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迷宫》制片人任江洲和导演忻钰坤
《心迷宫》已经上映两周了,票房932万。在动辄就几亿票房的当今中国电影市场中,这个数字显得过于少了。而在豆瓣上,近1万五千人给这部电影打出了8.5的高分,好于94%的悬疑片、95%的犯罪片。
这是一部口碑与票房并不相符的电影。在行业内,它收获了一水的称赞。从2014年问世,到2015年上映,一年多时间里拿下FIRST青年影展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项大奖、入选威尼斯影评人周单元,斩获金马最佳新人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提名。去年,导演协会表彰大会为表彰该片导演忻钰坤,特意为他增设“最佳处女作”奖项。
有影评人称这部电影给人的惊喜,不亚于当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是一部在华语电影中少见的以剧作结构取胜的黑色喜剧类型片。但在小众的影评界之外,大众对此片知之甚少。原因很简单,它是一部无明星、无大制作、无宣传的三无电影。
《心迷宫》的故事发生在当代中国的农村,一具烧焦的尸体、一口流动的棺材,带出了村中几对人物关系。这是一部绝对不能剧透的电影,多线叙事、每一条线中又埋下另外一条的线的伏笔,所有的情节都环环相扣,整部电影看下来,会获得极大的观影乐趣。
电影曾一度命名为《殡棺》
电影在剧本阶段时叫《心事》,但因为有重名,后改为《殡棺》。不过在今年主创决定上院线放映时,因政策原因,电影名字之中不能出现殡或者棺之类的字眼,而改成了《心迷宫》,这个名字也有向美国独立电影人科恩兄弟的《血迷宫》致敬之意。
虽然电影剧情不能多说,但电影外,《心迷宫》还有不少故事可讲。做出这部电影的导演忻钰坤,是个绝对的新人,84年生人,非科班出身。不光普通大众没听说过他,其实在《心迷宫》之前,电影圈也没几个知道他。用他自己的话讲,充其量也就是个电影圈的“外围”。
拍《心迷宫》,他只花了170万。没有类似徐峥那种为处女作《泰囧》只身前往光线,寻求王长田投资的故事。他说那些地方他根本够不到。他的制作费,都是另一位“外围”、一个幼师专业,半路做影视,还比他小一岁的制片人任江洲从各个朋友那里10万、20万筹来的。
两个人是在2010年,忻钰坤拍自己的短片处女作《七夜》时相识的,之后一直想合作拍长片,有个故事在忻钰坤脑海里已酝酿多时,他把其命名为《血证》,但鉴于制作成本有点大,一直没开拍。2011年,任江洲的妈妈来北京体检,给任江洲讲了一个村里的真事,说是多年前,村里的年轻人离开家乡去外面打工,但由于通讯不便,许多人就此长期失联。某日,村里突然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某户人家误以为是自己的儿子,而正在准备下葬时,自己的儿子竟从外地回来过年。更出人意料的是,这口棺材居然在短短几天换了三家主人。
忻钰坤听了觉得这是他等了好多年的好故事来了,不如暂时放下酝酿已久的《血证》,先把这个拍出来。制片人任江洲也觉得这故事好,但他最初设想,这故事背景在农村,主角是边缘人群,谈的是留守老人的社会问题,又有很多民俗在里面,拍出来会是一部很静态的电影,有很多长镜头,一个老人背着棺材从山那边走过去,走很久,再走回来,有辗转的感觉,总之特别适合参加影展。
但忻钰坤不想这么拍,他觉得如果太忠于真实故事,展现一个破败的农村没什么意义,有太多文艺片拍过,他再拍,过于陈词滥调,也会有不过审的危险。在写过两稿之后,他最后想到了一个用多线结构讲故事的方法。这就是《心迷宫》的雏形了。
在决定以第三个版本为准拍摄前,忻钰坤告诉任江洲,这个版本是离电影节最远的版本。“影展最愿意要朴实的、纯粹写实的东西。我们这个拍出来风格是写实的,因为成本低嘛。但这里边有太多情节的设计、太多的偶然,这都是编剧技巧,有匠气,拍出来走影展会比较难。”但这是忻钰坤最想尝试的版本。
导演忻钰坤
对悬疑题材、多线叙事的热爱,来源于忻钰坤早年的看片经历,他年少时他就喜欢看电影,最爱看的是《侏罗纪公园》,收藏了不少恐龙玩具。在确定要吃电影这碗饭后,他看的最多的是诺兰(《记忆碎片》《盗梦空间》)、冈萨雷斯·伊纳里多(《21克》《通天塔》)这些讲故事能手的作品。
他高二就离开学校,先是在西安电影培训学院上过一年学,后因学校环境不好而离开,到南方给做生意的亲戚打工。但没过多久,他又回到西安,在一家游戏学校学设计。
就是那时候,一个曾经在西安电影培训学院上课的同学,介绍忻钰坤到电视台拍栏目剧,每集二三十分钟,拍的全是家长里短的琐事。虽然距离拍电影还差十万八千里,但总算是能拍点东西了。“我那时20出头,去拍电视剧、电影都不可能,拍什么都是要给人打杂。唯独拍这个可以直接上手。当时我就自己编剧、导演、拍摄、剪辑。拍了二三十部这样的戏。有时候也能拍点擦边球的东西,比如加入凶杀、惊悚悬疑的元素。”
