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韦家辉：电影工业在内地才有希望

电影工业的发展，在内地才有希望。每一个创作人都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多一点观众。

今年恰逢银河映像二十周年，而它的主导者杜琪峰也已成为香港电影最后的一块金字招牌。每次采访，他都是一身西装革履叼着大雪茄，话题无禁忌，全部有问必答，虽然这次的对谈时间将近四十分钟，但仍意犹未尽，他不满审查但又要尊重游戏规则；他力推游乃海和郑保瑞的组合，希望未来的银河是由他们创造新一片天空；他想拍《黑社会3》，但犹豫于是全新的故事还是续写；《龙城歼霸》暂时拍不出来，因为毕竟有当事人还活着；至于贾樟柯的《在清朝》，“我都在催他赶紧拍，但他也很忙，参加各种影展，比我参加的还多”。

当下

我们要的是观众，全世界都要

记者：银河映像今年正好成立二十年，在很多影迷心中，银河前十年的诸多作品是一个高峰，后十年虽也有不少精品出现，但整体在作品数量和质量上都有所下滑，这可能有政治大环境的变迁与电影市场中心的转移等原因。你个人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要怎样做才能让情况好转？

杜琪峰：前十年的银河就是一个非常本土的香港电影（公司）。所谓香港电影就是喜剧啊、动作啊，娱乐成分比较高。但之后，银河映像开启的电影世界不再像以前的香港电影，但它基本是香港电影的根。

我们定义银河映像的方向就是原创，这很重要。其次是作品的方向也比较重要，你老拍那些偏锋的电影，不能生存嘛。我们的电影正因为有了前十年的基础上，后十年才会有很多电影节邀请我们去，其实没有前面就没有后面。

2008年、2009年以后内地电影市场开启，你没办法不进去，这其中经常困扰我们的就是送审问题。但是也要做，所以有时候我们的电影会选择完全不进内地，保留原创。但是电影工业的发展，真的是在内地才有希望，因为观众很多。

记者：我们很好奇，内地市场对银河有那么重要吗？

杜琪峰：有，我们要的是观众，全世界都要。

记者：您觉得除了票房以外，在内地是拥有了更大的视野呢，还是少了原有的个人特色？

杜琪峰：它是会伤害创作，但是也会给你一个好的机会，因为单是香港的市场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拍片，你只能拍那种小品，但是每一个创作人都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多一点观众。

未来

游乃海+郑保瑞有能力做接班人

记者：后十年里比较优秀的作品，比如《夺命金》《毒战》之类的也是无剧本、现场去调教演员、即兴表演这样的操作模式吗？

杜琪峰：我个人并不是编剧出身，做剧本的时候都是边拍边写，这个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我们都是在现场不停地改编，看当时的整体环境，也看演员的表现方法，能不能再调好一点。有韦家辉的时候基本上是有剧本的，他的创作能力非常高，但是他也是一直都在现场临时调整的，每一场都调。

记者：他负责调，那游乃海负责什么？

杜琪峰：跟着他调。最近两年我们慢慢把银河映像传给下一代，所以这两三年来，游乃海已经走出来开始自己做剧本，最近一部电影叫《树大招风》是他监制的，也是他带领几个年轻导演拍的，我们用了五年的时间去搞这个东西。《三人行》也是游乃海监制、编剧的，他应该就是银河的接班人。

记者：现在非常成功的郑保瑞，在每一次接受采访时都会奉你为恩师，银河有任何需要他也会回来帮忙。

杜琪峰：他就算是我们的后一代了，算是奇才。我之前也批评过他，要他留心自己电影的根在哪里，一定要小心，要清楚你的电影的本质是什么。

记者：那现在您比较看重的就是这两位高徒吧？

杜琪峰：假如将来他们俩合作，应该非常配。他俩是未来银河里面最重要的，就像我跟韦家辉一样，他们有这个能力，完成我们希望的东西。

记者：这些年你一直在致力于培养新人、新导演，包括如今的这个“鲜浪潮”。有你比较看好的吗？

杜琪峰：一定会有，但不一定是银河映像的风格。我们也计划再拍摄一部影片，培养新人，从菜鸟开始，能进银河映像也好，不进也没关系。

最爱

《柔道龙虎榜》

Q：北京国际电影节就要开幕了，也有银河映像二十周年的电影展，其中会放映《柔道龙虎榜》。很多年前你曾表示最喜欢这部电影，它距现在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之后如今的你最得意的作品，还是这一部吗？

