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朗格鲁瓦不是导演,不是演员,却是世界电影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可能是成就最高的“影迷”。因为他从自己对电影的兴趣出发,一路收集、分享电影,一手创建的法国电影资料馆之后成为催生、滋养特吕弗、戈达尔等一批新浪潮运动导演的一方温床。日前,“亨利·朗格鲁瓦诞辰100周年·上海回顾展”正在上海举行。
亨利·朗格鲁瓦(Henri Langlois)
对中国影迷来说,了解朗格鲁瓦最普遍的途径恐怕是通过一张叫做《亨利·朗格鲁瓦:电光魅影》的“盗版碟”。这是关于朗格鲁瓦生平和个人成就最详尽的一部纪录片。
从1月16日至1月31日,《亨利·朗格鲁瓦:电光魅影》的导演雅克·里夏带着他的导演剪辑版,连同多部与朗格鲁瓦一生息息相关的电影,共同亮相“亨利·朗格鲁瓦诞辰100周年·上海回顾展”。除几部关于朗格鲁瓦的纪录片和讲座之外,戈达尔的《筋疲力尽》、让·维果的《亚特兰大号》、特吕弗的《偷吻》等多部经典法国影片将一并展映。朗格鲁瓦本人的唯一一部短片作品《地铁》也将在展映期间与观众见面。
本次影展由上海师范大学世界电影研究中心和法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处策划主办。放映影片得到包括法国电影资料馆在内的多个电影公司和版权机构的支持。其中,《偷吻》、《筋疲力尽》等4部经典影片是以胶片拷贝的形式来到上海与影迷见面,十分难得。
影展期间,雅克·里夏作为嘉宾,与中国影迷分享关于朗格鲁瓦和法国电影博物馆、资料馆的前世今生。
滋养战后法国新浪潮电影
雅克·里夏(Jacques Richard)至今已经执导了包括各种类型的85部电影。其中最著名的还是《亨利·朗格鲁瓦:电光魅影》,这部三个半小时的人物传记片,于2004年戛纳电影节的官方评选单元上展映,随后以128分钟的版本在美国广泛发行,因为里夏认为“习惯了文化快餐的美国人可能没什么耐心看太长的纪录片”。昨天,里夏带来210分钟的完整版本在中华艺术宫进行放映并作主题大师班讲座,上百个预约名额早早爆满。
年轻时,里夏曾作为朗格鲁瓦的助手与其一起参与电影资料馆的工作。“当时法国电影资料馆已经失去了政府的财政补贴,运营上有些困难,因此我和其他一些年轻的学生以志愿者的形式参与到资料馆的服务中,做的事情也非常简单,不过是检票或者运送拷贝之类的。”里夏告诉澎湃新闻。不过,即便是那样繁琐而不起眼的工作,他都做得甘之如饴。
朗格鲁瓦在1936年创办的法国电影资料馆成为了当时法国电影人的乐土。
电影保存这个概念萌芽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许多著名的影片不仅拷贝四散不存,影片中的重要道具也是随手被丢弃。在这样的背景下,1936年秋天,22岁的朗格鲁瓦和乔治·弗朗叙在巴黎成立法国电影资料馆,他们用5000法郎的启动资金购入最初的藏品。当时全世界已经有一批痴迷于电影的收藏家开始致力于电影的保存和收藏,里夏认为,朗格鲁瓦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像其他收藏家一样只是把与电影有关的物件收集起来,他很早就有展出和分享的意识,他让他的收藏品发挥最大的价值。”
当时巴黎一批爱电影的年轻人就以电影资料馆为据点,形成了一个名为“电影资料馆的孩子”的固定圈子,渐渐的,电影资料馆和巴赞的《电影手册》成为滋养战后法国新浪潮电影的精神摇篮,从这里走出了特吕弗、里维特、戈达尔、夏布洛尔、侯麦等一批世界电影史上举足轻重的电影大师。当时的电影资料馆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一代法国电影人的“天堂电影院”。
