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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姜文导演:有困惑了才去拍电影

姜文,著名演员、导演、编剧、监制。1963年生于唐山,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早期主演电影《芙蓉镇》《春桃》《红高粱》,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等。

      

姜文,著名演员、导演、编剧、监制。1963年生于唐山,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早期主演电影《芙蓉镇》《春桃》《红高粱》,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等。1995年自编自导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大获成功,之后主演、导演作品包括《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让子弹飞》《一步之遥》。

 

印 象

与你永隔“一步之遥”

22年,5部电影,姜文的电影始终散发着浓烈的个人气息,无论票房成败,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被热烈讨论。

其实,这5部电影正是姜文几种性格与兴趣的映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怀旧与热血,《鬼子来了》中对人性的检视,《太阳照常升起》中浓稠的浪漫主义,《让子弹飞》中的机智与狡黠,以及最新的《一步之遥》中令人眼花缭乱的冒险精神,共同组成了这样一个立体的姜文。

采访那天,记者们在休息室里等待姜文到来,每个人都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一篇题为《如何正确地采访姜文》的文章已在网络流传多时,这个被访者总能让陌生人产生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似乎他随时会逼问你,永远有一种俯视的态度。

姜文如期而至,穿着运动衣和球鞋,举着一杯掺着番茄汁的“血腥玛丽”,用那和银幕上一模一样的声调招呼大家:“来!我们聊!”采访中,有女记者问姜文如何看待男女关系,姜文想了想,认真地问她:“你特想知道吗?这是你的困惑吗?别想了,除非一个人能长俩脑袋,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这样才能想明白。”女记者尴尬地愣在那儿,姜文的霸气一览无余。但是,在与他合作过的人口中,这个粗狂的男人却是“体贴”而“羞怯”的。他给人们扔出一个被贴满符号的自己,却把真实的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一步之遥》上映后,网上有人评价这是一部烂片——比如,不断地在正片中加入各种黑白纪录片和伪纪录片片段,营造默片年代的情愫;比如,一开始就没完没了地跳百老汇范儿的爵士、踢踏、大腿舞,成了歌舞秀;比如,舒淇北京腔的配音导致拧巴的台词,以及近乎于魔幻现实主义的情节设置,一直靠各种碎嘴对白,无笑点自嗨无限拖延时间……

但对这样的评论姜文觉得有些不平,因为从剧本到整个拍摄过程,再到后期的宣传,他都在努力做到精益求精。在《一步之遥》中,为了达到他理想中的画面标准,他甚至重新粉刷了烟囱、铺了铁轨、种下大片鲜花,为一场戏耗掉过11万尺胶片。有人曾形容,姜文的电影是“锦衣夜行”,而姜文回答,“依旧是锦衣夜行,但这次,我开了路灯,还是多角度的光源。这次,我要把钱花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他还说,“其实,我对电影就俩要求,好看,有趣。其余没了。”

如今的姜文依旧特立独行,与时代保持着距离。他没注册微博,自己的团队也没有微信公众账号,只在每一部电影上映前进行常规的宣传活动。他有两个“怪癖”,喜欢随手拍各式各样的监控摄像头,发在微信朋友圈中,他喜欢那些东西或粗粝、或精致、或简陋的样子。另外,他还喜欢站在电影院的二层,看观众们的反应,他最喜欢看观众笑,喜欢默默记下他们笑点出现的那一瞬间。

对于姜文来说,也许我们依旧与他间隔着似近还远的距离,当你觉得已经了解他了,他却又飞快地跑远,如果你还是不甘心,一定要把一个准确的标签贴到他身上,最后你会发现,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的,你和他之间永远相差“一步之遥”。

乱世出英雄,也出故事

记者:《一步之遥》展现了一幅热气腾腾的乱世风景,您为什么喜欢把故事背景放在那个混乱的时代?

