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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宁浩:我们的电影堕落到只谈票房了

自十一黄金周开始,宁浩导演的电影《心花路放》一路高歌猛进,现已突破十亿票房,成为2014年国产片票房冠军。

自十一黄金周开始,宁浩导演的电影《心花路放》一路高歌猛进,现已突破十亿票房,成为2014年国产片票房冠军。也有人质疑宁浩:你拍的电影变了。宁浩的回答是:“我拍《香火》的时候中国就是个县城,我拍的就是县城的故事。拍《疯狂的石头》的时候大家都在玩命挣钱,我拍的就是玩命抢财宝的故事。今天大家都去溜弯,都问我们幸福吗,我就拍一个我们幸福吗。我只是一面镜子,把这个社会照出来。”

蓝领宁浩

宁浩的笑声很特别。如果非要用汉字来表述的话,它近于“咯咯咯”的声音,但绝不是“咯”字给人的活泼轻快感,而更类似于打隔声响亮而密集地连在一起。配上弯弯眯缝的笑眼,竟能同时显得既痞气又温柔。

让他用3个词形容自己,他说:矮、黑、胖。顺着轻松瞎侃到男色到底重不重要,猛然又拐向严肃的总结:“他们是偶像,偶像这个词是来源于宗教的,他们就是神,是生殖崇拜。帅与美丽代表的是基因优秀,大家对生殖崇拜是本能。”

这位37岁的著名导演拒绝把自己纳入中国导演的代际划分。他拍摄关于县城和尚的文艺片、蒙古草原上的儿童片、无人戈壁里的人性厮杀、城市平民的黑色喜剧、外表重口味骨子小清新的情感治愈片,下一部,他还要把中国最著名科幻作家的小说改成电影。问他:“你是打算拍完所有的类型片吗?”他回答:“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表达一些我想说的东西。还有说的方法。”

他的作品无疑对中国本土和当代社会有着敏锐触觉,却有些若即若离。他在商业和文艺间、表达方法和内容间穿插来回,被质疑,同时也如鱼得水。他的身上混合着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悲观主义和底层天然的乐观主义、文艺情愫和生猛折腾的蓝领气息。他热爱终极思考,也热爱日常的鸡毛蒜皮。这些互相矛盾的东西共存一处时,本来常有挣扎感和撕裂感,但在宁浩这儿,它们相处得自然而然。

>>>金链与佛珠

你可能在宁浩身上常见到两种饰物:一种是金链,一种是佛珠。

金链是粗重的那种,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几乎成了他的LOGO。客串出演电影《桃姐》里的内地著名导演时,他穿一身端正黑西服,脖子上一条粗金链。被八卦新闻拍到他街头会友时,他穿皱巴巴的T恤、肥大到盖过膝盖的短裤、夹脚黑拖鞋,脖子上也是一条粗金链。也许实在没别的写,“金链抢眼”还成了新闻标题。

为什么是金链?“留个纪念品。中国人嘛,土豪嘛,我多土的一个人。”宁浩咯咯回答。

买第一条金链是2004年,宁浩去香港为他的第一部长片《香火》领奖。这部自己投资5万元拍摄的DV长片,讲述一个年轻和尚为重修佛像四处筹款的讽刺故事。宁浩拿着奖金走进金店指着项链说:给我拿最粗的那条。之后,他几乎每拍完一部电影,都奖励自己一条金链,都要最粗的。现在已经有六七条了。

最特别的是《黄金大劫案》之后那条,一个艺术家朋友用宁浩的牙齿作模设计,背后他让朋友刻上“善战者不怒”,以此提醒易怒的自己。

易怒曾是他的常见状态。刚上高中时,他就和兄弟们冲到初三的教室里打了人,完全不顾老师正在讲课。这事儿性质严重,部分导致他退学去读中专——山西省电影学校美术班。

我请宁浩的朋友们回忆对他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事。编剧岳小军回答,以前跟宁浩出门,要随时做好打架的准备,比如宁浩的车被人别了,朋友们就得赶紧进入劝架状态。黄渤回答,拍《疯狂的石头》时,因为租车发生纠纷,宁浩甚至把那车的保险杠给撕了下来。“在他情绪暴怒的时候,我们会看到很多喜剧。”黄渤哈哈说。

