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闯入者》是五一档最有质感的国产片,但却架不住观众用脚投票的遗忘,过少的排片和偏低的上座率,让导演王小帅直指影片遭到了影院排片的“谋杀”。是不是“谋杀”暂且不论,也抛开影片的市场作为不谈,单看《闯入者》本身,的确是一部厚重又很风格化的作品。作为王小帅的新作,影片从内容到形式都坚定的承继着作者的既往风格,手持摄影、暗影调风格、后工业时代的都市图景等等,使得观众能够从《闯入者》中嗅得鲜明的王小帅的味道,也为特定的影迷而喜欢。
《闯入者》以“闯入”为主题,围绕着吕中饰演的老太太的角色,分述了几段对他人生活的闯入。她固执的闯入业已成家大儿子的家庭,同时也生硬的参与着同性恋二儿子的生活。影片初看上去,就像是北京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剧一样,在王小帅对略带陈旧感的各种物品的特写和昏暗的调色之下,显得被剥离掉了日常感,呈现出诡异和阴冷的色调。
当然,这正是王小帅为影片所灌输的某种商业风格。在以惊悚和悬疑为基调的影片前半部分,王小帅正是试图用这种疑问感的建立来吸引观众一直向前探索下去。于是,在一个黑瘦少年的来去无影踪的形象呈现中,一种宛若《空房间》般的神秘感,的确始终笼罩着影片。在对这个少年身份和动机的疑问里,影片的前半部分叙述,始终保持着这个悬念。
显然伴随着老太太对儿子生活的闯入,异域少年也对老太太的生活进行的闯入,他跟踪、骚扰老太太的生活,让其本就烦躁的日常显得更加神经质,在对她一遍遍插拔电源和试探洗脚水是否漏电的细节呈现中,影片为我们塑造的是一个刻板、固执但又重视家庭的老太形象。她自以为孩子们都喜欢吃她做的狮子头,在这份爱意的呈现中却忽略了对他人生活的适当距离。她亦愿意为陌生和奇怪的异域少年做上一顿美餐,但是善良能够弥补对他人生活的硬性闯入吗?如果两个儿子还能在亲情的名义下,对母亲的行为予以理解的话,那么影片在后半段故事的真相揭露中,老太太曾经的行为,则成了整部影片和主角的最大梦魇。
在这里,《闯入者》突破性的再度谈到了文革,与《归来》的温柔批判不同,《闯入者》更加的直白与批判,在当下的环境,与文革有关的题材似乎只能以擦边球的方式呈现,《闯入者》从个体入手,用个人的“恶”来衬托时代环境的罪。老太太为了争抢去北京的名额,不断的往北京寄举报信,成功的干涉到了他人的生活,换回了自己全家进京的“成功”。但这份罪责,却成为了她半辈子的噩梦。
影片对文革后果的呈现,主要集中在两个家庭悬殊的情况对比之上,老太太一家虽然有小的裂痕,但却衣食无忧而且各有所长。相反,当初留守贵州的家庭,却贫困、离散,被现代化冲击的体无完肤,不复一个家庭的温暖。于是在仇恨的心理中,贵州少年来到北京复仇,入室偷盗甚至失手杀人。阴郁与悬疑伴随着少年的北京之行,但却最终感动于老太太的热情,闯入带来了理解,仇恨被暂时的融化。
影片的后半段,随着老太太回归贵州的寻根/创伤的修复之旅,进入了另外一种语境中。这里充斥着都市/城镇、先进/落后的图景对比,在破败的工厂,萧瑟的小城的绘画中,王小帅不仅仅为我们要呈现出故事的真相,更要为我们绘制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被边缘化的城镇空间,这里缺乏北京上海的繁华,也失去新兴城市的激情,在后工业时代的带动下,大片的工厂被废置,成为城市空间中晦涩与阴暗的一部分,而由这里出走的人,则更是鲜明的带有这种复杂的多样化色彩。
从这个角度,吕中饰演的老太太一角,实在是重要的很。她从创伤之地而来,带着历史的伤痕一直在北京生活,却被内在/外在的不断的拷问自我的良心,于是她一度以忙碌来填补自我内心的无力感,她甚至不敢正面走进合唱团的歌声中去,唯有站在门口静静的张望。这个画面在影片出现两次,声响的热闹和老太太远战的静谧形成强烈的对比,光的形状与路的延伸,画面的意涵异常丰富,也是《闯入者》中深得我心的镜头。
尽管邓老太太最终决定回到贵州赎罪和救赎自己,但影片却残酷的将这份赎罪呈现成了另外一种闯入与干涉,老邓找到昔日“对手”的家,不仅没有得到原谅却发现对方的孙子是一个杀人凶手。在情感与理智的纠结中,老邓选择了放弃,但未曾想在她怀着好意的第二次闯入中,少年在警察的追捕中失手掉下了楼,老邓的闯入再度犯下了“罪孽”。这样的结局,虽然残酷,却似乎又蕴含着对某段历史的无可弥补和无法原谅,强硬的试图去寻求救赎,却只让罪孽越来越深重,影片在少年掉落的窗口戛然而止,依然是破败和萧瑟。
看得出,《闯入者》很用心,试图串联起历史感和当下,对时代症候和人的生活作以一番描绘和剖析,王小帅对城镇的感觉在一次次的尝试中越来越敏锐,从视觉意象到内容呈现,都具备着来自于他本人的思索,既在反思过去又在关照当下,时代背景下的人的悲剧,才是这部影片的真谛。不管是被文革所影响至今的神秘少年,还是老邓自己家庭从老至小所面对的各种危机,无非都是被时代所裹挟的无可奈何,人的渺小就在站在路上的老邓和跌落窗台的少年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