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主体观众是平均年龄21.7岁的城市青年,他们进电影院就是去逃避的,要寻找日常生活中没有的经验,他就是要去看《小时代》,去看奢华、美丽、带着糖霜、散发着巧克力味道的东西。
受访者:王竞,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主任、教授,主要讲授《纪录片创作》《故事片创作》等课程。在创作实践中,积极涉足编剧、导演、制片、广告等多个领域。
主要纪录片作品:《爻》,《爱丁堡的天空,2008年参与创作《永恒之火:北京奥运会官方电影》并任创作总监。
主要故事片作品:《方便面时代》,《圣殿》,《一年到头》,《无形杀》,《孩子那些事儿》,《我是植物人》,《万箭穿心》,《大明劫》。
著作《纪录片创作六讲》近日由后浪出版公司出版。
采访者:曹乐溪
电影是作者与观众之间的游戏
曹乐溪:我是通过电影《万箭穿心》认识您的,直到此次看到后浪出了您的新书《纪录片创作六讲》,才知道您对纪录片颇有研究。想问一下,纪录片和纪实风格电影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作为普通观众,感觉现在故事片常在借鉴纪录片的拍摄手法,而纪录片也是有很多情节设置的,真实程度的高低似乎不足以辨别两者。
王竞: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应该先讨论几个概念,它们看上去很相似,但仔细区分的话则有非常严格的界限。比如说真实,这是一个非常笼统、非常模糊的概念。有的人们说真实其实指的是可信,你能不能在我看电影的此时此刻让我对眼前的影像信以为真;有的真实指的是客观,比如作者对待历史的态度是否客观公正;还有真实指你拍摄的行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这里有好几个不同的概念,你要是做电影或者研究纪录片的话,应该把这几个概念严格区分清楚。比如说对于可信这样一个概念来说,无论虚构和非虚构都存在可信不可信的问题,在007电影里,邦德开着车追飞机,飞机掉到悬崖底下了,他跳悬崖爬上飞机,最后把飞机从悬崖底上开上来。这样的情节明明是很扯的,甚至007本身就是虚构人物,但观众能够通过演员以及情景展现的细节,比如跳崖时双腿收紧减少阻力的动作,来感受到某种信以为真的刺激:在大情境的虚构前提下,你只要骗我一秒钟,实际上我是不会去追究你是否违反了逻辑以及物理学原理的。
对于纪录片来说,这个真实也有不同的尺度,比如有些纪录片在开始后,试图让你相信整个拍摄都是真实发生的,摄制组只是跟着被采访对象一起深入到某个事件中来,假如在这个过程当中突然出现一个镜头:被采访人推开门进屋,一台摄像机已经架在屋内,这样一个镜头出现的时候,观众立刻就会把刚才对你建立的信任感破坏掉,他会觉得摄影机怎么跑到动作前头去了?你的摄影机不是应该在动作后面么?整个事件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我们可以把每一个不同的影片理解为一个观众和作者之间的游戏,所谓真实的尺度,实际上是每个不同的游戏设立的契约,即在影片开头几分钟先建立一个游戏规则,所谓真实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违反契约。一些纪实风格的故事片,有人把它叫伪纪录片,这类片子的真实尺度有一个大前提,比如《总统之死》里面小布什被暗杀了,大家都知道小布什在现实中没有被暗杀,因此再怎么采用纪录片拍摄方式,它终究还是一个虚构的叙事,只是做成了纪录片的样式。又比如《第九区》,外星人被地球人隔离的情节肯定是假的,但是用新闻报道的方式去展现,我们可以理解为真实在这里只是一个噱头,骨子里它的实质还是一个虚构的电影。
反之,有些纪录片也会采用故事片的手法,比如用演员去再现已经发生但是没有拍到的场景,比如电影《细蓝线》用演员再现过去发生的凶杀案。像我的书里提到的,这种情景模拟有严格的规定,它会以假定性的方法让观众知道,尽管影片中的这个部分是事后扮演的,但讨论的这件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使用演员重现只为了清楚理解案发当时的空间关系、现场气氛。比如在文物修复的时候,面对一堆碎片,非专业人员想象不出它曾经有多么精美华丽,但你在一个合乎逻辑的原理上把它重新建构复原了,让大家看到原来它是这么一个形状,从而填补和丰富了观众的想象。但严谨的文物修复会把修复过的部分用不同材质标示出来,让观众知道这个完整性是建立在假定性基础上的。如果没有标示出来,就有欺骗的嫌疑。纪录片中的重现也是一样,没有标示出来的再现,会受到真实性的质疑。
真实不是纪录片的最高价值
曹乐溪:您觉得相比于故事片,纪录片的价值或者意义是什么呢?
