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推拿》海报
导演娄烨在《推拿》片场
娄烨的本意,是拒绝走到台前来的。
他说希望自己只在发布会上说自己的影片,说完就完了,不要再接受什么采访。说这话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娄烨接受了一整天的采访,不停地谈论电影《推拿》。而且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还有无数的群访和专访,等待着娄烨。
即使是到了上映前的,娄烨还是花很长的时候,与《推拿》小说的作者毕飞宇通电话,这种无时无刻的交流贯穿了整个拍摄和剪辑的过程,《花》的时候也是一样,娄烨看完原著,列出了将近60个问题去问原作者刘婕。
《推拿》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摄影奖的时候,娄烨说:“这是看得见的奖。”把看不见的世界,用看得见的方法表现出来,这难度就像去描述雪的味道、花的声音一样。为了“好看”,《推拿》中有很多细节,比如一以贯之的白大褂用了许多不同种的白,就是希望不仅能看下去,还要好看一些。
看不下去的看见了,感受得到的点燃了。郭晓冬和黄轩都在《推拿》中有着细致的床戏,而娄烨在乎那些性爱场面的真实。为了能够顺利过审,这些戏份经过修改变得轻了一些——不过娄烨很接受,他希望《推拿》被更多的人看到。2006年,娄烨断然拒绝的事情,在2014年,他逐渐接受了。(友情提醒:以下内容可能涉及剧透)
任何一个改编我都需要和作者不停地聊
记者:刚刚您在给毕飞宇打电话,在聊些什么呢?
娄烨:聊他上课的事。他昨天上了一个第五代第六代的课跟我说。《推拿》做的时候,我剪片子剪不下去,就给他打电话。
记者:打给他聊什么问题?
娄烨:比如说那些角色的平衡啊,就是他一开始是怎么写的啊,是先写王大夫还是先写小孔,诸如此类的,就是特别细枝末节的那些问题,我想知道他的很多解决方案。因为《推拿》对于小说作者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写的小说,他也有他的很多麻烦,我不需要知道他对结果的态度,我需要知道他是怎么到达这个结果的。任何一个改编,我都会从这里开始问的,就像上一次的那个《花》,比如说刘捷,看完她的小说我大概提了一个五、六十道问题的清单让她回答,各种问题,然后我通过这个回答,能找到一个小说的过程,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来源,这个对改编的作品有非常大的帮助。
记者:我昨天看了片,然后我也有五六十个清单。
娄烨:啊,完了!
郭晓东受环境影响比较大 这次好很多
记者:为什么没有用郝蕾?没有考虑过她吗?
娄烨:没有,她不是特别适合吧。还是从故事出发吧,她演谁你说?(记者:不知道)对,就是晓东(郭晓东)你看完就知道就是王大夫,感觉就是他,秦昊也是瘦瘦的、装模作样的、虚头巴脑的,特别像沙复明。还是从角色出发吧。
记者:那郭晓东演的怎么样在片场?
娄烨:我觉得挺好的。他在一个状况好的时候会特别棒,有时候会差一点,他受环境影响比较大,但是这一次我觉得他比《颐和园》要好很多。
记者:为什么在那时候他就不是那么能够顺畅地表达呢?
娄烨:也不是,周伟这个角色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帅男型的,这个实际上是很难拿捏的嘛,所以我觉得他是内在的魅力张扬,周伟其实挺接近郭晓东的,晓东有时候也是特别低调,特别随意。但是这个实际上和他的距离还是很大的,这个角色对他来说还是挺有挑战性的,当然和盲人演员合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必须要有很大的耐心,跟盲人演员工作,这是对于职业演员来说要求实际上是挺高的,就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推拿》组的。你得有充分的、敞开的自己,把自己放到一个最低的位置,跟他们一样的位置,然后你才能所谓演盲人。拍摄的时候他实际上是闭着眼睛的,真闭着,所以就是看不见的,他是要小孔带着走的。
脱衣服就是脱衣服 拥抱就是拥抱
记者:您在柏林的时候接受新浪的采访,说不真实的性爱反而是可耻的,所以这部片子里的黄轩的、郭晓东的所有的性爱,都是真实的吗?
娄烨:是真实的,就是应该是怎么样,当然不一定要实际的真的做爱,但是他的状况应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脱衣服就是脱衣服,拥抱就是拥抱。
记者:每一个真实的演激情戏的男女演员,在片场如果有真实的生理反应他们会很尴尬么?需要导演的疏导吗?
