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行业不缺投资,缺好编剧,好剧本。”在过去的一两年,这句话被无数业内人士重复着。那么,中国编剧行业的现状到底怎样?究竟什么是影视公司眼中的好剧本好项目?为什么众位编剧都非常讨厌“接地气”这个说法?
4月20日,由编剧行业新媒体“编剧帮”主办、第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电影市场协办的首届“中国电影编剧研讨会”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召开。《泰囧》编剧束焕、《亲爱的》编剧张冀、《心花路放》编剧董润年、北京新影联影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周铁东、“编剧帮”创始人杜红军等众多业内人士参与讨论。
中国编剧行业现状
没人关心“好故事”
中国编剧研讨会现场
在研讨会上,北京新影联影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周铁东,首先回顾了好莱坞的关于编剧的历史:奥斯卡曾有一个著名制片人艾尔文·萨尔伯格获得终身成就奖,他在30年代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编剧是电影行业最重要的角色,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保守这个秘密。”
周铁东说,“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到70年代编剧大罢工,编剧发现自己不受重视于是罢工,这次罢工之后改善了编剧的待遇。后来那帮编剧老去以后,后面的编剧又被镇压,到90年代编剧又有第二次罢工。2007年的编剧大罢工,导致美国娱乐行业损失5亿美元,也使得美国编剧的行业地位的得到提升。”
《泰囧》编剧束焕笑称,“中国编剧谈罢工是没用的,因为别人不觉得你重要。”束焕说,“现在大家都在谈投资、谈项目、谈档期。我曾到一个公司参加项目的讨论会,谈电影植入的时候有20多个人,谈到剧本的时候只剩一个人了,大家的兴趣点不在这里。现在对于故事的轻视,是整体的趋势,所有人都说我们需要一个好故事,但大家心里都不是这么想的。很少有人关心,好故事到底是什么?”
2014年,束焕去了洛杉矶的梦工厂,发现他们正在做一个上海题材的动画片《十二生肖》,主创团队都是外国人,只有一个中国人。在14年9月的时候,他们还在剧本创作阶段,并计划到15年、16年将这个剧本继续打磨完善。束焕说,要是我们的话,9月份剧本打磨成这样,我觉得11月份电影都可以开机了,但是他们的电影要在17年才上映,这个团队现在还在纠结剧本的问题,他们对于故事的专注和重视,的确让人惊讶。
电影《亲爱的》编剧张冀表示,“我个人接触到的投资方、制片方都是比较重视故事的,如果是相对比较类型化的中小投资电影,故事不过硬的话,会导致电影出现更大的问题。”张冀补充道,“编剧的行业地位,也需要编剧自己去争取,别人是不能给编剧尊严的。我们可能从创意到剧本准备,许多都是还没有达到工业标准就拿出了,编剧的专业程度也远远没有达标。”
谈到编剧的行业标准,周铁东认为,“目前中国编剧都没有行业标准,我收到过各种各样的剧本,连格式都不统一,四个编剧发给我的剧本永远是四种格式,四种字体。但是在美国,这都有严格的标准。”
编剧谈热门IP的虚假繁荣
只有粉丝 没有故事
《绣春刀》编剧陈舒
最近,几乎所有的影视公司都在谈论“热门IP”,都在砸重金“屯”版权,《绣春刀》编剧陈舒说,“最近很多公司拿到热门小说IP后,都会让编剧改编成剧本,这让我们有种当‘后妈’的感觉。这可能说明现在的编剧的原创能力太弱,想象力被禁锢,甚至创造力都不如网络小说作者。现在的确有很多年轻编剧,大多是做委托创作入行的,那我们是不是在做委托创作的时候,也开始重视开发自己的原创故事,给电影市场带来新鲜血液?”