王竞:其实有一些人在生活中从来不走进电影院。有研究机构曾经做过调查,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对媒体的信任度会降低,尤其是在各种信息扑面而来的网络时代,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比如40岁以上的中年男性,会质疑电视上播出内容的真实性,也不愿意置身到电影故事里去接受一些虚构出来的感动,但是纪录片他们会看,因为他知道纪录片有一些地方还是不能撒谎的。比方说我拍一个人的死去,在故事片里我们可能知道这个人过几分钟,导演一喊停他就站起来了;可在纪录片里,死亡是真实存在的,纪录片是一个能让成人认真对待的游戏。所以我觉得一旦故事片和纪录片中间有这样一个本质的界定后,纪录片就有了它自己独特的价值。
曹乐溪:刚才聊的话题,让我想到最近微博上一个少年直播自杀的事情,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会不会触及到伦理道德的问题,比如究竟是忠于真实还是顾及人性?
王竞:做纪录片的初衷是什么?真实是不是唯一目的或者最高目的?有人认为纪录片是为了还原历史,也有人认为纪录片是一种向社会发言的手段,去表达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对他人产生影响。在我看来,真实不是纪录片唯一的目的。真实其实只是纪录片的一个门槛,过了这个门槛之后,再追求真实就没有太多意义。比如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我面对的桌子、椅子、周边的墙壁都是真实的,但是存在本身并不会感动到他人,一定要形成一种表现力。我的书中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比如发生了一个矿难,灾难中死亡多少人才会令你感到震撼,是20个,30个,还是200个,500个?其实在冷冰冰的死亡数字背后,如何以有力的方式去传达它才是纪录片的力量所在。在一张记录印度化学工厂泄漏事件的新闻图片中,呈现的是在沙土中露出孩子的一小张脸,虽然画面里我们只看到了一个人,但是它传递出的感染力,可能已经抵得上那些报道死亡上百人的重大事故。
对于纪录片来说,如何调动你的素材,让它形成感染的力量,可能才是纪录片最有特点或者最打动别人的部分。如果看到一个生命在你面前消逝,为了恪守真实而不去干预、不去拯救的话,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可取的对真实的执念,这样的人还没明白纪录片到底为何而生,真实显然不是纪录片的最高价值。
曹乐溪:前段时间热播的《舌尖上的中国》获得了很好的反响,但是总体来看,纪录片受到的关注相对于电影还是比较少的,您怎么看待中国近些年来纪录片的生存状态?
王竞:纪录片肯定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因为在今天来说,讨好受众的东西太多了,每天一睁眼,打开手机就是各种各样的信息扑面而来,你让人们为了获得某种真实或者真相,就坐在那儿盯着荧幕观看好几个小时的严肃内容,可能只有太少的人才能这么做,比如非常看重精神生活价值的人,大部分人是没有那样的专注力和时间的。像《舌尖》这样的纪录片试图把原本严肃的内容加了很多的调味剂,让你能够去接受它,还有一些新纪录片利用了故事片的叙事技巧,甚至把它行为艺术化了,变成一个社会运动,比如《科尼2012》,它实际是为了更好地跟这个时代的人对话,我觉得这种努力肯定是要做的。
再看《舌尖上的中国》,尤其在第二季更明显,我们可以看到美食只是它的包装,更多展现的是人文风俗,当然争议也比较大,观众反映说好像离“吃”越来越远了。显然,陈晓卿不想把它做成一个菜谱式的东西,试图在这个过程中融合一些价值层面、人文层面的内容,但同时又要有趣、吸引人。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片子产生了这么巨大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跟这个时代对上话了,就说明这是一种积极的改变,而且是一个非常好的调整。
总之,纪录片肯定是得去这种调整的姿态,如果只是坚守严肃的人文价值,你不来看是你没文化,这种姿态肯定慢慢要退出舞台了。
好电影对于社会的意义无法取代
曹乐溪:您一直都在拍现实题材的电影,比如《万箭穿心》,当时我看了觉得很震撼,影片中反映的当下中国家庭的夫妻关系、母子关系很真实,春运题材的《一年到头》也是如此。您拍摄这些影片的初衷是什么?
