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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凭借《刺客聂隐娘》获得今年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我的片子他们不见得看得清楚的，所以能得导演奖我觉得他们已经很有能力了。”今年5月的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刚摘得最佳导演奖的侯孝贤这样说。“他们”，指的是戛纳评委会成员。
《刺客聂隐娘》在戛纳获得肯定的同时，也收获了“因为文化的差异，会令人觉得电影节不够透明，难以理解”这样的评价。本文为法国老牌权威电影杂志《正片》在戛纳对侯孝贤的专访，从访谈中，我们可以看到国外媒体对这部华语片的认知。
从小喜欢唐人小说，喜欢女刺客
《正片》：我们知道你很早就有这个计划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酝酿？
侯孝贤：我是大学期间念的唐人小说，大学毕业后开始从事电影，但一直没有机会拍它。其实我那时候写了这个朝代的剧本，叫《定婚店》，也是根据唐人小说写的。我后来就一直在拍电影，拍台湾的历史、现代，拍到最后当金马奖主席的时候，已经快70岁了，我想应该把一直想拍的唐人小说的故事拍出来，所以就决定金马奖之后开始筹备这部片子。
《正片》：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聂隐娘这个故事？
侯孝贤：因为她是个刺客。其实唐人小说里面这种故事非常多，但我喜欢一个女的刺客，那时候的印象很深，想着总有一天会拍。后来一放就放了那么久。
那个唐人小说后来重新出版，小说本身很多内容，再加上文言注释，就变成三本了，所以更完整了。比如我用到青鸾都是别的篇的。因为重新出版以后，勾起了我想拍的念头，不然我还不见得会去翻旧的重新拍。
《正片》：这次你又是和朱天文合作的，但之前连续几部电影都不是和她合作的吧？
侯孝贤：没有，每一部都是她。这次增加了她的侄女，但这次最早也和钟阿城讨论过。
《正片》：你们是怎么分工的？
侯孝贤：我在写剧本的前一年和钟阿城聊，因为他对唐代非常清楚，聊了很多，但真的要编其实没那么容易。回来以后，我大概整理了一下，再跟朱天文和她侄女谢海盟聊。谢海盟负责记录，因为她们的文笔都很好，这时候才开始定稿，差不多是2013年年底定稿的。
《正片》：2013年年底定稿的吗？
侯孝贤：没有，2011年，所以跟钟阿城是2010年谈的。
《正片》：这次有没有参与部分制片或者是筹集资金的工作？
侯孝贤：资金全部是我找的。我先找大陆，把大陆市场给他们，他们负责一半资金。然后，我在台湾找到中影公司，它出四分之一。我自己找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就是零零碎碎的找，法国wild bunch公司100万美金，然后日本40万美金，不够的我就用辅导金（政府资助）补上。
《正片》：全部加起来是多少？
侯孝贤：差不多是1300万美金左右。（大概9000万人民币）
《正片》：你筹集资金的时候，他们是看剧本就同意了，还是没那么容易？
侯孝贤：没有，他们没看剧本，只看了一个故事就同意了。
《正片》：他们知道演员阵容吗？
侯孝贤：知道舒淇、张震 ，其他的还不知道。
黑白序场单纯有肃杀气氛，《刺客聂隐娘》是历史片
《正片》：这部电影可以说既是一部政治历史，又是一个浪漫故事。聂隐娘决定不杀甚至保护她表兄弟，是因为过去的情感。另一方面，聂隐娘清楚地从政治角度来决定，因为她知道田季安的儿子太小，要是杀他，魏博有危险。你一开始就要这样的效果，还是电影拍完以后变成这样的？