宁浩被派出所抓去拘留过10天,因为他拿砖头把小区物业的玻璃给砸了。家里暖气不热,收暖气费的来,他指着温度计说:国家规定要烧到16度以上,16度以下不给钱。物业的人用手捏着温度计的水银球说:温度够了呀。“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他到最后还跟我媳妇吵吵,我就把他们玻璃砸了。”宁浩比划着,“我说你试试看,这个温度,你能在这生活吗?”拘留归来,宁浩就搬张凳子去物业找那个人,坐他对面。那人吃饭,他也坐对面吃饭。“他特别害怕,后来就调走了。”宁浩这次咯咯笑得特别长,“对付流氓,没办法。你也只能流氓。”

工作中,他以难搞著称。他的妻子、编剧邢爱娜曾如此评价:“宁浩是我认识的导演里最难伺候的,没有之一。……非常有想法、意识,制定的高度很难达到,然后他会拿着小鞭子时不时对你进行思想、灵魂、人格上的‘抽打’。”

“必须完美主义啊!不完美主义怎么拍电影?”宁浩说得理直气壮。他没法像有的导演一样永远端坐在监视器后,用淡定的语气指挥全场。他得满场飞,用略神经质的快语速指挥:“这这这,道具。那那那,摄影。”终于可以坐在监视器后了,又不停挤眼睛、咳嗓子、捋头发。“你觉得这个人紧啊!你在旁边看一会儿,都喘不过气了,得赶紧去外面待会儿。”黄渤说。

他说自己不会在片场骂人。这条半天过不了,自己跑去旁边的角落踹一个凳子。凳子踹扁了。回来接着拍。

最近一两年,他脖子上的金链不常见了,手腕上却多出一串佛珠。

经常和哥们干下一斤二锅头的他戒酒、戒烟了。“戒酒”二字甚至被文在脚腕上。文身师出了点错,少文一撇。黄渤笑话他:“你这叫差一点戒酒。”岳小军记得,大家聊剧本时,都咣咣喝啤酒,宁浩看着有点馋,说:“给我来点无醇的吧。”聊一两个月的剧本,附近超市的无醇啤酒都被买空了。

“我分析这是一种自虐的表现。”黄渤说,“他就认为这个东西我怎么可以办不到呢?”岳小军说:“宁浩讲,如果连自己都改造不了的话,你能改造别人吗?人生得学会控制。他就先从控制自己做起。”两位朋友不约而同地认为,宁浩近来变得“柔和”和“不紧绷”了。

宁浩有时候说自己信佛。但仔细聊起,他又会解释,那是一种混沌的糊涂的信,不算特别严肃。他说自己出生在离五台山不远的地方,从小跟姥姥去五台山拜佛,现在还几乎每年都去。

他顺嘴批评着拜佛者绝大多数是托佛办事的功利主义者,并且坦陈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你确实可以从他的行动里看出些信佛者的影子。比如在以“搞笑”和“猎艳”为宣传关键词的《心花路放》里,竟埋着个“放下”的主题——正经的佛法主题。

再比如《无人区》被审查的4年里,宁浩无数次被问背后的故事、对此的态度,他却总说“这事儿翻篇了”。被问沮丧吗?焦虑吗?他说“没有”、“没时间”。他甚至连无奈都没表现出来。他对此曾有的详细回答是:“我是一个相信一切事情皆有因缘的人。我信佛。凡事自有它的命数,当一个电影开始拍的时候,它就有了自己的轮回,你就要淡然处之。它会随着它自己的那个状态去走。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总有它的价值。”后来,他把《无人区》的过审通知单裱进相框里,放在工作室一进门的书架上,和各种奖杯、奖状在一起。他似乎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那些粗金链会被闲置吗?宁浩回答:“有时候还戴啊。”

近十年过去,宁浩在商业上成绩显赫。2006年,《疯狂的石头》投资300万,票房两千多万,创造了中国低成本电影的商业奇迹。那是《无极》和《满城尽带黄金甲》占据票房榜首的时代,人们冲着大导演、名演员、高投资走进电影院,留下一片坏口碑,却无碍于它们取得高票房。《疯狂的石头》像注入畸形电影市场的一针兴奋剂,有观众甚至自费买票100张,站在街上发给路人,以示支持国产电影的希望。2009年,《疯狂的赛车》票房过亿,宁浩成为继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之后进入亿元导演俱乐部的第四位成员,也是年轻一代导演中的第一位。现在,《心花路放》票房已经突破9亿、冲向10亿,这已是中国电影票房历史第七,国产电影票房历史第四。

宁浩却更多讲起了情怀:“我很少去关心我的电影怎么卖到十几亿票房。其实我对票房并不是太懂。”他拒绝预测票房:“找一个导演要票房,就像找一个厨子要营业额一样。”甚至直接吐槽:“我们的电影堕落到今天只谈票房,制片人琢磨、导演琢磨、演员也琢磨。”