王竞:《一年到头》最早是一个命题作业,找到我时已经有一个本子了,有这样一个故事的基础在,当时那个片子是140万,我要做的就是在140万里完成它,能不能做得更有意思些,所以当时我们对剧本和拍摄手法进行了一些修改、调整。对我来说,你想拍电影,这就是一个机会,若老执念于拍自己想拍的电影可能就错失这个机会了。现在有人找上门来让你来帮他花钱,你可以把自己的观念、立场放进电影里去,这比自己出去拉人投钱更容易。我拍的很多电影都是命题作文,是别人打了一个现成的案子,但是这个案子具备我感兴趣的基础,也具备修改的可能性,我就会去做,并且尽可能把个人的痕迹留在里面。《万箭穿心》也是如此,投资方找我时拿了现成的小说,如果没有人来找我拍的话,可能我自己不会主动去寻求拍摄这部作品。
曹乐溪:这两部电影,最后的成本收回来了吗?虽然是几年前的片子,但我感觉一些文艺院线,比如百老汇电影中心还在不定期点映《万箭穿心》。
王竞:《万箭穿心》到我这边的投资制作应该是350万,不包括他们前期购买版权的费用,从开始做剧本到最后全部制作完,并没有花光预算。这个片子电影频道是200多万收的,电影学院有一个奖励青年教师的基金,另外有几百万的票房,宣发费我不知道是多少,最后基本上是持平的。下线后期的放映主要和跟制片公司有关系,跟我们就没有太多关系了。
曹乐溪:您觉得电影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它的意义是什么呢?对于您来说,拍电影是要传递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么?
王竞: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我现在给学生上故事片创作课时,第一章就先谈这个。本来我觉得意义和价值层面的事是个人的私事,作为电影学院的学生更多应该专注于技巧层面上的增进,但是近年来我越来越不这么看。所以不管学生爱不爱听,我还是得把这个话题讨论清楚。
人们为什么要看电影?这个话题再引申的话,基本上相当于“人为什么值得活着”,这其实是一个话题。人活着是为了给自己的存在寻求一些意义,而意义则是由海量的叙述叠加在一起而形成的,我们可以把意义比作一座大厦,大厦包含了迄今为止人类文明积累下来的全部东西,宗教、历史、艺术、神话等等所有留存下来的人类叙述。在社会这座大厦中,小说可能是其中的一根柱子,音乐、戏剧、电影也是其中的一根柱子。那些在电影史上分量较重的影片,是这个柱子上不可取代的部分,拿掉它这块儿会多一个窟窿,而不好的电影可能是废料,是可有可无的部分,但不管怎样,一部影片也就是一片瓦、一块砖,仅此而已。
但是事物的变化发展总是从量变导致质变。拿掉一块砖、一片瓦,好像对大厦没什么影响。但是拿多了,尤其抽掉那些很重要、起支撑作用的砖,大厦就会存在坍塌的风险。如果把电影、小说、音乐等等都拿掉,那人类大概会退化回猿猴阶段。所以,电影尤其是好的电影,它们对于社会的价值是不可取代的。
《小时代》导演比较懂观众,文艺片也有自己的市场
曹乐溪:像《万箭穿心》这样的电影,虽然评价颇高,但可能票房并不会十分理想。拍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是不是很难?一些优秀的文艺影片,比如前段时间权聆执导、贾樟柯监制的《忘了去懂你》,虽然片子不错,但被安排在冷僻的档期,感觉似乎不太公平,您怎么看?是不是给这类影片设立专门的院线会更合理一些?