姜文:其实从戏剧构成上来说,乱世容易出故事,乱世也容易出英雄。生活一旦极端化,故事就容易出看点,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不单是我一个人这样,莎士比亚写的也都是乱世啊,生活太好了,故事就太空了。乱世,人性表达得就更淋漓尽致。《让子弹飞》是北洋时期的南部中国,《一步之遥》是北洋时期的东部中国,我可能还要再弄一个北部中国、一个西部中国,搞一个北洋四部曲。北洋时代戏剧性比较强,它是从一个整体要变成另一个整体之间的活跃的缝隙,是四分五裂的,没有一位说了算的人物,谁都可以试试,所以戏剧性比较强。

记者:那么您个人呢,您是愿意生活在和平时期还是乱世?

姜文:我觉得还是和平点儿好,过日子嘛,上街安全点儿好。但这个问题也分岁数,说实话,在我小时候,甚至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每天能有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发生。现在我这种老男人当然喜欢安静一点儿,别折腾了,折腾了又能怎么样?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别折腾了。打仗都是过分的,乱世不好。要是非要打仗,就干脆单挑一个地儿,比如说,“决战南极”,全在那儿打,别在有人想过日子的地儿打。

记者:您怎么看待最近一直很热的“民国范儿”?

姜文:民国其实没那么了不起,整个国家的GDP是很低的,风花雪月和才子佳人都是传说,我真想不通哪里有任何理由让我们对那个社会保持着一丝留恋。那时候的知识界也不高明,确实有些新的探索,但整体而言都还是幼稚的。我不是说幼稚不好,只是说,把“幼稚”夸张到一种“范儿”,就有点儿让人觉得可笑了。

举个例子,我看过梁实秋的一篇文章,写到他们读清华学校的时候,很多学生连洗澡都不愿意,不是没有条件,而是不愿意,宁可让跟班去替他们洗澡。你说这民国的味道,能好闻到哪里去呢?所以,我觉得所谓的“民国范儿”里,一定有一些长期不梳头的头油味儿、长期不洗澡的人身上令人不愉快的体味儿。其实,“民国范儿”不过是让一些浅薄的人给误解了,那不是民国的错,是他们自己没想明白。

我不是一个要别人肯定的人

记者:有很多人说您的电影看不懂。

姜文:对,嘲笑我,说我的电影看不懂。我原来以为看不懂会不好意思,起码得装懂吧,但结果人家就是不懂,就是不想看。这一点倒是和我一样。我对电影的追求就是俩字——好看。生活是可以不懂的,但电影是不能不懂的。我就觉得,我们能不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让电影更有趣、更好看上?这总比死乞白赖掉进钱眼儿有意思啊。《太阳照常升起》票房低,结果投资商也没怪我,还安慰我,问我你还想拍什么?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后来就拍了《让子弹飞》,把钱赚回来呗。其实“子弹”和“太阳”一样,我都是为了好看,但观众的反应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不喜欢聊票房,我原来说能赚一块钱就应该知足,但我们的制片人马珂听到不高兴了,他说不行,得赚两块!你想两块就不陪了,万一赚三块就得烧高香啦!

记者:您拍电影是想表达什么?

姜文:是不是言之有物,是不是想说点儿什么,这很重要。没有表达欲是拍不了东西的。我一个朋友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他也是学导演的,我曾经问他,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导演?他说,有话要说,还能说得好听、利索,这就是一个好导演;没话要说,最后说得还行,不讨厌,这算个合格的导演;本来就没话要说,最后还说得离了歪斜,那就讨厌了。但其实终归只要有话要说,就是好的,哪怕最后说得不好,也还行。其实人和人都能共同体会的故事,无非也就是男男女女、友情、背叛。我们无非是通过这些把大家的情绪和共鸣带动出来,让每个人都有一个稳妥的故事。

记者:有人诟病《一步之遥》的剧情混乱,您如何解释?

