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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属性,首先是艺术,而不是政治

2015金熊奖新片《出租车》是我今年看过的最生动的电影。它的生动源于表演,或者说它兼具纪录片性质的真实,这种“表演”无限接近生活,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想为这些演员鼓掌。

2015金熊奖新片《出租车》是我今年看过的最生动的电影。它的生动源于表演,或者说它兼具纪录片性质的真实,这种“表演”无限接近生活,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想为这些演员鼓掌。

伊朗电影向来简单有趣,又富有深意。从阿巴斯的电影到《黑板》《佛在耻辱中倒塌》《海龟也会飞》《宗教的洗手间》等等到众所周知的《一次离别》都是如此。记得2013年,贾法·帕纳西与另一名导演在被禁止拍片的情况下联合执导的《闭幕》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之后,关于导演被关押的消息就不时传来。

这次《出租车》是他最新的表达。让我觉得越是限制,越是突破。这里有一种对电影人的敬佩在。导演的状况是真实的,而我一直觉得电影都不是真实的。还好,贾法·帕纳西似乎清楚这一点,用很多朴素的技巧性编排告诉我:它不是真的,却真的存在着。就是我们集中一次性看到了这些平时散落在生活中的经历——这一点证明伊朗电影取材的独到之处。

他们的电影来自于对社会的关注,却保持奇妙的态度,没有煽风点火,见到的更多是沉默无言。本来这可能是一种宗教地区的习惯,后来这演变成了一种风格。最大的情绪表现之于本片,则是贾法·帕纳西扮演的出租车司机得之种种事件却不能表达时,声称听到了质问自己的声音,然后下车四顾寻找,除此之外,剧情都是平静的。

作为一部电影,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决定着它的高度。还有就是什么是内容?如卡尔立罗所说,有了选择性,这就来到了一个艺术范畴了。我们把这句话挪用到观看之道里就变成我们选择看什么。它的形式决定我进入这部电影,就得从一个个乘客的言谈中。

厉害的是这个电影里任何一个情节点都没有看上去那么随意,就是说每个乘客携带的信息都会在下一段中有所呼应。看似松散的形式,剧情结构上称得上精密。感叹一句,这就是好的内容呈现,同时也是形式与内容交相辉映。限制性的电影形式与无限的内容传达,如果不是镜头固定在车里,注定出现大量无意义的窗外镜头,如模拟真实行车,红绿灯、拦车的乘客等,这部电影很多写意性的留白就会减少电影的生动,也会显得太满了。

这样的小空间内容穿插在德黑兰大街小巷的大背景下,出租车成了最民间最朴素的沟通平台。

下面是形式上的精巧。

导演贾法·帕纳西扮演的出租车司机共计六次离开出租车——31分10秒,34分50秒,(老人为了健康拿着金鱼去放生,然后鱼缸碎了,导演为他们打了另一辆出租车);43分04秒(老邻居因为被抢劫而向导演倾吐心声,希望将来自己的故事可以拍成一部电影);56分38秒(不知道去干什么);63分38秒(听到外面有一个声音,好像一个人在质问他);74分50秒(导演来到清泉山,去寻找丢钱包的老人),这六次离开车内摄影机的视角范围,导演都巧妙地安排了一个新的移动视角——如送伤员到医院的镜头就是由买盗版碟的乘客用手机记录下来的,这是内容的部分,也是形式的部分。还有就是后面的几次移动视角都是由车上的小侄女用相机拍下来的,小侄女要拍一部短片,而这部短片和导演在国内的状况正好形成有趣的对比,孩子声称自己的电影要公映,而导演叔叔被禁止20年内拍摄电影。

片子的结尾更是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结合,电影开篇两个乘客就小偷该不该被处死的事情争执起来,经过中间部分导演邻居被小偷偷了又因为知道小偷生活窘迫而没有举报他这一段戏,到最后导演带着侄女把老人遗落的钱包还回去。本来戏到这里结束就没问题了。我在这里其实本能地在猜测结局,不可否认这是一部在拍摄的和手段上特殊的电影,如果只是也许就会沦为噱头,而这里不是,因我在一个长长的镜头后,看到一个小偷走到了无人的出租车前,然后我们听到了砸玻璃的声音,前景是一个老人们求长寿的清泉山。随着撤离的声音越来越响,这个固定的视角也被移动,小偷怕被监控拍下偷盗过程,正在破坏这个机器。

“我没有找到记忆卡……”这是电影黑屏前最后一句话。

这个黑屏与普通的黑屏有本质的不同,这是导演设计的桥段,非常好地结合了种种隐喻——这部电影的确存在着关于政治的话题,很多人看到的也都是这些,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种对自由的隐喻。还有就是片中那个手捧鲜花的女乘客为电影人献上的一朵小花,和导演整个行车过程中脸上带着的平静的微笑。

即使在小侄女为叔叔朗读老师说的拍短片的要求时,导演也是微笑着制止了小侄女。然后,他们在路上无意中谈到了很多关于真实的问题,明明女乘客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不能拍下来?这个疑问在叔叔的回答中是——“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真实”。

他们是谁?我们看的是电影,正像贾法2011年的那部电影的名字一样,《这不是一部电影》。他本身的故事似乎更像我们理解中的电影,充满戏剧性。而电影的本质又是虚构的,这会产生一个模糊的界限,有趣的电影正是这种模糊让我们穿梭在真实与虚构之中。

以前有个电影研究者大卫·米歇尔提到过这样一个说法:“有的电影让真实变得虚假,有的电影让虚假成为真实,有的电影亦真亦假。”没有好坏之别,但我觉得《出租车》属于第四种电影,“让真实更真实,让虚假更虚假”,我们看到的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没有注明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假,也就是说我们迷失在真实与虚构中,在这时放弃凡事都要判断的尴尬,享受电影之美。

在我看来,电影最重要的内容不是政治,虽然导演可能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我觉得我个人作为观众,在乎的是他在电影中想说自己的话,以及如何说出这些话。至于,被太多人引为重点的政治因素,我觉得意义反而没有电影本身那么大。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觉得伊朗电影只有政治。这样的话,和伊朗当局觉得导演拍电影在控诉政治,然后仅凭30%的素材就把导演监禁起来一样。

电影24分27秒处,导演对看了很多电影却依然迷惘的电影学生说:“这些电影已经被拍出来了,这些书也被人写过了,你得从别的地方寻找灵感。”我觉得这句话体现了一个导演的孤独而决心。今年柏林电影节为这部电影颁金熊奖时,导演也没能来现场领奖,台上是这部电影中的小侄女为他举起金熊奖杯。

我把这个场面引申为好电影散发出的孤独气质,这部电影是我觉得好的那种电影,我们都应该注意到这点,它说的是老话题:自由。这个词语对于导演本身的处境是真实的,重要的。对于电影的未来也至关重要。所以,我也认为在电影面前,政治之外,我们的观看之道决定我们是否认可:电影的属性,首先是艺术的。其次是我们在一部电影中选择看到的是什么,想到的是什么。

关键词: 属性 政治 艺术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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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