在研讨会上,一位来自万达影业项目开发中心的负责人表示,“我们也买过很多原创的小说,包括网络小说的版权,其中很多网络小说我认为质量远远不够好,甚至非常差,但是它们也卖出很高的价钱。原因并不在于这个故事有多好,而在于满足了三四线小镇的青年的需要,他们可能每天打游戏,高中毕业了无事可做,只能去看不够格的劣质网络小说。这也是很多影视公司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我们真的需要找一个好故事,但我们也需要一个方法和周期。”
《画皮2》编剧冉甲男坦言,“所谓的热门IP,其实就是在买话题。你去看网络的热门小说,跟贴量特别高,读的时候大家特别有带入感,但是变成影视作品,第一没有坚实人物关系,第二没有推动人物的核心情节,第三没有出人意料的环节设计。”
“我做编剧无所谓,但有时觉得这些公司真挺亏钱的。” 冉甲男说,“大家现在花了大价钱买热门IP,就是因为有一票粉丝追捧,但是粉丝所感动的那个东西,恐怕你也没法把它转化到电影的视觉上面去。有时候拿到这种小说,我们编剧等于要完全原创了,要重新做故事架构和人物设计。好的故事先不说情怀和主题,就像一个桌子一样,基本的元素要有,四条腿放在那是稳的。”
编剧集体反问
到底什么叫“接地气”?
《亲爱的》编剧张冀
在中国电影编剧研讨会上,一位观众提出,“目前的中国编剧都不太‘接地气’,他们应该了解现在观众最喜欢什么,做出符合观众喜好的电影。”此话一出,几位一线编剧可谓是情绪爆炸,集体反问到底什么叫“接地气”。
周铁东笑称,“据我所知,编剧最恨的一个词就叫‘接地气’。好不容易弄一个大纲,到最后投资人也提不出什么具体意见,总结一句就是不接地气。这是困扰我们电影界很久的问题。”周铁东说,“这位观众很勇敢,算是把长期以来扎在编剧心上的那根刺给拔了。”
瑞格传播执行总裁戢二卫说,“接地气这个词被滥用后,成了体制内外人不谙创作而急于表态时的遮羞布,什么叫面向大众,深入生活?创作者每天的生活不算生活吗?再深入就进地沟了。我还担心,另一块遮羞布式说法就要接班了,那就是‘这个剧本或者电影没有质感’。”
《心花路放》编剧董润年,非常反对编剧“接地气”这种观点,他认为“如果什么东西卖得好,我们就做什么,这样电影就做死了。”《大明劫》编剧周荣扬觉得,“最重要的不是接地气,而是你剧本中呈现的东西,能让观众相信。《哈利·波特》接不接地气?但是它的观众会相信里面的世界,就是接了那个世界的地气。”
束焕说,“我在最近三年喜欢的电影,就是最不接地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豆瓣上有条评价这样写,‘看完电影后觉得语言匮乏,只想搬个凳子在电影院门口说,进来看吧。’我看了挺感动的,一个好电影给观众的应该是这个反应。不知道具体怎么分析它,只能说进来看。所以后来我对接地气这个事,也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绣春刀》编剧陈舒也在现场为编剧正名,“现在的编剧,早就不是一帮宅男关在小黑屋写写写了,我们一直在玩耍,一直在走出去看这个世界,我们玩的聊的都是最新鲜有趣的事情。‘接地气’不意味着编剧在创作的原始期,就奔着票房去,不能让所有的创作都以票房和观众作为考量标准。编剧应该是出于对这个故事的热爱和负责来创作的。”
在《亲爱的》编剧张冀看来,反对“接地气”,并不代表忽视观众。“编剧不像导演要去承担负责整体项目,但是作为讲故事的人,最主要的是把握当下观众的心理趋势。这个时代的观众需要什么,不是具体到买什么票看什么电影,而是观众的内心需求到底是怎样的。我们这个社会还是在转型期和焦虑期,人们普遍缺乏安全感,他们需要心灵的安慰,也需要快节奏和信息量大的刺激,在这些需求的整体洞察之下,我们应该写出观众内心需要的东西。”
张冀解释道,“比如在这个四月,北京的空气很糟糕,交通很堵塞,大家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时候电影就像一个沟通的工具,变成每个人潜意识的沟通和交流,它代表了观众希望看到的世界。所以我们写知道要故事的原动力是什么,这对于编剧来讲非常重要。
周铁东最后总结,“中国人大多没有去教堂的习惯,我们的情绪没地方倾诉,灵魂也没有出口,所以我们把电影院当成享受故事仪式的庙堂。早在1941年好莱坞就提出了观众心理学,其实目前中国的电影产业,非常需要有专门的人去研究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