忻钰坤曾考过两次北京电影学院,第一次考本科没过初试,第二次考旁听生,还是没通过。但在做了三年栏目剧后,他还是破釜沉舟,来了北京。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摄影进修班。当时2008年,摄影进修班的学费是3万9,虽然贵,但他觉得能学校能提供摄影机和物料,让他用胶片拍,挺划算,还是来了。
一年后毕业,他做起了广告导演,“其实也拿不到什么大单子,就拍拍企业宣传片,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想如果我真的进入广告主流,也可能不会轻易转到电影这行,因为那个很挣钱。”
2012年,忻钰坤开始创作《心迷宫》的剧本,制片人任江洲负责找钱,问的都是身边的亲戚朋友。最初答应投300万的亲戚反悔,之后愿意投100万的朋友,又拿了其中60万买车。到2013年11月要开机时,任江洲手里只有20万。而在任江洲找钱的时候,忻钰坤已经完成了选景、组团队、找演员、磨剧本的工作。
因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深秋,开机日期迫在眉睫,但承诺会到账的钱依然没有音信。忻钰坤回忆当时窘境,曾一度想过不拍了,“钱一直到不了,怎么催都不到。我们制片主任说,如果现在开了机,先蒙大家说我们有钱开,但坚持不了十天,中间断了,死得更惨,等于前期都白花钱了。那时我特别纠结,就说等到明天中午12点,钱还不到,我们就不开了、直接撤。第二天一早下着雨,我们做好要撤的准备,去本来要拍第一场烧香戏的庙里,跟人打招呼,说可能我们不拍了,这个场景我们不用了。我和制片主任就站在庙对面的戏台上,很郁闷,就把朋友送来原本开机喝的酒全倒了,酒瓶子摔到墙上。结果大概12点10分,我制片人的妹妹打电话,说到了10万元。10万远远不够拍完,只就拍几天。要不要干?最后说还是干吧!”
因为资金紧张,忻钰坤拍的很快,“我们计划是30天,但我担心别万一拍到一半钱断了、烂尾了。就想尽可能往前赶。所以其实有很多戏都不是最OK的那条,就是拍的差不多就过,赶紧往下拍。最后我们拍了24天就结束了。”
但还是因为钱跟不上,中间有一天忻钰坤不得不放演员假,对外说是要看素材,实则是在等新的资金到账。但也就在那天,忻钰坤发现已拍完的部分中,有对母女的戏完全不能用。考虑了一天,他还是咬牙决定换演员重拍。
《心迷宫》的演员没有一个脸熟的,很多看过的观众以为这是部由非职业演员完成的电影,而实际上,这些演员都来自当地的话剧团。
忻钰坤介绍说,“因为副导演是河南戏剧团的,他平时就在当地拍电视剧。我就拜托他去找演员。所以演员基本上还都是职业的,但因为不少出自戏剧团,演的特别夸张,我就需要去调。但他们本身质朴的东西是好的。就是观众看这些人好像不会觉得他是演员,就觉得他是戏里的这个人物。表演上,我给他们参考《冬天的骨头》《一次别离》,我希望他们的状态是这样:看似都是生活琐事,情绪上没什么大起大落,但事件背后有很多纠结,形成一种反差。”
2013年底杀青后,因为没钱做后期,忻钰坤就自己一个人在家完成了整部电影的剪辑。2014年夏天,他把片子送到了FIRST青年影展,结果一下子拿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项大奖。而业界也开始关注这个似乎是一下子冒出了的忻钰坤和他的处女作《心迷宫》。甚至大的电影公司,希望忻钰坤能将《心迷宫》的故事改成都市版。
今年,忻钰坤参加了《再见,在也不见》的拍摄,此片由凭借处女作《爸妈不在家》揽获30多个奖项的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担任监制,忻钰坤和新加坡导演陈世杰、泰国导演 Sivaroj Kongsakul分别负责拍摄 “亲情”、“友情”、“爱情”三段故事,陈柏霖、蒋雯丽主演。
而他自己的第二部长片,依然是悬疑题材类型片,暂定名为《寻山》,预计明年开机。虽然这一次的拍摄预算是《心迷宫》的近十倍,约1000万左右,但忻钰坤显然不用再为钱的事发愁,因为在《心迷宫》之后,已经有不少电影公司希望与之合作。不过忻钰坤还是选择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FIRST青年影展”,他的电影也是FIRST青年影展主投的三部长片中的一部。
忻钰坤觉得自己的拍摄经历,算不上励志故事,总结下来,似乎也可以用“幸运”两字概括。虽然缺少资金,却有个制片人拍着胸脯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找”。虽然没有人脉,却也能获得业界的赏识。而拍摄过程更是顺利,“我们在农村拍棺材,抬来抬去其实挺忌讳的,但也没人说什么。我们当时住的地方,离拍摄场地也远,每天开车一两个小时,走国道,特别乱,也没出现什么安全问题,真的很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