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IP路在何方？

春节小长假刚过，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以下简称《三打》）上映7天累计票房超过7亿。

这不是春节档最赚钱的电影，人们讨论它的热度也不及《美人鱼》，更不及那台讳莫如深的晚会和冲爆服务器的红包大战。即便是沾上了猴年和六小龄童的由头，即便是特效有了长足进步、霸气的巩皇为妖精圈树立了新高度，《三打》的表现也至多称得上一个中规中矩。

凭良心讲，西游系列是最不该跟IP挨在一块儿的。IP流行初期，本意还是知识产权：《鬼吹灯》的版权争了个血流成河，天下霸唱还不高兴；可是良莠不齐的西游故事拍了又拍，有谁给吴承恩的坟头上添过一柱香？事实上，我们所提到的名著《西游记》，它的成书也经历了长期积累和演化的过程。

唐朝贞观年间，僧人玄奘历时17年，途径一百多个国家，到天竺取来梵文大小乘经论律657部。后来，玄奘的门徒辩机辑录了《大唐西域记》，唐朝末年的《独异志》、《大唐新语》等也记录了这一非凡之旅。北宋年间，《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出现了“猴行者”，有人说这是受到唐朝的《古岳渎经》中形若猿猴的水怪之影响，还有学者认为印度教经典《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也与美猴王有一定的渊源。直到元朝，唐僧师徒四人的取经故事才逐渐定型。元末明初之时，较为完整的《西游记》诞生了，作者署名也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提出是丘处机（没错就是那个全真派道教首领）所作，直到上世纪初鲁迅、胡适等学者的统一认定，如今我们看到的一百零一回的《西游记》，才都被署上了吴承恩的名字。

你看，一个取经的故事改来改去，自古就是一笔糊涂账。

天庭地府、佛境龙宫，神魔斗法、幻中有趣——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西游记》最常被提到的艺术成就，便是物性、神性与人性的统一。孙悟空生得一副毛脸雷公嘴，能腾云驾雾懂七十二般变化，是隐恶扬善的斗战胜佛，也是冲动蛮莽的泼猴；猪八戒前世是统帅天兵的高官，贬落凡间也是淫心难改，时不常再拿惰性和私欲抖几个包袱；牛魔王一家藏着法宝芭蕉扇，盘踞着险恶的火焰山，同时也在经历着公主大房和狐狸小三的家庭闹剧。温陵居士李卓吾在点评《西游记》时，称其“游戏之中暗传密谛”、“神魔极似世上人情”、“不过借妖魔来画个影子耳”。说到底，动物的变化和神通的想象，都还是要为“世上人情”服务的。

这或许也是我们评判一部西游题材的影视作品胜负几何的纲要性标准。

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把美猴王变成了妖中之王，暴戾、狡诈，动作设计也以敏捷和冲击感为主，最终的大绝招还像《七龙珠》一样变成了一山来高的巨猿，这和民众心目中六小龄童塑造的那个京剧腔调大相径庭，然而无论再怎么颠覆，作为导演的周星驰对孙悟空的改造也都还停留在动物性的合理想象空间之内。《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里，孙悟空那条燃起烈火的大红披风醉倒了不少自来水，但那只长着马脸的猴子也还是遭到了一定的诟病。当然，这并不重要。谁会在乎《大话西游》里孙悟空的化妆彻底遮住了周星驰那张他自以为帅到无敌的脸？正如人们在流传《伊索寓言》时，也没必要追究《龟兔赛跑》中的兔子究竟是花的还是白的，乌龟的壳上究竟有几个圈。

在《西游记》的故事中，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和平共处，玉皇大帝又扮演着天庭上的封建君王，儒、释、道的三教合一的意图异常明显。各路仙家的你来我往，参照及讽喻的还是当时的人情社会。因此，如果要从宗教神性的角度来拔高改编作品的高度，很容易就会矫枉过正。例如《三打》的结局让唐僧牺牲自我帮助白骨精轮回归真，看上去玄而又玄，还在戏剧结构上设置了最终的矛盾高峰，然而玄奘法师他连真经还未取到就为了度化一个妖精自行圆寂了，这简直比孙悟空和妖精谈恋爱还要荒唐，更尴尬的是，还一点都不感人。

对于《大话西游》来说，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爱情遗憾，是经由所谓的后现代解构主义流变出来的时代浪漫，至尊宝面对自我和使命的纠葛，也确实经得起人们的过度解读。这也是为什么今何在写出的是《悟空传》，而不是“猴戏表演艺术家的伟大一生”。同时，《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里，孙悟空经历的也无外是现代人的认同危机：我曾经是谁？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的未来还需要再燃一把吗？《西游降魔篇》更是让段小姐的爱情牺牲，成为玄奘彻悟红尘时最动人心魄的牵挂。

胡适甚至说：《西游记》至多不过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说、神话小说。而六小龄童版的电视剧版《西游记》，还原的也就是神话小说瑰丽的想象力罢了，它陪伴了许多评论家们的童年或少年，没有颠覆和解构，也真谈不上什么深长的况味。在这个信息爆炸、鸡汤泛滥、电影娱乐产业死死贴着口红效应的浮华时代，单单提出一句“敢问路在何方”或许还有些留白意境，又何必非在后面接一句透着公益广告味儿的“路在脚下”？

未来，还将有各路人马走进西游IP的大本营，吴亦凡演了唐僧演白龙马，盘丝洞、女儿国等著名章回都会被挖出来，拍成电影。我们当然乐见《三打》在特效上之于《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的进步，只不过在改编如此妇孺皆知的经典故事时，重复会令人生厌、颠覆又有极大风险，倘若讲不好一个七情六欲的人间故事，又何必非要去惊扰那些精怪和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