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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的江山易改与本性难移

穿灰色丝麻西装的杜琪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坐在上手,双手放在膝上,表情严正、脊背挺拔。而着连帽衫的游乃海则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放手脚。

杜琪峰与游乃海

采访的最后,60岁的杜琪峰和48岁的游乃海试了试合照的姿势。

穿灰色丝麻西装的杜琪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坐在上手,双手放在膝上,表情严正、脊背挺拔。而着连帽衫的游乃海则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放手脚。终于,他半坐在下手的沙发扶手上,两腿松松地搭着,冲着镜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们的背后竖着一只小小的展板。“银河映像20年”的字样,刚好隔在前方的师与徒之间。

几天前,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举行颁奖礼。虽有作品《华丽上班族》获奖,杜琪峰领衔的银河映像团队照例没亮相。“我就是不喜欢。”老杜傲娇地撇撇嘴,又长者风范给对方持中评判了两句:“但对香港电影来讲,它的成功是必需的。这次新一代也出头了,我很高兴。”

在20年筚路蓝缕之后,银河也要在此迎来新的出头。这是华彩灿烂又危机四伏的20年。杜琪峰、韦家辉和游乃海作为主力,支撑着银河映像一脚风格化一脚商业化地走过重重难关。——90年代的港片危机,21世纪初的CEPA降临,合拍片时代的磨合与挑战,现今似乎已成定局的“港片已死”危局……

其间,他们身边的许多同行们老了,或认命了。靠早年积累的名声和港式IP,似乎也够过得不错。但银河映像仍试图推陈出新,培育后进。2015年,耳顺之年的杜琪峰冒险捧出投资上亿的歌舞片《华丽上班族》,结果赔得很惨。老杜毫无惧色。接下来他还要尝试科幻片,据说天马行空得很。游乃海在一边保证,这新作依然会关于“银河的命题——人的宿命之类”。

又硬又狠的杜琪峰,如今不想再全力支撑银河的下一个20年。他试着走开去,搞点创作,让自己孵育的中坚力量和“鲜浪潮”比赛新秀开花结果。“让他们年轻人去做吧”。

而作为下一代银河掌门,游乃海教导“新一代”导演们也早过了三十岁。港影青黄不接,银河却还是个“婴儿”。未来会如何?老杜抛下铿锵的一句:“失败是抵死(活该)的,成功是必须的!”

[“银河映像还是个婴儿”]

记者:现在银河映像创立20周年了,在您看来,它是处于“生命”的哪个阶段,少年、青年还是中年?

杜琪峰:按电影世界的标准来讲,它还是一个婴儿啦。

电影发展已经有一百多年了,香港电影也发展了几十年,非学徒式的导演已承接了创作。我觉得香港电影在现在的发展阶段,一定要面对当下、面向未来社会的改变。尤其是现在的电影,已经有了很多科技化的设计,更出现了所谓工程方面(engineering)的进展,再也不是光拍就行了。你的思想空间大了好多。

香港这些年,跟国外在这些方面相比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国内也是一样啊。先做好现在手上的事吧。

游乃海:我觉得银河还是好有活力的,还可以继续百花齐放、发光发亮。其实可能性挺多。无论是香港本地,还是内地、西方的市场,我们都可以去做。

杜生和韦生现在在做的这个科幻片,也是新的尝试。香港其实很少科幻片,预算不够嘛,做出来本地票房都不够回本。如果面对跟广大市场,就有更多投资。这个项目跟其他科幻片肯定会有所不同,应该会延续银河一贯的命题,比如“人性”、“宿命”。

记者:前段时间杜生公布了游乃海就是银河映像接班的人的消息。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机公布?在游导接班以后,银河映像的方向会有变化吗?

杜琪峰:银河映像这20年大概可以分两个阶段。前十年的创作核心就是韦家辉跟我,当时面对的种种问题基本上都是韦生和我一起做决定。从2006年到2016年,有更多年轻导演加入到银河映像,很多是拍第一部片、做第一个剧本的。他们来可能做韦生的助手,有“鲜浪潮”竞赛出来的也可能做我们的副导演。

所以,银河映像在前半段主要是吸收工业中的人,后半段主要是吸收可能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我很希望银河能容纳新一代创作精神的发展。以后会怎么样,我当然无法预判。但我觉得现阶段我们这些老的就不要干涉太多了,让年轻人自己去创作他们的电影世界才好。

游乃海:我们也在想以后路线的问题。以前一直都是杜生和韦生担纲,那么以后是延续他们二位的路线,还是走新的方向?我们也需要时间,跟他们二位讨论。

记者:大家都知道杜生自己最喜欢的银河作品之一就是《柔道龙虎榜》。那游导眼中,自己在银河的代表作是什么呢?

