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主演赵涛：我最不善长的就是在镜头前作假

今年戛纳国际电影节红毯，女演员赵涛以清丽娟秀的造型，彰显着古典优雅的东方味道。凭借新片《山河故人》，她第四次角逐戛纳影后。碰到一些前来采访的记者，他们互相对视、浅浅一笑，“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我知道，很早以前我们就交流过，他们对我也很熟悉。”

西方观众们对这位女演员的认可和喜爱，甚至远远超过了国内观众。作为贾樟柯电影的御用演员，她的境遇和电影的境遇是一致的：在国外受到极高礼遇，在国内电影院里却难觅踪影。

“可能是观影经验的差异吧。我们国内观众的观影口味，是好莱坞电影培养起来的。所以大家看的都是飞车特效、黑社会火并、超级英雄拯救世界。而欧洲的观众，更愿意看到一种简单真实的生活状态。”她说。走下银幕的她，俏丽、亲切、自然，交流起来没有距离感。

用一天来演一生

赵涛在《山河故人》中的角色叫做“涛”，作品中描绘了涛所经历的三个年龄段，第一个是1999年的山西汾阳，青春年少的涛身边徘徊着两位热切的追求者晋生和梁子，最终她选择了嫁给煤老板晋生，矿工梁子远走他乡。这样的设定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拜金女的嫌贫爱富的故事，但赵涛的却打破了这种概念化的想象。

她努力揣摩不同阶段女主角的状态。年轻时，天真烂漫，“表演时，我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提尖了一些，凡事咋咋呼呼，时不常的就会尖叫、奔跑、鼓掌，遇到很多事情都会发问，傻傻的，相信爱情，相信一切。我觉得年轻女孩子就是这样，眼睛里面的精气神都是非常灵光的。”在她看来，涛之所以选择晋生，是出于一种精神上的认同，“那时候没有什么傍大款的概念”。

第二部分，时间已经到了2014年，这时的涛已成了一位离异的单身母亲。这一部分对赵涛来说是最难演的。女主角经历了恋爱、婚姻、离异的情感风波，内心既割舍不下儿子，又要将儿子推向他的父亲身边，因为身在小县城的她没有能力给儿子一个更好的将来。另外，她的身边还有一位病弱的老人需要呵护。各方面，女主角都面临着情感的大起大落与人生的艰难抉择。

在演这一部分时，赵涛梳着刻板的发型、坚持不化妆，她希望让自己脸上的斑点、皱纹都呈现在电影当中，“在镜头前扮靓不是我的专长。我觉得电影演员的基本素质，就是要放弃自己的美，角色的美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部分发生在2025年，涛的儿子已长大成人，他住在澳大利亚海边的城市，对母亲只有模糊的印象。在演绎这位辛酸的母亲时，赵涛不满足于一张充满老年斑的脸，她将自己戴了十几年的隐形眼镜摘了下来，演戏时眼睛会很自然地眯起来，还很容易无端地掉下眼泪。她微微驼背，走路拖着脚步。但比起这些，她认为更有挑战性的是用神情演出女主角内心世界的复杂性：“我希望一回头，观众就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经历了很多事情，而不光是靠化妆造型带来的年龄感。”

“这部电影表演的难度，就在于如何让观众接受每个年龄段的‘涛’。”电影摘取了三个年龄段日常生活的横断面，而赵涛的表演要让观众对这个女人形成完整的想象：“当我走近摄影机的时候，我不是带着那一天的情绪，而是带着三十几年的情感经历。当演这一天的时候，我的心里揣着的，是主人公的一生。”

表演来自身体的真实反应

和贾樟柯以往的作品一样，《山河故人》没有大起大落的戏剧化情节，展现的是人物普遍、日常的状态。人物内心的愁肠百结、千言万语，都不能用语言直白地表达，而表现在整个身体精气神的状态。“拍每一部戏，情感投入特别多，很辛苦，也很伤人。”在贾樟柯平静的镜头语言中，赵涛的表演颇具爆发力。