王竞:票房这种事我觉得不要那么简单的去看它。像《万箭穿心》、《忘了去懂你》这类的影片注定不会挣大钱,你把它硬推在一个黄金档期,在各城市大范围去发就是不行。我觉得在这点上,电影创作者也不用有太多抱怨。
中国电影的主体观众是平均年龄21.7岁的城市青年,而不是仅限于北上广,北上广的城市青年和其他城市的青年接受层次不一样。如果只在北上广发行,一部电影可能有几千万或者一亿的票房,想让这个片子有好几个亿以上大票房的话,就得着眼于三四线城市。三四线城市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观众长什么样?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脑子里把这个形象描绘出来,因为我们都有亲戚、朋友在那里生活。我们都会在脑子里把这个人画出来。你给他看《万箭穿心》,看《忘了去懂你》,他不愿意去看,因为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忘了去懂你》、就是《万箭穿心》。对于这样的观众,他进电影院就是去逃避的,要寻找日常生活中没有的经验,他就是要去看《小时代》,去看奢华、美丽、带着糖霜、散发着巧克力味道的东西。
如果你想去做一部院线电影,而最终做出了《万箭穿心》,那就是自己定位没找对,这是我从《万箭穿心》之后自己反省得出的体会。当初发行方跟我说,我们能把这个片子做到一亿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兴奋,但谢飞老师从一开始就认为它不是一个大院线电影,结果证明他是对的。有没有票房,和有没有价值是两回事。在网上可以看到,看过《万箭穿心》的人也不少,像这样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支撑《万箭穿心》这类影片的票房其实不成问题,但是这些观众并不是平常走进大院线的那批人,就只是小院线。
你刚才说的通过固定渠道,比如艺术院线来推广这类影片,我觉得是对的,未来成熟的市场一定会把文艺片和商业片区分开。我有一次和韩国光州电影节的选片人聊天,她也谈到类似的话题,韩国的家庭妇女,你让她们走进电影院看《星际穿越》或者《超体》,她们也不喜欢。在韩国,她们有空闲的时间段差不多是下午,跟邻居大姐一起喝咖啡聊天,看看电影,然后回家买菜做饭。她们往往会选择靠近社区的电影院,而不是靠近商业中心、靠近写字楼的电影院,这个时间段放的一些片子可能就是家庭伦理片或者情感片,比较适合这类群体,这是当电影市场更加细分、更为成熟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但这种情况对中国来说还需要一定时间。
总之,我认为文艺片会找到它自己的渠道和专属的市场去放映,反过来也限制了这些电影在投资时就不应该太大,因为个市场本身并不是大众市场。反过来,如果跟大市场去对话的话,可能《小时代》这类的影片就是更合理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做的格调更高一些,比如《中国合伙人》、《亲爱的》,那些片子也有大票房,也受到三四线城市年轻观众的青睐。
中国电影主流观众是屌丝文化阶层
曹乐溪: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作家投身电影届做编导,作为科班出身的电影人,您怎么看他们这种跨界的行为以及拍摄出来的作品?
王竞:我觉得首先不能有偏见,好像你们不懂电影,不够专业等等,这种歧视的态度首先就错了,因为电影是大家的艺术,谁跟观众对上话了,在某种意义上谁就是更懂观众,业余导演拍出的作品有大票房,至少说明它在这点上是做到了的。至于要不要大家都去做那样的电影,这是两回事,你又想做有价值的电影,又想有好的票房,既要懂得观众又要懂得电影,这种平衡很难获得。在这里,你把你的价值用一种观众能够接受的方式传递给他。
我觉得就个人而言,今后我可能要更多地做院线电影,做商业电影。这就好比我跟我的儿子谈话,当他八九岁时,我肯定不能用咱们现在谈话的方式跟他对话,他听不懂,但现在他长大了,我需要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但是作为父亲,我不能向他传递违心的价值观,不能为了讨好他而去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我要找到一个跟他对话的方式,但未必非要改变我的态度。
我觉得做院线电影也是如此,假如你想做一个大电影,要跟三四线城市的小镇青年——也就是中国电影主流观众对话,这其实是一个屌丝文化阶层,你得说他想听或者能听得懂的语言,但这不意味着你一定要违心的去讨好他,如何即照顾对方的态度,又不失了自己的立场很重要,适应观众跟讨好观众,跟顺从市场我觉得还是有微妙的差别。当然,对于当今一些有情怀的电影人来说,我觉得他们的处境更难,他们可能要放弃自己习惯的说话方式。
曹乐溪:您有计划筹拍下一部电影吗?
王竞:我本来今年计划做关于连环杀手的一部片子,但是今年没做成,因为演员档期方面的问题等等,可能明年开春以后会着手去做。
曹乐溪:您现在做导演,也在做老师给学生讲课,怎么看待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角色?
王竞:拍电影肯定是自己喜欢的事,而在电影学院当老师,算是对我拍电影很有帮助的一件事,因为电影本身是一个特别年轻、时尚的行业,你对话的观众就是年轻人。假如我离开学校这个环境,完全浸染在电影圈里,可能老化过时了都不自知;但在学校里,我的学生都很年轻,这不仅让我的心态更年轻,而且跟学生在一起,观看他们的作业、聊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其实也在不断地刺激你思考,你会知道哪些东西可能要做出改变。同时,作为一个比他们年长的人,我的优势在于比他们有阅历得多,思考问题也会更深入,这是我可以传授他们的东西。总之,老师这个职业对于做电影来说,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如果离开电影学院单纯去拍电影的话,会有损失。
青年导演很幸运,拍大制作像指挥交响乐团
曹乐溪:您关注近年来一些青年导演的作品吗?目前的中国电影市场留给青年导演的空间大吗?