娄烨:有时候会,有时候也不会,因为如果说是现场,你要知道你看到的激情戏边上至少有十个左右工作人员,这已经是极限了,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这十个工作人员还在不停的忙,所以一般情况下不太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有一些真实做爱的拍摄,也有。因为就是说这个我觉得是和整个的影片、或者文化区别它不一样,有一段时间比如说欧洲电影他就希望是真的做爱,但实际上真的做爱不一定拍的很好,因为它是不可重复的,所以他不一定能够拍到最真实的感受,后来慢慢的反而不是真的在做爱,尤其是很多台词,有很多调度的情况下不可能。
记者:那导演你会有生理反应吗?
娄烨:每个人不一样,因为我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你要知道你要管多少事儿吗?你要坐在电视机前头的话你就知道了,如果你去做这个事儿,这是一个想象,我个人认为。
记者:那你怎么检验你是否被打动了呢?
娄烨:检验你是否被打动,实际上是一个事后的工作,在现场的工作实际上你是需要预测一个后面的感觉,就是说实际上你的审核标准,现场对素材的审核标准和最后对素材剪接的审核标准是不一样的,他是一个他有技术差的,所以就会出现有些素材导演觉得现场特别好,但实际上剪出来不好,这是经常发生的。
对白就是我们员工读的 我希望她的感情接近零
记者:影片中女生旁白为什么那么像法制栏目宣传片,不像一个专业的电影旁白,而是特别干脆正常。为什么?
娄烨: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电影,也不是一个电台广播,所以播音员的声音是被排斥的。然后我希望它不能有带太多的感情投入。特别干的那个部分,这个也是毕飞宇小说语言的一个特点,他有时候说的非常直接,“散客也要做,然后常客是怎么样的,怎么转成常客,占百分之多少”,他有时候是这样的一种风格,这个风格实际上是《推拿》的组成部分。她不是一个配音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是我们办公室的小梁同学(笑),就是直接读,我们其实也试过比如说盲人播音员,但是对我来说都太过分的、太多的感情投入,太参与到这个影片当中了。我希望的这个对白是一个差不多接近零的那种状况。
记者:所以拍的时候,也会在感情上不停地退吗?
娄烨:其实后半部分实际上是往前走的,开始部分是尽量往后退一点,因为情绪这东西应该我们走在观众的后面,不要冲在前头,观众还没感动呢你就在感动了,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记者:这个片子来来回回改了一百多个版本,最终的版本是以能过审正式上映为标准?
娄烨:不是以它为标准,是以我为标准,就是我认为这部影片应该是这样的,然后我们去履行送审的手续,他建议的情况实际上再删除一些暴力点,然后弱化色情的一些程度,这个我可以同意,因为这没有一个分级制,所以我觉得可以,尤其这是一部关于盲人推拿中心的片子,我觉得能看到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我觉得是可以接受的。
《推拿》这部影片就是靠忌讳建立起来的
记者:让专业演员和盲人演员一起来演,有些地方会感觉很出戏,拍摄的时候考虑过这个问题么?
娄烨:关于看不见的,关于群戏,关于职业演员和非职业演员混用,这实际上都是忌讳,是一个正常电影制作要回避的东西,但是这部影片就靠着这个来建立起来的。我个人觉得如果你不认识哪个是职业演员、非职业演员,你就没这个问题。如果说你特别熟悉郭晓冬,而且你看过他所有的片子,可能会有一些这个障碍,这个作为国际市场发行来说,他们找不出哪个是非职业演员,哪个是真盲人,哪个不是真盲人。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是震惊的。就比如说他们首先会觉得小孔是职业演员,因为她的那个戏量,是一个职业演员完成的戏,但实际上恰恰不是。
记者:职业演员在受训的时候是带了隐形眼镜,看不见的?
娄烨:对,就很暗了,就是差不多没开灯的那种感觉,就是带一层最厚的那个无形眼镜。(他们体验了多久?)大概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吧,断断续续到盲校去上课,然后去找盲人同学聊天。
记者:在和盲人接触的过程中,有令你特别震惊的时刻吗?
