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戛纳电影市场
戛纳电影节是个神奇的地方,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个自己对于它的想象,影迷将这里视作朝圣的电影殿堂,游客们喜欢这里的阳光海滩式度假,还有免费的明星可以天天见。
对于片商来说,这里就是最直接的变现平台,不要以为戛纳只有红毯,事实上,那几十米铺就的道路是电影人增值的名利场。实现增值的方式是和主竞赛单元并行的“电影市场”。
戛纳“电影市场”和多伦多电影、美国电影市场都是全球最大的电影交易市场之一,据统计,2015年戛纳市场有108个国家的5049个企业,共计有11700位参与者,设立了397个参展方,展区面积有13000m2,期间共有1341场电影放映。
在这块地方,每年有超过10000位的专业人士在此会面,其中包括3200位制片人,2300 位影片销售代理,1500位买家和790位电影节策划者,全世界有超过70%的电影交易在这里进行。当然,中国电影人也是其中一份子。
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中国已经成为继美、英、法等国之后,第五大市场参与者。比如今年,《盗墓笔记》大阵仗买场刊、办酒会、走红毯,为的就是造声势卖版权,而更多的华语片也选择在电影宫市场包下展位,试图洽谈合作。
不过在电影市场里逛一圈,就会好奇,这些看起来并不具备吸引力,甚至不太靠谱的华语电影项目,真的有人会买吗?如果无人问津,为何中国电影公司还要年复一年前赴后继在这个市场里枯坐冷板凳呢?而那些在戛纳街头拉开宣传阵地好莱坞独立片(好莱坞六大有自己的国际发行网,旗下大片无需出售版权),又都是如何进行国际版权交易的?
业内人士透露,戛纳电影市场在圈里人口中,有“外”市场和“里”市场之说,真正火热的版权交易都是有门槛的,没人脉根本没人带你玩儿。而那些仍“坚守”在“外”市场等候资本“垂青”的大多数电影们,业内人士直言:“那些都是没人要的。”
“外”市场:虚弱的热闹
电影市场里多数都是没人要的片?!
虽然华语片在今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及其他官方展映单元零入围,但你以为“中国姿势”就这样缺席这一全球电影盛事?那就太天真。
开幕前一天,聚集在戛纳的中国媒体就率先被一个数字惊了:即将在戛纳走红毯的中国明星达到了两位数。于是,媒体们在电影节期间最常见的流通对话是:“这个艺人是谁?”“她演过某某电影,是女…三号吧”。“她没有作品来戛纳干嘛?”“她是受某品牌邀请的”。“某部竞赛片去不去看?”“唉,先伺候完中国剧组再说吧。”
来戛纳“刷存在感”的中国剧组们,有的在五星级酒店楼顶招呼媒体们做采访,有的在海边办酒会曝光所谓“戛纳版”物料,也有剧组拉着媒体去海边围观他们的明星摆pose拍写真,寻求第二天传回国内的“国际曝光率”。
走进电影宫地下一层的电影市场,你更会每天都惊讶于华语电影的“国际发声”,市场内立柱上喷绘的中国动画、华语动作片,场刊上层出不穷的华语大制作。远在中国的网友们,几乎每天都会在媒体头条上看到:某部影片登陆戛纳场刊,国际版权销售火爆。
看起来,中国电影在戛纳如鱼得水,大有风起云涌之势。不过,一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
中国明星未能如愿走上戛纳开幕红毯的消息登上了《好莱坞报道者》的新闻,在电影宫新闻中心里遇到的外国同行也会跟中国记者聊起中国电影市场,他们甚至并不避讳地问起曾登陆《卫报》的中国大名鼎鼎的“偷票房”事件,就连韩国导演朴赞郁接受外媒采访,也会被戏谑式地问及,“中国电影市场这么好,你会想去中国拍电影吗?”“中国观众热爱喜剧,你的电影能做到吗?”