A：对。我其实没有（最中意的），如果真的要选，就是《柔道龙虎榜》。拍这部电影的感觉来自SARS，SARS把整个香港变成了一个死城，人对明天没有了希望。所以这个电影是一个推动社会的（作品），你只要有生存的机会，就要往前看。

变迁

在南京建摄影棚，我们要迁移

记者：过去的这二十年，创作班底的整体框架基本没有大的调整，你觉得是靠什么保证了这种完整性？

杜琪峰：我们的整个班底，大部分是从银河映像第一天开始就有的，一直是这帮人，包括摄影师、灯光师、美术、副导。在整个香港，我可以讲，只有银河映像是这样的，就像一所学校。以前没进内地的时候，连搭景都在天台。

记者：所以这二十年来整个团队没有发生变化也是因为有感情在。

杜琪峰：很多时候大家宁愿等我们开工，也不会去其他剧组。我只希望要做的改变就是摄影棚，因为这里不需要了，我们要迁移。现在基本已经建好了，在南京的一个镇。

如果说杜琪峰是银河映像的大脑，那么韦家辉当仁不让是银河的心脏。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韦家辉携手杜琪峰炮制了无数令人叫绝的作品，尤其当杜琪峰游走于警匪与黑帮题材上愈战愈勇时，韦家辉就好像一个互补的“帮凶”，他在剧本中加入大量因果宿命论，让一部类型片有了更多可解读的空间。韦家辉参与的《神探》《再生号》等影片的剧本更是常人所不能理解，“嵌套”式结构几乎让人想破大脑也难以分析透彻。韦生（韦家辉）的巅峰之作《大只佬》将因果讲了个通透，他自己都想再拍个续集继续下去。

我喜欢极端的东西、大喜大悲的，很怕平淡的剧情。

最爱

《大只佬》

Q：这些年银河的作品中，你最喜欢哪部？

A：每部戏有每部戏的特质，如果你非要我选，我最喜欢《大只佬》……也挺喜欢《呖咕呖咕新年财》，打麻将那个。啊，我还喜欢《神探》！

影响

香港金曲里的世界，其实很深奥

记者：通观二十年银河经典影片，影像上的风格主要是杜生（杜琪峰）把握，而主题和文本则是你在控制。因果宿命、暴力与和解、希望与绝望，至少在华语电影范畴，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个人如何评价自己的剧本风格？

韦家辉：我喜欢极端的东西、大喜大悲的，很怕平淡的剧情。整个社会都在探讨有没有因果这回事，命运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记者：有受哪一类文学作品或电影的影响吗？

韦家辉：没有具体的。我在香港长大，香港受佛教和道教的思想影响。如果真的要说，可能香港的流行歌曲会影响我，我记得小时候，听了黄霑先生的一首电视剧主题曲《家变》，歌词写的“知否世事常变，变幻原是永恒”，它描述的世界很深奥，当你长大之后，就知道这其实就是《易经》所说的世界。

记者：那你心目中最敬佩的编剧是谁？

韦家辉：我刚入行的时候，很喜欢黑泽明先生的作品。外国作品的话，我很喜欢尼尔·西蒙（好莱坞电影《再见女郎》的编剧）。

分工

边拍边创作，把时间用到最后一秒

记者：鉴于银河创作组的实力强大以及独特的创作流程，你和游乃海、司徒锦源、叶天成、欧健儿等都是怎样分工合作的？

韦家辉：一个创作是要有灵魂的，需要有一个人影响整个方向。很多时候我主导创作，他们的压力就小点。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集体创作，有时候是分开创作，但是集体创作的作品更多一些。比如明天要拍一部戏，我们今晚就会开会讨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

记者：据说实拍的时候，你都不在现场而是在酒店，剧本的修改和变化是靠游乃海来传递，每次都是这样吗？听起来很复杂？

韦家辉：我们那时候用的是很不好的创作方法，叫飞纸仔。除了乃海还有两个编剧，比如现场拍着戏，剧本还没完成，上部分写好了，下部分还没想好，我们还在想。那就留乃海在现场，其他编剧回酒店继续想接下来的剧情，我们就是这样把创作时间用到最后一秒。其实一点不复杂，我们都习惯了。