侯孝贤：这些细节就是我要求的。我觉得既然都是人就都有他的不得已，不一定要逼得那么惨烈，而且我感觉舒淇本身的个性也是这样的。
《正片》：为什么序场选择用黑白？
侯孝贤：因为是刺客在执行任务，我想一开始让它有种肃杀的气氛。还因为要去刺大僚，又有一个小孩，我觉得用黑白比较单纯。
《正片》：这部电影和我们平时看的武侠片很不一样，比如跟《侠女》中对打动作戏的长短就很不一样，你刻意选择很短的对打场景吗？
侯孝贤：《侠女》不比这个长更多。
《正片》：《侠女》中对打虽然短，但是有很多，飞来飞去。你比它还写实一些。
侯孝贤：是，所以我开始研究唐朝，它的蕃政等制度，我还是落实在唐朝。最早的短短的小说讲的是魏博节度使。根据魏博查到田季安，然后再查到田季安是嘉诚公主收养的，最后查到嘉诚公主是和亲到魏博，所以我就给她设定了一个双胞胎的嘉信公主。又因为那个时代的混乱以及皇族很多都会到道观里这一背景，所以就有了嘉信公主和她师傅。
《正片》：武侠片中的对打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你有这样的构思吗？
侯孝贤：我的完全还是文艺片的做法。《刺客聂隐娘》就是一个关于唐朝的历史片。由刺客训练完成到她弱点暴露，然后送她回魏博去杀她的表哥，其实原著是没有这些的。这就是因为涉及到唐朝的很多事，所以还是往唐朝比较写实的方向走。
《正片》：这部电影虽然不是真正的武侠片，但你还是在强调武术的那种精神。恰巧你在电影里面有两次这样的体现，一次是她跟她师傅，最后她划破了她的衣服，证明她更厉害了；另一次是跟戴面具的精精儿，一滴血下来了就足以证明她的厉害。你是不是一直想把中国武术的哲学加在电影里？
侯孝贤：其实也没有，毕竟是师傅嘛，所以她划了一刀。本来要做成划了一刀之后，那个血慢慢地变成就像一朵红玫瑰一样的效果，但是来不及做了。有些人是不需要杀的，一个裂缝就好了。其实她可以刺杀她的师傅，但是这就是聂隐娘，她碰到小孩不能杀，碰到表兄她没办法杀，所以她是一个杀不了人的刺客。
《正片》：不需要那个血？
侯孝贤：真的，我们大家在讨论的时候，有的人说不要血。但是你血没做出来，也没办法判断。昨天我们就说一定要加上玫瑰。
外国人看不懂的，大陆观众一看就明白
《正片》：这部电影会让人觉得和《海上花》有密切关系。因为二者在美学上的追求很相似，比如你用烟、镜子、纱等。是古装片的缘故导致它和《海上花》比较相似吗？
侯孝贤：因为这部片子的美术就是《海上花》的美术，而且唐朝所有的衣服或者是很多纱帐基本上都是用丝做的，是丝织品，所以负责美术的人去印度、韩国买了很多的布料，而丝织品有很多做法，有些是穿衣服的，有些是用作纱帐的。
以前唐朝的建筑里面它是一个大的空间，有好几个榻。要睡觉的时候，这个榻旁边是隔起来的，有纱挡起来的，所以那个榻摆的位置是你随便移动的，我们找到了一个位置，感觉不错，就布置起来了，然后把该有的纱帐给吊起来。因为是丝织品，所以对光的反射是非常漂亮的，我们用的是烛光，在灯光上加了一点点filter（滤镜），可能是桔色的。这部片子摄影是李屏宾，美术是黄文英，都是《海上花》时候的。
《正片》：你是怎么选景的？是不是参考了很多传统的山水画？
侯孝贤：我们选景的时候听说湖北有武当山，就在序场里用了。后来又听说武当山再往湖北神农架那边走有高山，因为云雾丰富，所以我们就选择了那边。其实我们拍的道姑站的地方就是神农架，海拔2700还是3000多。
我们到神农架大九湖的时候，谢海盟拍了很多照片传给她爸爸，她爸爸看了说原来山水画是真有的，不是文人想出来的。所以那个地方的感觉就是山水画。
《正片》：采用的是自然光吗？
侯孝贤：因为是高山，所以那个光线非常漂亮。从天还没亮就开始拍了，我用天还没亮的部分不多，但我们看着却好像是太阳还没出来时候拍的。在大九湖拍的鸟飞，那个牛声也是当地的声音。所有内景也是在大九湖拍的，墙壁、火炉、烧的火、挂着风干的猪肉等，他们那里还保有古老的生活方式。
