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电影《岳父岳母真难当》(Qu'est-ce qu'on a fait au Bon Dieu?),如果用娇嗔的语句直译成汉语,大致就是:我的老天爷呀,人家弗晓得要哪能办了。
这部2014年4月在全法上映的电影,是当年法国电影票房冠军,法国票房统计方式是计算电影的售出电影票数,其成绩为1223万7274张电影票,这是法国迄今为止100大卖座电影中第19位,如果抛去非法国电影,那本片则成为100部卖座法国电影榜第7位。
事实上,本片以“Serial (Bad) Weddings”《一系列(糟糕的)婚礼》为国际发行片名,在全球取得1.741亿美元的票房总收入。这几年在国际市场上取得成功的法国电影不多,本片成绩不输《无法触碰》和《艺术家》。
电影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是,在一个圣诞平安夜,三位外族女婿到老丈人家过年。丈母娘事先提醒丈夫千万不要和女婿们讨论法国男足,可四个没话可聊的大男人最后还是聊到了法国男足国家队上,老丈人借着酒劲说,“这队里有几个人能唱国歌?”于是女婿们开始高唱起《马赛曲》。这个雪夜,就是因为“Marchons, marchons”(前进,前进)的旋律,老丈人与三位女婿之间的隔阂才烟消云散。
之所以说这段令我印象深刻,因为在我留法时,每逢观看法国男足赛事,有位仁兄(他当然是百分之百的高卢雄鸡)就时常抱怨,“你瞧瞧他们,放《马赛曲》的时候,都不动嘴。”当然,他会强调自己是一个“戴高乐主义者”(Gaulliste),正如电影里,那位老丈人被女婿们指责为“种族主义分子”时,他的回应也是,“我是戴高乐主义者。”
戴高乐主义者,真是一个坑,法国左派右派都往里面装。就跟你在美国,时常有白人对你炫耀自己“政治正确”一样。
法国男足在齐达内等人退役后,曾出现一段时间低谷,2010年南非世界杯,他们内讧、罢赛,小组还未出线,更是令全法兰西愤怒,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法国影视剧中的法国男足遭遇中国男足一样的尴尬,本片上映时,2014年巴西世界杯尚未开踢。
有一种上不了台面的说法是,法国男足成也靠非洲移民,败也归结于这些非洲后代身上。
说回电影本身,法国男足的段子置于电影情节中的意义,不止在于搞笑。它深刻揭示了一个背景:法国不是美国这样的移民国家,也不是俄罗斯这样的多民族国家,法国宣称自己是一个“共和国”(République),这里的共和国概念与一般中国人在中小学教科书中的共和国不完全相同。这里还要插一句,如电影中的老丈人一样,在他们说自己是“戴高乐主义者”时,时常还要再加一个定语,那就是“共和主义者”(Républicain)。
的确没错,在戴高乐的推动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践行的是共和普遍主义原则(principe de l'universalisme républicain),这里的“共和”常被指代是法国蓝白红三色旗所代表的“自由”、“平等”、“博爱”三原则。但实际上,在这个理念下,法国的平等也意味着,他们视每一个公民个体是平等的,也就意味着他们应该理论上没有任何身份的差别。
你可能无法想象,法国是不承认国内有少数民族的国家。1991年,曾有人推动在法国宪法内加入一条“科西嘉民族(le peuple corse)是法兰西民族(le peuple français)的一部分”,却最终被宪法法庭裁定为违宪;因为法国只承认一个无关种族、宗教、出身、境内地域差别的法兰西民族,国境之内并无其他民族法定地位的空间;这个坚持是为了避免人民与国家的直接契约关系被特殊团体所挤占,也因为这个坚持,联合国的协议书只要提及少数民族字眼(如《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法国都会表达对特定条款的保留立场。
所以当《查理周刊》事件发生后,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呼吁全国人民团结时,会反复强调“我们都是法国人”(Nous sommes une seule France)。
当你成为一个新法国人,每一个老法国人都希望你成为具备法兰西精神的人,而不是拉美裔美国人、乌克兰族俄罗斯人。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能明白电影中,关于种族玩笑为什么大多发生在女婿们之间,北非裔大姐夫与犹太裔二姐夫总是因为伊斯兰教与犹太教的教义问题发生冲突,当然还有巴以争端,犹太裔二姐夫和华裔三姐夫的矛盾则是本来被认为最能赚钱的犹太人居然输给了更会赚钱的中国人,此外还有大姐夫和二姐夫嘲笑亚洲人的小JJ。
这些笑点的背后,其实还有一个高悬于上的法国视角——唉,你们这些新移民,怎么还没有融入我们的社会里。
从本片人物设定中,也能看出,本片无意冒犯普通法国人的观感,片中三个女婿以及尚未成亲的毛脚女婿,他们本人及家庭均属于富裕的中上阶层,北非裔大姐夫是律师,犹太裔二姐夫是商人,华裔三姐夫是银行家,即便是来自科特迪瓦的毛脚女婿,他的家族显然也是与政界有着亲密关系的富裕家庭。
所以影片中“北非人都是小偷”只是个无心的笑话,当年在巴黎郊区引发骚乱的黑人青年也仿佛是不存在,令法国极右翼跳脚的穆斯林人口问题同样被北非裔大姐夫喝下肚子的葡萄酒化解。
可惜,只有在电影中,法国的种族、民族问题才如此和谐。否则就不会发生《查理周刊》这样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