>>>大爆炸的奇点与短一截的绳子

黄渤称宁浩为“我国著名的理论家、分析家、实践家”。宁浩找黄渤演他的爱情片《心花路放》,从爱情这件事情聊起,聊到雄性雌性的本身属性,聊到引发古代战争的原因是争夺交配权,又引申到动物争夺交配权,再从动物转到植物,讲植物的授粉都是雄性如何主动飘到雌性的怀里,再讲到分子,讲到最小的物质夸克。“我没有驳斥他的机会,你的知识能力确实支撑不了你跟他辩论,只能听着。夸克这个……”黄渤干笑着顿一顿,“我还真是不太了解啊。”

《无人区》公映,本来主题是聊人性与动物性,但宁浩能从宇宙大爆炸的奇点说到也许智慧会从现在的碳基文明发展成硅基文明。他在微博上写“宇宙中所有的事务,不过是一种能量而已”。“人类只是智慧的初级阶段而已,1.0版。之后智慧将抛弃‘肉身’实现更加高端的存在。”这条看起来高端深奥的微博居然转发过万,是他所有微博中转发次数最多的。

更为大众熟知的宁浩是那个对本土和当代社会有敏锐触觉的家伙。黄渤说:“我觉得宁浩对当代社会,以及现在各种现象,最起码在同龄的这一代导演里面,是理解最深的一个,分析最深的一个。他的作品都具备一些当代性。他老是有一些未完待解的问题,有时候会探讨在电影里面。”唐朝乐队的老五说宁浩:“一个人就是时代下的一个笔杆子、一张画纸、一根琴弦,就是一个时代下的一个工具,都在那个时代里有如实的真实显像。”

“本土化在各种戏仿、混合、巧合设置等借来的手段中植入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现实经验。对于中国观众而言,‘后现代’虽然远未来到,但人们似乎都有着置身于颠倒错乱、四分五裂生活中的普遍感受。”陈捷写道。

《疯狂的石头》里的香港大盗无法完成《碟中谍》式的潇洒动作,因为吊住他的绳子被卖绳子的小贩缺斤短两少给一段。《心花路放》的低胸装小妓女并不掩饰背后有两排拔火罐印,失意的男主角会走过正在欢乐跳着广场舞的大妈群。几乎每部宁浩电影里都有个脏乱差的“夜巴黎”,它们是招待所、海鲜店、黑心加油站、杀马特理发店。这些让人会心一笑的本土元素,让宁浩面对说他模仿、拼贴的质疑声时也颇有底气:“这就是我们的人,对,中国人。”

有记者对宁浩说:“有人说你拍的电影变了。”宁浩回答:“是我发生变化了吗?不是,是时代在发生变化。我拍《香火》的时候中国就是个县城,我拍的就是县城的故事。拍《疯狂的石头》的时候大家都在玩命挣钱,我拍的就是玩命抢财宝的故事。今天大家都去溜弯,都问我们幸福吗,我就拍一个我们幸福吗。我只是一面镜子,把这个社会照出来。”

从《无人区》开始,宁浩电影的片头出现了几只唧唧喳喳的简笔动画猴子。宁浩要给自己立个品牌“坏猴子”,代表创新、好玩、本土。“坏猴子”甚至跟先锋设计师张驰合作,推出了同名服装品牌。听起来,绕了一大圈,宁浩又回到了19岁要逃离的开服装店的那条路。

“因为我觉得其实我拍不拍电影都不重要,我最终就是为了要表达一种精神,所以我应该把这个精神符号化。”宁浩说。

他现在还是要拍电影,下一部是科幻片,改编自刘慈欣的短篇小说《乡村教师》,版权已经买下了三四年。5年前他就宣布要拍一部科幻片《七宗梦》,讲平行宇宙,后来渐渐不提了,他说因为那个创意渐渐不能满足他。宁浩和参与剧本策划的刘慈欣聊科学、宇宙、大自然、历史、文化……刘慈欣向我谈起宁浩时,重复最多的评价是,这人“对方方面面都有自己很独到的看法”。

小说《乡村教师》被读者评为“极度现实与极度浪漫之作”,一条线索讲一个普通乡村的普通教师带病工作,与农村的世俗现实对抗着,一条线索讲两大外星文明集团惨烈持久的宇宙战争。两个世界相遇在教师的几个小学生身上。因为孩子们记住了老师拼死教他们的牛顿三大定律,地球避免了灰飞烟灭的命运。这个故事一方面现实到土气、一方面又跳脱到令人目瞪口呆,同时还带着直戳人心的情绪,确实和宁浩有一种气质上的相合。

关键词: 票房 导演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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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