娄烨:好多,就是比如说他能听脚步,第二三天拍摄,我到现场他们就知道我已经到了,就直接问好:“导演早!”都不用说,就是一个听脚步,他们是非常厉害的。
白大褂的“白”有两三种色调都不一样
记者:好像四个演员每一个人盲的那个状态,都不一样。
娄烨:对,这个实际上是一个美学设计,盲态专门有一个盲态的一个谱系,有一些盲人的盲态是已经在那的,然后在这样的一个不同盲态下面,要决定沙复明的盲态、王大夫的盲态,这是形象设计的工作。
记者:就是希望他们表现不同的,不要太单调。
娄烨:对对对,然后和这个人物性格有关,跟沙复明的性格有关,这部分实际上是和其他电影完全一样的,就是形象设计、发型、服装这都是按照每个人物的性格。这里头会有很多的白大褂,就是工作服,但是工作服实际上我们也有两三种,色调不是特别一样的。白上有偏本色的白,有很亮的白,还有一些带灰色的白,但是实际上影片应该呈现出来的状况,是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这个也是对美术设计部分实际上是挺艰难的一个工作,就是它得把所有的痕迹全部隐藏起来。
小马的独立自由,他的欲望,是符合人性的冲动的
记者:在原著小说中是以两位老板为主要的呈现人物的,但是拍摄的时候黄轩的戏好多,而且好出彩,我们看完以后都觉得……
娄烨:最喜欢黄轩,挺好的,他确实很好,因为比如说编剧马英力她就特别喜欢原作当中小马,然后我也喜欢。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的独立,他的自由,他和张宗琪实际上存在距离的,然后他的欲望,这些都实际上是符合一种特别人性的一些冲动的,而且他确实是一个搅局的人,如果没有他、没有他的那个嫂子,可能整个事情不是这样的。他确实是一个勇于表达自己,然后造成整个张宗琪混乱的一个原因。
记者:对对对,他这个人就很像黑暗中的光。
娄烨:对,他就是使得这个一个平静的水,变成被搅动起来了。
记者:那有一段小马开始复明的那一段,为什么那一段的光,全是过渡曝光的苍白的感受?
娄烨:实际上那个段落,也可以就是一个写意段落,它的影像是很夸张的。你觉得他是有视力的吗?
记者:我其实也好奇这件事情,是想说他有视力还是?
娄烨:刚才说那是一个带有想像性的,就是那个瞬间,他出现的一些像视力一样的东西,实际上这是一个窗口,这个窗口实际上可以带观众进入到一个他们的真实的状况里头,就是说实际上是看不见的,他们的状况是暗的,因为成片没有一个时刻,可以直接进入到他的主观世界,主观镜头只有在那个部分才有。
记者:那后面他看到女朋友洗头什么,那个时候他恢复还是说他恢复了想象?
娄烨:你觉得这是看吗?还是感觉的?就是感觉这个世界,那么你可以理解为,小马复明的时候,是对世界的一个感受,因为有洗头的水声,他知道那边是小蛮。
记者:那时候正响起一首歌,那歌词是“我深爱的那个姑娘,一点一点吃掉了我的眼睛”,为什么?就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受到了扎。
娄烨:挺好,达到目的了。你是什么感觉呢?
记者:就是心一揪吧,她怎么能吃掉他的眼睛呢?他的眼睛是不存在的珍贵,可是她却把他吃了,你是故意的?
娄烨:挺好的,你去听一下整个的歌词,因为影片只是后半部分的歌词,特别长的歌,网上有,叫《他妈的》。前头其实说了好多,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然后那姑娘在别人的床上呻吟,就挺有意思的,你去听一下。
《推拿》的电视剧和话剧 都没有看过
记者:刚才提到说演员混用等等是电影的大忌,那对镜讲述呢?您看《黄金时代》了吗?
娄烨:没有,对不起。
记者:你会看在国内上映的电影吗?
娄烨:很少看,因为就是在做片子,所以就很难去看。
记者:那不做片子的时候呢?
娄烨:不做片子的时候,可以看,就是也不想看片子,因为在剪接里头。
记者:那看国外的吗?就是说都不看,还是有空就看看国外的?
娄烨:一般都不看,就是实际上连DVD什么的都懒得看,因为天天在剪辑室看,所以有点不愿意看。
记者:那《星际穿越》那种也不看?
娄烨:我特想看啊,我现在其实可以看。
记者:对了,《推拿》看过电视剧吗?
娄烨:没有,话剧也没看,就是只是剪辑过程当中它首播,是吧?但是没看。
记者:最近在看什么书吗?
娄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