游乃海:还是《枪火》(游乃海担任编剧)这些吧。早年像《暗花》《非常突然》等片,虽然很风格化,但比较剑走偏锋,市场不是很喜欢。之后《枪火》《暗战》,让更多观众认识了银河映像。还有另一个方向,就是《瘦身男女》等喜剧片。银河一直就这样两条腿走路,也影响了我个人走着这两条路:一边比较风格化,一边贴近市场,一直走到《大只佬》(内地片名为《大块头有大智慧》)。

《大只佬》走进了内地市场,讲的是大智慧。我们试着融合,把很艰深的内核用非常娱乐化的外壳包裹起来,讲成一个警察追凶之类的商业故事。从那时到现在,我也一直在努力强化自己个人风格,往下走。

记者:韩国也翻拍了游导的导演处女作《跟踪》。您怎么看那部翻拍之作?

游乃海:他们多了好多钱啦(笑)。有很多大场面。另外我觉得他们有少少偏离我的创作概念吧。他们把概念扩大,好像是在讲他们监视着所有人,反派又很厉害云云。虽然这样可以加入更加丰富的场面,但跟我不太一样。我最初就是想讲一个警匪题材,讲跟踪,主角的主要行为都是在监视、跟踪、反监视、反跟踪。其他抓人、动作之类都是次要的。

不过杜生就觉得《跟踪》拍得不好啦(笑)。因为他们跟踪监视之类的,是很讲究运镜的。但那时我也不太懂,镜头感觉不好,他就不满意。

[杜琪峰的江山易改与本性难移]

记者:杜生也说过,希望游导和郑保瑞导演组成一个类似杜生和韦生的搭档组合。请问游导跟郑保瑞就此沟通得怎么样?有没有一起合作出电影的计划?

游乃海:一直在跟他谈。动作片、喜剧片、科幻片、古装片。我们都聊过,不过还没确定。

记者:银河以后将在内地建立摄制基地。以后与之相关的发展计划是什么样的?

杜琪峰:我们始终是需要面对大的市场的,拍出的电影是要让全世界看到的。现在我们香港的办公室你也看到了。有一层办公室用来放摄影机、灯光、录音室,也用来剪辑;还有一层天台是用来搭布景的。以后肯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香港租金贵,人工更贵。这十年来也一直在慢慢涨价。

所以我想找另一个地方,给他们实现自己的想法。成不成功倒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去试。

游乃海:我还没去过南京附近那个的基地。始终都要看剧情本身的需要吧,假如出现了内地的场景,或者需要特技之类,估计在那边拍摄比较方便吧。

记者:以前银河的著名模式是:杜生拍一部主流一些的商业片、赚一些钱,来支撑银河想拍的其他电影和新一辈导演的制作。以后还会这样吗?

杜琪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笑)。

记者:银河近10年来发展的一个重要主题是合拍片。对此您有什么总结或反思吗?

杜琪峰:我一直都说,我是一直都不喜欢审查的。电影本身是自由的。但是你要进入那个市场,就要守他们的规矩、按那个游戏规则。做不到,那就不做了呗。比起一定要拿鸡蛋碰石头,不如收起鸡蛋自己吃啦。

在香港做香港的电影,大家都是比较认可的。但你能不能生存,你需要自己去判断。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如果创作电影的满分是100分,我能努力做到60%,我也可以接受。但如果特别低、或者管得特别离谱的话,我不如不做了。

记者:现在合拍片发展得已非常成熟,观众评论认为像周星驰、陈可辛等导演拍出的作品已经“接上内地的地气”,让人看不出来合拍的痕迹了。银河以后也会朝这个方向努力吗?

杜琪峰:我也没资格去评论别人的电影。还是那句话,自己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呗。如果我不喜欢那个“地气”,也行啊。——我只是要拍电影,又不是要去接那个地气!

