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金马的大赢家,是娄烨导演的《推拿》,它收获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6项金马。它无疑是娄烨电影生涯中最为温暖的一部作品,但同时他又没有丢掉他的犀利与敏感。观影过程中,我们似乎真的进入盲人缺少光明却并不缺少活力的世界,当上帝拿掉了这些人的视觉之后,却让他们的触觉及情感格外发达,在这部电影里,我们似乎有了蝙蝠的触觉,那些情感的暗涌似乎有了实体,它们不动声色却波澜壮阔。这是一部在叙事方式上相当中国化的电影,这部电影看起来没有主角也没有主线,而且里面的情感状态也太过细腻,所以难怪在年初的柏林电影节上并未得到多少赞誉。有意思的是,曾获得柏林金熊奖、最佳演员的《白日焰火》在金马上颗粒无收,和《推拿》刚刚相反。这部阴郁、暧昧的电影,看起来更像的欧洲文艺电影的孩子,它所描绘的人与人的疏离以及存在主义的倦怠是欧洲电影中很熟悉的调调。金马这次做出与柏林完全相异的选择,更多的是反应出他们捍卫东方文化阐释权的决心,这里面有一种为自己的文化张目的自觉性。
这届金马的很多奖项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宣言,它以坚决甚至稍显极端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价值观。比如在《推拿》中没有表演基础的盲人张磊获得了最佳新人奖,虽然相对于《归来》张慧雯等人,她确实演得更为细腻且生动,但张磊的盲人身份,也确实强化了金马奖一直声明的纯粹以作品论英雄的基调。也正是这一点,当结果出来时,整个新闻中心被一片惊呼与鼓掌声淹没。
还特别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一直在台湾呼声极高的某片在最佳影片上的落马。这部由魏德圣监制的大热片颗粒无收,这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诧异,金马主席张艾嘉在台上特意要感谢本届的台湾籍评委,因为他们做了会让他们处以危险境地的决定。但他们用他们特立独行的选择,再一次向世人宣示他们只想以电影本身为唯一评判尺度。
在这种强烈的好恶中,它选择出来的奖项或多或少显得有点情绪化。为了洗脱他们从来不分猪肉,就给了陈建斌最佳男演员、最佳男配角以及最佳新导演三个奖项。为了表达在这个金钱时代对许鞍华仍然有着胆识和雄心去探索电影新的叙事方法和可能性的敬仰,就对她以最佳导演相赠,以至许鞍华本人都措手不及,她上台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本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为艺术牺牲了,拿到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在一些小奖上面,本届金马也同样不愿从俗,比如将最佳动作设计颁给《救火英雄》的黄伟亮,这同样让很多人惊诧。因为《绣春刀》的桑林,以及《一个人的武林》的甄子丹、元彬等人显然更为大众所认可。曾参与好莱坞电影制作的桑林,将街头巷战风格引入古装武侠片,一新这些年武侠片的风貌,而甄子丹等一票香港顶级武指则维持了港产动作无新意但确实一流的水准。但从产业本身来说,得说金马奖这个决定有着积极意义,当动作特别是香港动作成为脱离电影语境和整体成为一项纯粹的杂耍时,这个奖项提醒,动作应该是整体艺术中的一份子,它是为剧情服务的,任何超出剧情需要的炫丽都是耍流氓。
相对于内地电影的大获全胜,台湾电影显得相当寂寞,高冷的金马并没有因为它的出身而对于台湾电影有所偏袒。台湾电影仅有的两个奖项是易智言的最佳原创剧本《行动代号孙中山》,《回光奏鸣曲》陈湘琪的最佳女主角,这两人身上寄托了太多台湾电影的期望,所以两人得奖的反应都相当激动,易智言在后台采访间跳了起来,而因杨德昌的《独立时代》出道、与蔡明亮多次合作的陈湘琪,则流泪不止。在这个内地电影越来越强势整个电影中心移往北京的时代,台湾电影的失落感在所难免,而台湾电影人相较于香港电影人显然更有文化自尊心,于是这种失落也就有了一种悲壮感。被评为年度最佳台湾电影人的黄志明被称为“台湾电影之肺”,他最感人的事情是到处借钱拍出《赛德克巴莱》等一批电影,在颁奖现场,他还给魏德圣签了800万的账单。说实话,看到这里你很难不被感动,有这样一群人,让你知道,理想主义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因为他们的存在,你从内心深处愿意相信它们将实现新的复兴。
除了本届评奖的激进,另一个现象也相当明显,那就是新一代创作力量的崛起。比如《殡棺》的忻钰坤、《少女那吒》的李宵峰、包括《推拿》的摄影曾剑,以及短片《锤子镰刀都休息》的导演耿军,无论获没获奖,这些年轻的创作者显示了他们独特的创作力,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这些人的存在,让本届金马显得相当年轻,也让它不只是一个竞赛,而成了一个平台,预示了未来华语的粗糙样貌。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一届金马,虽然就像前面所讲,它有点太任性了,但在这个普遍平庸普遍噤声的年代,有一个奖项愿意去张扬自己的价值观,愿意在价值观上引导整个行业,已属难得。更何况在整个华语电影圈奖项中,它是最为公正和透明的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得珍惜这个它任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