与此形成有趣对照的是,虽然电影宫市场上的华语片展位不在少数,但电影节进行到后半程,多数华语展位依然门庭冷清,工作人员百无聊赖,甚至闲的开始彼此“串门”。即便是那些想当然流通国际的“中国功夫”电影,也早已过了热度,除了东南亚等小片商偶尔咨询,大部分都在冷坐板凳。
有业内人士对记者直言:“别看老外们现在关注中国市场,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对华语电影有兴趣”,更有多年戛纳电影市场经验的资深制片人向记者表明:“电影宫市场里售卖的电影,多数都没人要。”
卖片难?砸钱500万只为了造声势!
我们先来替今年戛纳市场的华语电影算一笔账,声势最大的非奇幻大片《盗墓笔记》莫属,制片人、导演、明星主演集体戛纳行,从场刊、发布会、酒店户外广告、再加上卯足了劲也没走成的开幕式红毯,有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盗墓笔记》整个戛纳行程花费接近500万。
而流通于整个戛纳电影节期间的《综艺》、《每日银幕》等刊物上,更是三五不时就能看到华语片的身影,《记忆大师》、《危城》、《西游记之女儿国奇孕记》、《温柔的子弹》(《以父之名》)、《熊出没》、《明月几时有》、《阿修罗》、《三少爷的剑》等新片也挨个亮相封面或内页。
“某某影片登陆戛纳场刊封面”,乍听起来,似乎是件高大上的事儿,但其实,这些封面并不是某种对华语片的“礼遇”,而是“花钱就能上”的广告消费,跟在杂志上奢侈品在时尚杂志买广告版面道理类似。
戛纳期间的这些刊物封面、封底的广告价格大约在13到18万人民币之间,内页价格约在1万人民币左右。选择在戛纳办酒会的电影剧组,其每一场消费也多达百万。更多并不财大气粗的中国小片商则会选择在电影宫地下的市场里租个小摊位,类似于展会的一个展台,摆上一些海报宣传片,等待被咨询和洽谈合作。
一家叫做欧瑞动画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除了展位之外,还在面向买家的市场宣传册上投了小广告,整个活动花费了大约30万。今年第一次来到戛纳电影市场的新公司拉近影业工作人员也表示,此行花费了约20万左右的费用,他告诉记者,贴在展台的电影海报目前大部分都没有电影成品,主要是来市场搜罗资源,方便后期跟进。提到外国人对华语片的感兴趣程度,他们都苦涩地撇了撇嘴。
而常年出没于全球电影市场的香港、台湾片商的展位也显得寂寥,文艺片无人问津的台湾展位,今年主要的目的是以多部电影作为案例,来推广“来台北拍摄电影”这一城市文化业务线,负责推广的台湾工作人员也会无奈地向记者吐槽:“没有其他类型可以卖,因为台湾都没得拍”。而诸如寰宇、安乐、天马、巴斯福影业等香港电影公司,则照旧是搬出《叶问4》、《叶问外传》、《我的特工爷爷》、《寒战2》、《狂兽》等常规思路的动作影片。
作为海外卖片中一个最神奇的存在,中影海外推广公司每年都在戛纳电影市场里占据着不小的展位,作为中国电影对外战略的一个窗口,他们今年带来的华语电影跟往年一样,主旋律民族特色鲜明,《我的圣徒》、《国酒》、《冲洗》、《苗山花》…即便在国内市场,也几乎闻所未闻,在展台上随手翻开一本名为《剪花娘子》的版权交易宣传册,这部号称“展示东方美学”的电影甚至拟邀请李安执导,周迅、杨紫琼、陈坤主演,预计2017年开拍。“这个李安是我们所说的李安导演吗?”“可能是吧”,展位上的工作人员不确定地回答。
到底什么人会来这个看起来并不吸引人,甚至不那么靠谱的市场里买片?我们找到了在电影市场有过多年版权经验的熙颐影业CEO韩薇取取经。她告诉记者,电影市场里的大部分华语片最后都卖给了东南亚甚至更小的国家。电影风险太大,有很多小国家做不了电影,基本都是依靠进口娱乐片。电影市场里的很多影片是在多年持续售卖,有些多余的渠道和国家还没有卖掉,这些片商正是来寻求这些资源。
此外,电影市场里的影片们还起到了一个展示进度的作用,比如有些片早在去年或前年就已经被订购合作,今年的展位只是向片商宣布进展,“他们现在进入后期了,可以给买家一点信心。”
虽然常有电影公司海口称,在国际市场成交量创新高,但韩薇告诉记者,大部分国家的销售都不是在这种电影市场上成交的,就更别提立刻拍板现场签约的。大多数只有意向,由于没有约束性,后期卖家销声匿迹或者反悔的较多,多数没有实质性进展。
无法达成实际的买卖交易,华语片依然前仆后继地来到戛纳电影市场砸钱买场刊,耗资包展位,“主要是为了宣传目的,中国电影市场现在很好,这些电影在中国市场有它的回报,也希望在国际上做出点影响力,也算是对国内成绩的一种呼应吧。”
对于这些在戛纳喧嚣的“中国热闹”,韩薇笑笑,“他们还没有找到戛纳版权市场真正的入口,所以那些热闹,大概跟他们的回收没什么关系吧。”
“里”市场:买片?早就过时了!