我觉得做电影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对人类的思考,是要去影响别人的。我们对电影负有道德责任。非要去走什么方向的话,电影很容易在那个框架内死掉。所以,如果接不上地气的话要死,那就死呗,有什么所谓。

[十年出三个新人 “其实一点也不算长”]

记者:杜导发起的“鲜浪潮”短片竞赛及国际短片展至今也已办了10年了。这么多年,才有三位“鲜浪潮”出身的新晋导演在您的监制下拍出一部长片《树大招风》,这个培育过程是不是太漫长了?

杜琪峰:不长啦,其实已经算短了。

香港那些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现在是很难找到空间去表达。可一开始就让他们做导演呢,他们又没那个资历,投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个啥,也不信他们。所以当年我有了发起“鲜浪潮”的想法。

等做到五六年的时候,我就想,现在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做一个长片作品、进入到工业内部了?也许他们做出来了,就能带起一种氛围,让观众们都来讨论。他们自己也能学习。2010年跟他们签的约,用五年合约间来拍一部《树大招风》,其实不算长。

记者:为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个项目?

杜琪峰:因为要把我们所知道的告诉他们,训练他们的思想,也要让他们在执行水平上尽可能接近专业,这个项目才能算完成。同时这个作品是面对市场的,也要让他们去接触那些老板,明白商业上的需求。

我第一次做电影导演的时候,入行也有七年了吧,我还算快的。我想这些年轻人也没有比我还牛吧?所以三五年一点也不长啦。以后我还是想发展多一些年轻人投入创作。这件事其实不是工业行为,是教育。

十年了,这个比赛也有六十个左右的获奖者,也是不少的数目了。我希望他们能改变当下的氛围。我只是给他们想法,不会具体教他们怎么拍,那时游乃海的事。我对他们真是……没有那个耐心(笑)。要说在他们身上看到什么很特别的东西,(改用普通话)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让大家都有机会。

游乃海:其实那五年来就一直在跟他们反复磨。这是三位导演各自负责一个角色,剧本都是完全分开的,从大纲“三大贼王聚首合谋”生发开去的。这其实相当于他们一人做一个半小时长的短片。我要看住全程的进度,配合他们。

差不多每个礼拜我都会见他们一次,他们每次都给我关于剧本、分场、拍摄的新进展。这是不断反复、反复、反复的过程。

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是在于把他们三个的天分发掘出来。有的时候觉得:哎,不知道他们在干嘛!骂他们吧,又怕把他们的心给碾死了。下一次看到他们有一点点改进,就要多夸夸他们。其实我都明白,创作经历这么长时间就容易迷失,几年就磨一个30分钟长的剧本,真是很难。所以我要努力让他们能有力量走下去。虽然有时我自己也挺生气的,哈哈哈。

[质量?电影不是看这个的哦!]

记者:去年《华丽上班族》的口碑和票房都不太好,杜导自己有反思或者总结什么教训吗?

杜琪峰:那部片拍的时候我已经猜到这个结局啦。内地观众怎么会欣赏歌舞片呢,这是时代的问题。但是若干年以后想起来,我总算做了这么一件事。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只是有点对不起老板,赔了钱,希望下次我会赚回来(笑)。做一部赚钱的片是容易的啦。

当年拍《毒战》也是这样的。我很感谢当时的内地方面肯让这样一部尺度比较大的戏通过,有一些突破。

记者:前几天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了,《华丽上班族》也有得到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和最佳美术指导两个奖项。您怎么看这次的颁奖结果?

杜琪峰:我一直都不喜欢金像奖,不喜欢他们的评奖方式,也不参与。你一定要我说,我也是“没话好说”。

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处理,这么“整体上得出结果”。我也做过戛纳之类国际影展的评审。在华语圈子,我比较喜欢金马奖的评奖方式,不喜欢金像。

这不是说我就对,只是我不喜欢而已。但它的成功是必需的,对于香港电影工业来讲。它是很重要的。

这次有一个好的现象,就是新一代出头了,让大家看到了。我说心里话,不是客套:我们这些真的应该走开些,让年轻人和他们的创作方式被评审们看到。去年到今年这些片,让我感到他们开始有些passion,有些热情。我是开心的。

至于说评奖不公平,拜托啦,都是大家去选出来的。好多人又说有的片子质量不好云云。喂,电影不是看这个的哦!是看它发送的信息,那个message能不能感染到人的。

不过我也不讲太多了吧。嗯嗯。我始终是希望看到年轻一代有新的思想,有独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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