姜文:我是学戏剧的,剧本的底子、戏剧的构成,对我来说是拿手的,也是我迷恋的东西。二战后欧洲人赶上的电影时代是,大家就想从电影里看点儿可以触动灵魂的东西。现在不是那个时代,他不但看不懂,他还耻笑你,你是不是不会拍电影?我不是一个要别人肯定的人。谁都容易被误解,没有办法逃脱被误解,人生就是不断地误解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对,没法儿不误解,大家都习惯了被误解。大家可能觉得这就是真正的交流。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本来就建立在误读之上,也建立在八卦之上,《史记》就是个政治八卦嘛,司马迁也没经历过他写的那些事儿,差400年呢,我们就当正史读了。

不担心自己善变

记者:总是在想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您困惑吗?

姜文:我永远有困惑。或者说我有困惑才去拍电影,如果一个人没困惑也去拍电影,那最后能拍出什么呢?自己也表达不清楚的一些事儿,于是就通过影像、通过人和人之间的故事进行交流。固定在胶片上、文字上,困惑有了交代,或者说远离你了。但困惑不是麻烦,不是难过。大家都有困惑,可能人们会通过各式各样的方式来排解困惑,比如说有人会去染个头发,有人去买件新衣服,有人去和朋友吃个饭,就把这种东西掩盖过去了。人为什么怕孤独呢,尤其是躺在床上将睡未睡的时候,这时候又没有新衣服、又没有朋友,这个时候,孤独就来了,焦虑就来了,睡不着觉,瞎操心,你能怎么办?我觉得困惑是人普遍的感受,这也不是人的错误或者社会的错误。你想也没用,但你不想也不可能,那你就干脆在过程中去享受这种困惑好了。

记者:以您如今的这个年龄段,您觉得这些年自己内心最多的变化是什么?

姜文:博尔赫斯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他举了一个例子,说一个人看书,其实永远是在重读,比如拿一本书,小时候你用笔画上了觉得有意思的一段话,再过5年,你又画了一段,又过了几年,你不停地画,最后你发现,一本书都画满了。没画线那地儿,其实是你没有感觉,而不是说那个东西没有意义。但是你也别强迫自己,我17岁刚进中戏的时候,看了俩电影,《罗生门》和《教父》,那场面乱七八糟,根本看不清楚。你想啊,17岁的小孩肯定喜欢《教父》,那多帅啊,情感上也能理解,当时根本不喜欢《罗生门》,心想这什么破电影,黑不溜秋的,也不喜欢日本演员那种状态。而且马龙·白兰度的台词多好听啊,从容不迫。但是,随着慢慢长大,我又觉得《罗生门》很有意思,一个事儿,在不同人的嘴里愣给讲成了不一样的故事,甚至死人都能回过来再讲一回,这种表达方式是一种多么不同的东西啊。

对我来说,我庆幸当时我也没不懂装懂,我确实不喜欢《罗生门》。有很多孩子就装懂,黑泽明,人家拿过金狮奖啊,但我真不在乎这个,爱谁谁,黑泽明就黑泽明,又能怎样?我就看不懂,就不喜欢。但过了多少年,我的看法也在改变,我依旧喜欢《教父》,只不过又产生了新的认识。其实也不用担心自己善变,我就变了,怎么地吧!

记者:《教父》是您最喜欢的电影吗?

姜文:这确实是一部让我非常非常难以忘怀的电影,它其实是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手法去表达,这是很值得人们去回味、去注意的。我17岁时看这个电影,是没有任何电影手段能阻挡我的。但后来我学了一点儿电影知识,我才知道:这导演没想法啊,看的都是演员的事儿。现在你看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你是能看出导演的手法了,但是他也不阻碍演员的发挥,这种导演手法是可爱的,甚至是有孩童心的表达,这是我非常喜欢的。我不喜欢那种假模三道的导演想法,还不如让演员单纯在那演呢。

我愿意把日子过舒坦了

记者:每次拍新片的时候,您会想到自己过去的电影吗?