记者：二十年来，银河出了很多经典作品，有没有最终的成品和最初的构想差距很大的？

韦家辉：每一部都会这样，我们会放任剧情的发展。最离谱的就是《大只佬》，因为我们最初想拍的是一部关于健美先生的喜剧，谁知道拍出来变成这样了，但展现出来的效果竟然超出预期。

后辈

希望游乃海作品别失礼，不然骂他

记者：合作这么久，如何评价杜琪峰导演？

韦家辉：我认为他是很有胸襟的电影人，很热爱电影，很执着，很热心栽培年轻后辈。

记者：那对游乃海有什么期许吗？

韦家辉：我们一起合作很多年了，他很忠心很努力，他继承了我和杜生的一些想法，希望他做出来的作品别失礼。有一次梦见他拍了部戏，出来就被我和杜生骂了，哈哈哈。可见他压力有多大。

记者：你个人自2009年就没有再独立执导影片了？为什么？以后还有什么想自己拍的电影计划吗？

韦家辉：我不是故意停这么久的。最近在计划一部科幻题材，有外星人，有一点喜剧、动作、特技（指《捉妖天师》）。最初我想拍《大只佬2》，但应该不会延续原著了。

改革

享受有变化的创作，这必须要面对

记者：近十年银河进入内地，你觉得创作中的变化有哪些？这些变化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以后要如何继续调整？

韦家辉：我享受有变化的创作，但现在要进入内地市场，必须要有大概的剧本去审批，再去修改，所以不能再用以前拍戏的方法了，要提前想到大概的剧本。对于我们来说，这样并不能发挥我们创作群体的最大威力。我们以前的方法是用尽一切时间创作，闭门造车，写剧本，可是真正拍戏不是这样的，会发现拍出来不是这种效果，或者效果更好。

当你看到了拍摄出来的素材你就会修改，好看的多写点，不好看的不要这样写，这样才能发挥创作的最大威力。像《毒战》的剧本一开始拍的时候是有死刑的，但是能拍到什么程度，我也是战战兢兢。当时写了两个结局，一个是死刑，另一个版本是毒贩跑路去云南，还杀了很多警察，最后被抓。最早的想法是这样，也不单是为了内地市场，也是为了缩短篇幅。

记者：有没有为了妥协内地市场、赢求票房而特意设置的桥段？

韦家辉：这个反而没有。

记者：自从《毒战》之后，内地审查宽松很多，包括《烈日灼心》（韦家辉：我有看过），这对你们以后编剧有没有影响？

韦家辉：我们跟张宏森局长（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管理局局长）吃过饭、聊过天，他是一个开明的局长，鼓励我们大胆创作，越来越开放。

【未来计划】

《打黑》

记者：那部打黑题材影片还在计划中吗，没有把它放弃？

杜琪峰：会变成另外一个东西出现，变成不是完全写重庆，我会从反贪的角度去写。

记者：背景也不是重庆了？

杜琪峰：不一定。

《黑社会3》

记者：《好莱坞报道者》之前曝出《黑社会3》的剧本已经修改很多次，准备要拍了，但是没有古天乐这个角色，所以想确认一下。

杜琪峰：其实我要完成的东西很多，《黑社会》剧本已经想得七七八八，但是故事是接着第二集，还是跳出来，还没有想好，所以不一定有古天乐。

记者：会是一个新的故事？

杜琪峰：是，但还是会与前面的有关联，写另外一个角度。

《龙城歼霸》

记者：传闻多年的《龙城歼霸》呢？

杜琪峰：暂时是应该不能，因为有些当事人还在，有些人不同意你这样讲他，怕太多问题出来。

《捉妖天师》

记者：《三人行》以后的项目是什么？

杜琪峰：目前有一个韦家辉在写的片子叫《捉妖天师》。名字是暂定的，我来导演。

《在清朝》

记者：你跟贾樟柯的合作怎样了？

杜琪峰：《在清朝》啊？我明天还要见他，我们已经逼他快六年了。

记者：现在有没有落实要拍？

杜琪峰：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