版权交易圈也有门槛?没人脉没人带你玩儿!
坐在电影宫对面的La Majastic大酒店里,随便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都来头不小,朴赞郁在喝咖啡,靳羽西在social,“精灵王子”奥兰多·布鲁姆来见制片人…来自全球的电影公司老板、导演、编剧都聚集在酒店一楼的大堂里洽谈合作,一下午见十来个人几乎是一种交流常态,以至于这里的咖啡座长期人满为患。
与La Majastic平行的三座五星级酒店,都是这样的情况,这些热闹完全不同于冷清的电影宫“外”市场。在戛纳版权交易的圈里人口中,他们喜欢把这里称作是戛纳的“里”市场。
在《好莱坞报道者》上经常可以看到,韦恩斯坦买走了某部影片,某部竞赛片被某公司以千万高价拿下版权,对比那些还在“外”市场寻求买卖的中国电影人来说,这层“里”市场就像一道屏障,几乎跟他们无关。
熙颐影业的CEO韩薇作为出品方代表,今年携影片《爱恋》入围了戛纳主竞赛单元,她告诉记者,经过这些天“里”市场的沟通,《爱恋》已经卖给了环球影业,最后一个日本市场也刚刚卖掉,电影回收已经毫无风险。
在韩薇眼里,中国有资本,有市场,但缺的是鲜有合适的人能让其落地,全世界做电影都一样,靠的是人脉关系,换句话说,版权交易圈也是有门槛的,没有门路没有资源,没有人脉,那就没人带你玩儿。
韩薇与她的公司熙颐影业的优势正在于此,她曾在华尔街某投资银行负责科技媒体电讯业务,而后在某全球500强企业纽约总部操作投资并购收购。在韩薇的经历中有个更重要的部分,她还曾在福斯影业/迪士尼影业担任职务、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前主席比尔·麦克尼柯的制片人助理,参与过多部影视项目的制作。
这些经历让她接触到掌握好莱坞资金流向的投资人,和拥有优质项目储备和人才资源的主流电影人,这些人中不乏好莱坞最有话语权的社交圈层。
当她开始做制片人时,这些过往带来的最直接便利是,能直接参与很多高端电影会议,一旦有想法后,就可以直接接触到意向合作对象,甚至有人会直接发剧本给她聊合作,“电影说到底,就是人的生意。”
“很多好的剧本在来戛纳市场之前我就已经读过了,读完后我会知道哪些是我想要的,来这里就会跟很多电影人见面,这就是这个市场对我的价值,不是等着别人做完了片子我来买片这种版权交易,在这个‘里’市场里,你会发现世界是很平的,所有不同国家的投资商都放到一起,大家在做国际电影,那些电影在哪个国家都能卖。”
中国电影想卖出去?推广方式要变一变啦!