王竞:有些时候会看,比如今年的青年影像论坛邀我去做评委,我需要在很短时间内看完一二十部电影。我觉得其实对于做电影的中国人来说,生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太有福了,因为一年发行六七百部电影,比在国外得到的机会更容易。
现在国内青年导演的作品,他们在视听语言上比较敏感,拍摄手法更新颖,片子做出来很漂亮,更能紧跟市场潮流。和成熟的导演相比,他们明显的差距主要是在人文层面包括对人物的理解上。从电影学院出来的科班学生,可能没几年就做上导演了,他的社会阅历包括对事情的理解肯定会有欠缺,以至于拍出来的片子看起来锐气十足,但很多地方不够结实。总的来说,将来做好电影的一定不是老迈的往年轻的方向靠拢,而是年轻的往成熟的方向成长,老迈的这一拨人可能慢慢地就该被淘汰了。
曹乐溪:现在90后都出来拍电影了,对于那些想进入电影行业而且一直走下去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王竞:没有什么,就是觉得应该从基层做起,别那么着急先去当导演,因为要承担的风险很大,对自己精力的投入和消耗都是无法预估的,做不好有可能会伤到自己。电影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当导演的机会来得太容易了,很多人做完第一部片子因为遇到的挫折太大,多少年都不想再碰电影了。
曹乐溪:拍电影中最困难的是什么?
王竞:做导演需要比较强大的组织力,把现场很多不同的人调动起来,让他们为了一个目标努力,这可能比一个乐队指挥要面对的问题复杂不少。一个乐队四五十号人,一个摄制组也是差不多,但这四五十个人来自于不同阶层、不同工种,从民工、群众演员等基层参与者,到编剧、制片人那种人精,作为一个导演,实际上就相当于乐队指挥,要让大家去发出一种声音,这很困难。二十来岁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在调动剧组人员时很容易失控。
另一个难点在于对电影语言本身的把控。比如原先只拍过短片,忽然需要拍长片了,角色更多,情节线索也多,最终是否能够将所有内容糅合在一起,使最终出来的电影不至于散掉,主题不至于跑偏,这很重要,一些年轻导演做过不错的小电影,但是难以短时间内驾驭大题材的长片。
曹乐溪:您去年拍摄的《大明劫》,也算是比较大制作的电影,这对您来说是个挑战吗?
王竞:对,之所以想做那样一部片子,也是因为它比我以前做的片子规模要大。《大明劫》最早是一部关于中医的电影,后来经我们一再修改,主题最后跟中医关系不太大了,反映的是动乱格局下的局部历史与个人命运选择。就我个人而言,获得这样的拍摄经验还是挺宝贵的,毕竟摄制组大了,拍摄片子的场面大了,比如瘟疫、战争、灾难等等这些情景,要处理的线索很丰富,做这样一个东西是我过去一直很渴望的,就好比以前总指挥四重奏,现在拥有一个交响乐团了,虽然还不够豪华,但它毕竟是一个更大的团队了。
背着画板走进电影学院
曹乐溪:您最初为什么想要进入电影行业,您的电影启蒙是谁?
王竞:其实最早没有想要进入电影行业,最早我是学画画的,那时候是想做一个画家,这辈子都想成为一个艺术家。
曹乐溪:做导演也是艺术家。
王竞:这个观念到大四的时候才转过来。一开始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实际上是背着画夹、画箱来的,那时候为什么考电影学院呢?就是觉得中央美院太难考了,大概一个专业每年就招六个人,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比不过人家美院附中出来的学生,考试的时候找稍微打点擦边球的学校,既有美术专业但又不像中央美院对专业要求那么强的,比如当时知道中央戏剧学院有舞美系,电影学院有美术系,但恰好我来考电影学院那年,美术系没有招生,人家说摄影系也考画画,于是我就是这样进的电影学院,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在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想着我到这儿来只是借北京电影学院这么一个地儿,将来是要转向绘画的。但等你进来之后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你周围的氛围、土壤都跟画画没关系,我觉得很痛苦,心想这辈子画不了画,我能做什么?直到上了大三、大四,我才慢慢的开始转变,觉得拍电影和画画是一码事,都可以表达自己的观念与想法,只是换种方式罢了。
曹乐溪:您有比较欣赏的导演和作品吗?
王竞:太多了。我觉得宁浩是一个挺好的导演,虽然他做的是商业片,可能跟我自己喜欢的电影类型不完全一样,但是作为导演,我是觉得宁浩还是挺扎实的,一点也不浮躁,从电影叙事本身来说,其实是做得挺成熟的一个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