁浩:还不是那么简单,是城市和农村对撞出来,万紫千红的一个荒诞世界。我觉得那个荒诞性是我喜欢的。
记者:你的电影票房很高,贾樟柯的电影票房很少。是不是可以理解说,观众更喜欢看到你这个层面的现实,有那么简单吗?
宁浩:我觉得也没那么简单,因为贾樟柯导演的电影更诗化,很像一首诗。
记者:我觉得你的电影也挺诗化的。
宁浩:我的电影比较散文,情怀部分像叙事体散文,两者情绪不是特别一样。所以老贾那个东西更需要深刻理解的门槛。我这种东西,可能用的方式和语言比较通俗一点。
记者:是不是因为你的电影分了好几层,观众能看到这层没问题,能看到更高一层就更好。
宁浩:我很喜欢崔健的音乐,崔健的音乐就是,你非听出点意思来也行,不听意思也行,喊“1234567”发泄呗。
记者:《黄金时代》票房不够好,你怎么看?
导演宁浩(王远宏/摄影)
宁浩:今天我们的市场,是为最基本观众建设的,这是一个供求关系。如果满足不了最基本观众需求的话,他现在还没有闲暇去看别的东西。需要先把主流的命题探讨了,然后才会有分类命题的需求。我觉得十年之内,在市场扩充期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记者:十年之后,你会拍《黄金时代》那样的电影吗?
宁浩:不需要我自己主观判断,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其实我也是想看跟主流大众差不多的,我自己站到柜子面前去挑碟的时候,都想挑一个轻松点的。上班的时候太苦逼了,累死了。
记者:为什么觉得苦逼呢?
宁浩:就是价值观单一化导致幸福感比较低,世界只有一个价值观,就是赚钱和成功。各行各业都认可这个价值观,除了挣钱的人觉得自己特有价值以外,其他的普通人会觉得自己的价值感有点错位。价值观单一化,不仅仅影响了每个人的幸福感,还扭曲了这个世界。
记者:《心花路放》说的就是这个话题吗?
宁浩:当然。黄渤最后和那个女孩远走的时候,那女孩问他做什么的,他说“我以前是卖音响的,现在是做音乐的”,其实这个时候你找回了自己的价值观。
记者:所以在你的解释下,这个电影的结局是必要的,因为很多人觉得那是一个为了票房留下的光明的尾巴。
宁浩:我觉得是非常有必要的。答案是什么,就是你为什么会失去你这段婚姻,过日子也不是仅仅就过日子吧,你放弃了你的梦想,那日子也不叫日子了。
记者:这段时间和观众互动,你想说的他们能懂吗?
宁浩:我觉得一个作品不需要懂。艺术作品有时候是朦胧的,让大家去想。但我看微博其实有很多观众明白了,有一个人明白,其实就够了。
影评大多情绪化表达 评论系统非常混乱
记者:《心花路放》票房那么好,能解决你之前的困惑吗?
宁浩:一部分,不能说全部解决了。
记者:哪部分解决了?
宁浩:我选择的东西是观众喜欢的,这点做对了。
记者:你选择的东西,是你喜欢的东西吗?
宁浩:是啊。比方说我有十个喜欢的东西,观众喜欢的有十个,观众那十个当中有没有和我搭的,有两个搭的,那我就可以做这俩。如果我喜欢的和观众完全没有关系,那我就不能做了。
记者:你依旧困惑的是什么呢?
宁浩:目前的这种舆论环境、评论环境还不是很清晰,评论都是各自为阵,情绪化表达,这不是特别良性的评论系统。
美国是奥斯卡作为专业评论系统,电影节、颁奖礼带动评论系统,整个社会是有一个大的认可方向的。虽然微博时代他们现在也乱,但还是有一个社会公认的价值,这种标准是好的,那种标准是不好的。
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没有共识,就是乱七八糟,各自有各自的角度、说法。这个也蛮难成为有凭有据的评论系统,评论系统很难给电影有价值的指导。
记者:现在很多评论更像是观后感。
宁浩:对,各行各业名人都来评。我记得当年电影学院有一群老师,做评论的时候是很有引导性的,是有理有据地在讲问题,讲电影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现在是混合了各种评论,有社会角度、艺术角度、道德角度……就是非常混乱。我们没有梳理出一个相对正确的评论系统。
记者:比如在法国,也有一些从电影发散到社会问题的评论,不单单说电影本身。
宁浩:其实咱们是有点被各种东西利用了,大家都在抢话筒,并不在乎电影真正说的是什么。
我的价值观没有混乱,或者说我并没有去推翻那个主流的价值系统,我还没有谈到一个价值系统的判断,说大家应该性自由对吧?我说的其实是有一个荒谬的家伙去寻找的故事,结果是什么,你并不能够去解决问题。
记者:是不是有些评论伤害到了你?
宁浩:不是不是,有理有据的探讨不是很多。我没那么幼稚,也没那么情绪化,我只能说有的部分你看明白了,有的部分你没看明白。我觉得有指导性的、探讨性的评论不是很多。
宁浩还是有困惑
《心花路放》是太极拳 不是行家看不出来
记者:你的电影还是“三观”挺正的,挺主流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