“以前我来国外,没人关心中国电影,人家只会问我一个问题,就是你们中国盗版问题能怎么解决?”在戛纳接受采访的上海电影集团总裁任仲伦回忆道,“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中国市场的蓬勃,人家都会向中国看过来,相对的,也会注意到中国电影。”今年是任仲伦第六年来到戛纳,这次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上影集团出品的奇幻大片《盗墓笔记》的国际版权销售。
虽然登场刊、办发布会、走红毯,《盗墓笔记》的宣传造势耗资不菲,但任仲伦清醒得很,他坦诚,“对影片发行不要期待太高,中国电影要让世界接受,有个过程,我们这次主要是让国际市场知道有这样一个电影,跟买家去沟通,看看有没有可能完成国际买卖。”
任仲伦谈到,中国电影市场如今的进出口逆差很大,外片进口随便都能揽获十几二十亿票房,而华语片出口,可能所有加起来也就十几亿,但他觉得这只是一个阶段,《盗墓笔记》和大部分华语片在做的,就是这个“走出去的过程”。
虽然并没有太多实际的利益回收,但是乐观的心态也有,比如任仲伦说:过去讲中国电影,人家觉得就是少数民族电影,现在跟人家讲个故事,至少会有点关注,再不济至少跟你聊聊,看看可能性,这对中国电影还是有好处的。
而在韩薇看来,中国电影要走出去,故事可以是中国故事,但做这个故事的整个团队国际化程度,格局和视野都必须放大,对华语片的包装和推广的方式都要改变。
更进一步说得明白些,中国电影以往在做自己的道路上,跟国际合作方面比较闭塞,如今大家都觉得,国际市场可以对冲掉很多的风险,那我为什么不要国际市场?“但是人脉不可能一步到位,都是时间问题,得慢慢来。”
买片风险大?有资源的公司都在参与全球制作!
在电影宫市场的咖啡座里,爱奇艺的版权交易工作人员正在跟记者聊今年戛纳主竞赛单元影片的品质,而他们也已经迅速买下西恩·潘执导,查理兹·塞隆主演的《最后的模样》、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的《霓虹恶魔》、阿萨亚斯执导、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主演的《私人采购员》的网络版权,虽然无法透露具体数字,但工作人员表示,《最后的模样》是其中价格最高者。
买片之外也不乏烦恼,比如影片回到国内还需报审,变数太大,钱途不定,以至于如今爱奇艺在签约网络版权时,都会跟片方在合同中表明50%的退款可能,越来越多卖家在了解中国国情后,也开始能接受这样的条款。而刚买下多兰新片《只是世界尽头》的内地院线版权的北京柠檬树公司工作人员也告诉记者,由于以非常高的价格买入,因此对国内回收有所担心。
韩薇就没有这些烦恼,在她看来,在国际项目开发前期就参与投资、拥有中国版权,享受全球分账、掌控话语权的生意更值得做,“如果我只是做一个买片商,回到中国还需要面对配额的竞争,审查的不确定性,风险太大。”
中国买家在戛纳买来的电影,引进到国内上映基本就是批片。21世纪头几年,来自国产影片的竞争还不算激烈,批片版权费最贵也不过三四万美元,多数批片都 能盈利。2010年《敢死队》以50万美元左右的版权价格引进到国内,最终拿到2.15亿票房。
从此,外国电影中国内地版权开始疯涨,2011年中等制作的电影就叫价200万美元,有些影片高达700-800万美元。简单算一笔账,如果一部进口片买入的价格是750万美元,加上宣发投入,这部电影在中国市场票房要达到2亿元人民币才能回本。
越来越多的中国资本已经不喜欢仅仅做一个“批片”商,诸如湖南广电、华谊等电影公司逐步参与到全球电影的投资,发行和分账,这也会是中国资本和电影公司的新方向,用韩薇的话来说,“这样的投资方式,我们会在国际市场赚很多,在中国市场只要赚一点点就足够了。但是对很多来戛纳市场常规买片的片商来说,他们必须要把电影投入的钱全部赚回来。电影商人也好艺术商人也好,我做的是消费品行业,我只知道我的产品能卖到最多的地方去,我肯定是风险最小的。”
面对国际市场的版权销售,精明的中国片商已经越来越明白,国产片的票房,它只有一个市场,是王老吉的生意,参与全球投资——那就是可口可乐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