《山河故人》第二部分，比起第一阶段的青春和明快，剧情多了一份难言的灰色与痛苦，女主角即将面临人生中生离死别的考验。这时候的赵涛，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沉默寡言，天天沉浸在一些悲伤的音乐里，用灰暗情绪将自己笼罩。“我需要保持一种状态，浑身充满痛点，一触即发。”

在医院告别父亲的戏，她酝酿了很久的情绪，准备在这场戏中爆发。导演却认为，出于美学上的考虑，女主角并不应该号啕大哭。于是，赵涛没有哭出声来，她只是任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通过这种表现方式，她把女主角内心的压抑和痛苦，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剧组里许多人都跟着哭了。

到了父亲出殡的那一场戏，她的表演更是令群众演员们动容。参演的群众演员们一开始嘻嘻哈哈的，像看热闹一样，认为拍戏很好玩。但赵涛旁若无人，从试戏走位开始，就完全进入了角色，每一遍都演得特别真切。渐渐的，周边不再喧闹了，气氛慢慢变得凝重，很多人默默擦起了眼睛。直到镜头拉得很远，导演提醒她不用再哭了，可她依然痛哭不止。

“我是个不善于在镜头前做假的人。我不会那么多丰富的表演技巧，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身体的真实反应。”她说。

小人物揭示大时代

在赵涛看来，内心有着丰富的情感，才能呈现出丰富的表演。否则，镜头前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即便浓妆艳抹也无济于事。

当年，她最吸引贾樟柯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单纯朴素的信念。赵涛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民舞系，1998年去太原师范大学当了舞蹈老师。1999年，贾樟柯一行人到学校里为电影《站台》挑选演员，要求演员是本地人，会讲太原话，还要会舞蹈。

在舞蹈教室里，赵涛让自己的学生们一字排开，一个接着一个跳舞，中间她给学生们娓娓讲述：尽管舞蹈是用肢体来表达的，但举手投足都要有情感支撑才行，否则就成了空洞的杂技。人群背后的贾樟柯心有戚戚焉，他后来在采访中说：“我就觉得她是个外表很平静，但内心特别有激情的人。我可能一直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走眼，没有接受过一天表演专业训练的赵涛有着很高的悟性。她成为了贾樟柯的缪斯女神，在《站台》《任逍遥》《三峡好人》等电影中表现出色。在世界各大电影节上，她收获无数鲜花、掌声，被人群簇拥着，闪耀在聚光灯下。当演员让她的生活一下子改变了，但年轻的赵涛却保持了难得的清醒和理智。

“《任逍遥》去戛纳参展的时候，我上一个月还在戛纳每天晒着太阳，吃着爱吃的冰激凌、海鲜，下一个月已经回到太原，在学校的排练厅里教着学生。当演员经常被人捧着，而当教师时，我永远捧着我的学生，希望他们更好。走在红地毯上，谁都会飘飘然，但繁华过后，人都要回归现实。”直到2006年，演完《三峡好人》之后，她才正式告别了学校。

“站在人群中不能让人看出是一名演员，但必须切切实实地在表演。”导演经常这样要求她。在贾樟柯式的“群像电影”中，她要隐没在镜头里，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又必须挑起大梁，揭示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命运。而她总是能表现地恰如其分。

她始终不是以技巧取胜的演员，但在贾樟柯的镜头里，她也逐渐成熟与自信起来。“电影中的情感，我们或许已经经历，或者正将面临。作为演员，我不可能经历过所有事情，但我能想象、并且相信这种情感，并将自己相信的情感放到角色身上。只要能够把真实的状态表现出来，我觉得任何人都可以被感动。”

赵涛，1978年生于山西太原，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民舞系。2000年凭借电影《站台》一举成名，2006年主演的电影《三峡好人》摘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2012年凭借电影《我是丽》获得意大利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