《正片》：你这次机器运动更多，片尾字幕还显示有用斯坦尼康。你是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个需要，还是拍摄过程中发现确实要用到的？
侯孝贤：是李屏宾认为一定要斯坦尼康，其实打戏他也有用斯坦尼康，后来我全都不要用。只有他们进山洞的时候，没办法一定要用斯坦尼康跟着。湖北那个地方，一个洞接着一个洞。我本来想拍一个洞过去再一个洞，但有些是高高低低，马走不了，所以只拍了一个洞。
《正片》：不仅机器的动作比平时多，轨道也多了，是主题需要吗？
侯孝贤：那个是李屏宾要求的。自从他拍了《海上花》之后，几乎一看拍内景，就铺一个轨道。不过他铺他的，我有副机是固定的。
《正片》：你有没有受过中国传统绘画的教育呢？
侯孝贤：没有学过绘画，就是直觉。这个很难说，可能是对光、对影、自然的直觉。
《正片》：电影会有一些地方实在看不懂。举两个例子，比如戴面具的这个人物，没有任何地方交待她到底是谁。另外就是最后聂隐娘决定送回新罗国的年轻人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侯孝贤：他（磨镜少年）救了聂隐娘的爸爸。他是最早从新罗移民到日本的，其实有一段关于他跟他妻子的回忆，这段回忆我拿掉了，但是在日本可能会放过去。我们那些女性工作人员表示这样好残忍，舒淇因为他救了她爸爸然后送他回新罗，但是这个人是有太太的。所以我想先拿掉，日本放映再加进去好了。
还有一个是精精儿裂开的面具掉下来之前的近景。她梳那样的头，裂开来不好看。她其实就是田元氏。
《正片》：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她是田元氏？
侯孝贤：对呀，没办法知道，但是大陆观众看了之后都知道她是谁。没办法，因为她梳了那种头，裂开以后，脸变得很长，我感觉不好看。
《正片》：我觉得这样更美，不需要遮挡。
侯孝贤：本来最早的剧本是聂隐娘回去到魏博的时候，把那个裂的面具放在田元氏的梳妆台前，但是我觉得这样太罗嗦，就算了。
演员演戏全靠自己临场发挥，对打经过精心设计
《正片》：你跟演员的合作方式是怎样的，尤其是张震、舒淇这种非首次合作的？
侯孝贤：排戏的判断会影响演员的主观。排戏的时候不是正式拍，你也不知道细微的东西到底要不要准备。有时候不必排戏，那种生疏的，看着好像不是那么熟练的表演，反而会有一种真实感。
比如拍周韵那场戏，张震因为知道太太身份拔刀相向，但被他儿子挡了。他走了以后我也没喊停，让他们继续进行。周韵就叫他们全坐下，最后再收，这都是周韵来发挥的。我们就一直拍，看她会怎么样，好就继续，不好就卡。
《正片》：但你必须去设计所有的对打，要不然会有危险？
侯孝贤：对打一定要设计，而且要练。像聂隐娘跟精精儿打，她们练了好几次。就光练，最后在拍的时候，身上都全是伤了。虽然刀不利，但是砍在舒淇身上都是乌青的。
《正片》：再次和舒淇、张震合作，你具体是如何指导他们的？
侯孝贤：现场就是他们自己演，不好就再拍，他们会自己慢慢融入。因为你跟他讲怎么演都没用，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正片》：这两位演员的特点是什么？
侯孝贤：其实舒淇有一种侠女的个性，她很坚毅，为人很大方，对人非常好，没有那种阶级的概念。张震是个老实头，口条不好，不太爱讲话，在日常生活里几乎看不到看不到他的脾气。但我知道他是有气往自己身上生，所以才会砸东西之类，那个很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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