雅克·里夏说,“当时的电影资料馆每天都新鲜有趣,放映氛围很好,放映室里可以抽烟,很多影迷有自己的专座,有时候放映的语言版本出乎意料,全场会激动得哇哇乱叫,而朗格鲁瓦就会站出来说,‘你们傻吗?这是狗都看得懂的电影!’他告诉我们很多电影即便不通过语言也可以通过画面去理解。”而戈达尔也说过,“当时电影资料馆每天放映5部电影,一年365天不停歇,这本身就是一部伟大的永不落幕的大电影。”
“艺术家思维总是受制于技术官僚作风”
到上世纪70年代,朗格鲁瓦在法国电影资料馆中辟出一块地方,建立电影博物馆。当时,他有自己一套理念。据里夏介绍,“他的灵感是在艺术长廊中让参观的人探寻电影的发展历程。但并非通过展示一部电影是怎样拍成或者一个导演是怎样养成这样的刻板逻辑,朗格鲁瓦认为电影应该从皮影戏开始,在同一个时期的各个地区有并序发展,他希望呈现一个比较宏观的看待方式。”此外,朗格鲁瓦规划电影博物馆的另一个特征在于,他以一种艺术表达的方式给出电影风格、流派之间的联系,以一种私人化的视点来表现各流派的关系,而不是以“电影史”公认的一些时间顺序逻辑。“朗格鲁瓦1914年出生,整个成长环境经历几次艺术上的革命性浪潮,也受到超现实主义的影响。观察他对展品的布置,你能发现各流派之间产生对话、拼贴等艺术效果。他的电影博物馆呈现出他强烈的个人视点。”
在1977年朗格鲁瓦去世后,当局急于抹去这位法国电影资料馆“灵魂人物”的影响。“他的影响力太大了,而且不听话,难以掌控,这对政府来说并不是好事。而许多个人也早就嫉妒他的影响力。”里夏说,“所以当他去世没多久,那些‘苍蝇老鼠’就一窝蜂地涌进资料馆,逐渐挤兑掉那些原本追随朗格鲁瓦为资料馆兢兢业业工作的人。公务员和学院派教授霸占了资料馆,把曾经的乐土变成官僚机构。”说起朗格鲁瓦去世后电影资料馆的境遇,里夏至今仍愤愤不平。
1980年,法国电影资料馆遭逢火灾,相当数量的拷贝被付之一炬。之后,当局总结火灾经验,称资料馆沿袭的朗格鲁瓦式规划和管理方式存在漏洞。在这以后,电影资料馆被改建,逐渐成为了和今天全世界大多数资料馆、博物馆一样“模式化”的场馆——展品被束之于玻璃橱窗之中,作品中的道具被标上了详细的文字说明。“朗格鲁瓦并不喜欢这种通过文字表示彰显的知识分子气息,好像观者进入电影博物馆是为了长知识。他希望参观者直接和展品交流,展开想象。”同时,里夏指责称,火灾根本是借口,当局是希望尽快翻过朗格鲁瓦这一页,把他的痕迹都抹去。“这是全世界都存在的问题,艺术场馆和艺术家的思维受制于技术官僚作风,权力机构总是可以利用自身手腕破坏艺术家的个人成果。”
那个消失的电影乌托邦
尽管法国电影资料馆去年策划了关于纪念朗格鲁瓦100周年的影展,里夏却并不买账。“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吗?就是那个把电影博物馆改造得完全背离初衷的后任馆长策划了这场影展。我们怎么能接受一个杀人犯向受害者的致意?”里夏对于那个消失的电影乌托邦至今仍耿耿于怀。
如果说曾经的法国电影资料馆是世界电影史上值得记录的一笔,今天的电影资料馆又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在里夏看来,今天的电影资料馆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电影资料馆的职责应该是发现和拾遗,发现年轻导演的才华,给他们提供展示的平台,或者是带观众回顾可能被遗忘却仍有艺术价值的老电影。可是他们现在却总是做库布里克、蒂姆·伯顿这些热门导演影展,以保证资料馆的上座率。”里夏感叹道,“过去朗格鲁瓦会因为临时结识了一个年轻导演,就对原本被告知放映希区柯克电影的观众‘放鸽子’,临时决定换年轻导演的作品;也可以底气满满地说,即使放映厅里只坐着两个观众,他们也将会成为特吕弗、戈达尔。”而这样的盛况,对于今天的法国电影资料馆,已是难以再现。
展览场馆地址:
上海影城-第3放映厅 | 新华路160号 6楼
上海中华艺术宫-艺术剧场 | 上南路205号
上海影城-学术观摩厅 | 新华路160号 4楼
上海当代艺术馆三楼 | 南京西路231号人民公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