姜文:拍一部新电影的时候,我是不会去想跟以前的东西怎么罗列起来,其实真正的创作,是为了忘记。现在我不像年轻那会儿,血气方刚,急着见人就要表达思想。但我的思想还在那儿。

记者: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您现在回头看自己的电影,觉得遗憾吗?

姜文:都说电影是个遗憾的艺术,但对我来说不遗憾。在中国,可能我为某一部电影搭的时间是最多的。我并没有追求完美,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尽量消灭遗憾,我不打算留下本来可以消灭的遗憾。

记者:您在22年里只拍了5部电影,其实现在一年拍一部电影的导演很多,您为什么拍得这么少?

姜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活,都是有工夫才拍电影。把老婆、孩子、家庭照顾好,我才记着去拍戏。我不会说我只会拍一种东西。我只拍了5部电影,但这5部电影很不一样,这是我自豪的地方。大部分导演都在拍续集,从一个片子往后就不断重复而已,这当然很保险。

记者:其实感觉您是一个离不开艺术的人,那么平时生活里,没有工作的时候,如何调解自我?

姜文:生活本身就有很多的东西,电影没有什么,电影是个表达方式,就是工具吧,像纸和笔一样。你有什么要表达的,就通过电影表达了,没有什么要表达的时候,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呗!平常我在家不看电影,不谈工作。我必须陪孩子,有工夫我还是喂我儿子吃饭好了。我可以不拍电影、可以不当演员,什么都不做,但我愿意把自己过舒坦了。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我妈自己把自己给辞职了,她就说我不想上班了,我是在这种教育环境下长大的。现在我就是早睡多动,少吃多读。这大概不是新的生活方式,但被很多人忽略遗忘的好东西再找回来就又是新事物了。

姜文往事

上世纪70年代的阳光、水汽,还有烧焦荒草的气味,共同组成了一个明亮与迷惘并存的夏天。很多年以后,姜文在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将这种感觉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达。

但是,在姜文的少年时代,他却远没有像电影中的男孩那样气势汹汹。中学时,姜文跟随在部队工作的父亲从贵州迁到北京定居,与同班同学相比他年龄偏小,每日沉默寡言。

姜文家所在的军队大院在内务部街,紧邻北京人艺家属院所在地——史家胡同。人艺子弟和军队大院子弟彼此相熟。那时候姜文常常和人艺著名演员吕恩的儿子胡其鸣、人艺艺委会副主任英若诚的儿子英达等人,一起跑到人艺后台,蹭戏、听朗诵、看内部电影。

在一次班会活动上,姜文站在讲台上为同学们讲故事,班主任发现这个平时寡言内向的少年有极强的表演天分。在她的鼓励下,成绩平平的姜文决定报考表演系。

1979年夏天,姜文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结果落榜。这次落榜的原因,后来也在北影表演系内部悄悄流传。有一种说法是姜文在进行模仿片段的考试环节时,把所有考官都镇住了,因为这孩子模仿得实在太像,所有老师都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招进来一个能够如此纤毫毕现进行模仿的学生。

第二年,姜文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又险些落榜,幸亏中戏的张仁里老师看出他的潜质,力主破格录取他。

关于姜文的声音模仿能力,后来也成为中央戏剧学院的传说。在校园里,姜文是个调皮人物,最喜欢的恶作剧就是打电话,在电话里模仿曹禺、模仿赵丹,把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上大学之前,姜文不但话少,甚至还有点儿结巴。姜文就读的北京72中不但不属于重点中学,反而有点儿“不光彩”。当时重点中学北京二中为将一批调皮捣蛋的“坏学生”调剂出去,单独成立了72中,这些“坏学生”就包括胡其鸣、英达、濮存昕和姜文。这些“坏学生”按照谐音给72中取了一个绰号,叫做“气死二中”。多年后,这两所学校又进行了合并。有一年,二中校庆,曾联系姜文作为杰出校友代表回校出席活动。对于这个邀请,姜文撇着嘴,嘻嘻哈哈地说:“谁……谁……谁……谁是你们校友啊?”

关键词: 姜文 专访 导演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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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