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些年的电视观众经历了各类“歌声”的“狂轰滥炸”,那么近两年观众则开始在“笑声”中应接不暇。早在2014年,便曾出现20余档喜剧类电视节目集中涌现的“井喷”现象,当年被业界称为中国电视的“喜剧元年”。今年以来,荧屏上的喜剧类节目依然呈如火如荼之势,《欢乐喜剧人》《笑傲江湖》《跨界喜剧王》《喜剧总动员》……你方唱罢我登场,着实令人眼花缭乱。如此接连不断的生产和播出高潮,在客观上表明此类节目在满足观众需求方面的独特优势,同时也暴露出各卫视盲目追风的非理性心态。与之前相比,时下的喜剧类节目可谓从“草根化”走向了“明星化”,从专业演绎走向了跨界混搭,从小品格调走向了话剧质感。面对形形色色的多元嬗变,喜剧人究竟该如何甄别取舍,才能使节目获得持久良性发展的内生动力呢?
用“有意思”的构思包裹“有意义”的内涵
毫无疑问,电视喜剧类节目的核心在于“喜剧”二字。那么,“喜感”或者说“笑果”从何而来?黑格尔在《美学》中认为,本质与现象、内容与形式、愿望与行动、目的与手段、动机与效果相悖逆,从中便能产生出滑稽戏谑的效果。很多观众吐槽现在的喜剧节目越来越不好笑了,煽情性、思辨性、狂欢性强过喜剧性,大有喧宾夺主之感。这缘于创作者未能在技术层面深谙喜剧创作的命门,自认为用尽浑身解数而最终却“费力不讨喜”。从喜剧技法的运用而言,《笑傲江湖》选手周云鹏很具有典型性和参照性,其几次表演均化用了传统相声中的“扑盲子”技巧,用不着边际的“含混前戏”与精心设计的“意外落点”构筑反差张力,从而生成了“每句一包袱,每甩满堂彩”的强烈喜剧效果。由于人之心理结构的高度同一性,西方的喜剧理论与我国传统的喜剧技法常有暗合互通之处,关键是能够凭借工匠精神娴熟掌握其核心要领,并将其游刃有余地运用于创作和表演实践,用“有意思”的构思包裹“有意义”的内涵。喜剧人只有以专业主义精神“认真地搞笑”,才能以圆融饱满的作品让观众笑得水到渠成、发自肺腑乃至走心顿悟。
从某种意义上,上文所言的“编创攻略”也可以说是一种后现代的解构与重塑,即对一些多数人以为的传统规程和固定结构进行颠覆,运用新型的甚至看似荒谬的理念、内容、形式来重构各种既有关系,由此产生新的意义。其实,喜剧类节目的很多编演者都自觉不自觉地运用了这样的手法,只是在理解的深浅和尺度的把握上各有不同,格调也随之高下有别。诚然,在现代社会高强度的各种压力下,人们迫切需要用“哈哈一笑”来放松心情、缓解疲惫,作为大众化程度极高的电视媒体理应担负起社会娱乐功能。但过犹不及,个别节目为了搞笑而恶搞历史事件、丑化历史人物,这种对历经时间检验后留存下来的传统精粹的颠覆便不免失度。在试图利用“后现代”式的创意取悦观众之时,应首先反问自我:解构的是什么?颠覆的又是什么?只有那些不以反对优秀传统、嘲讽民族英雄、蔑视艺术经典、抛弃主流价值观为代价的喜剧创作,才是不逾越社会价值底线、不违背国家文化认同的。
笑后有泪方可回味悠长
喜剧的独特艺术性征,需要演员一定程度地放下身段、释放天性、追求创意、“出奇制胜”,但这不意味着完全无拘无束地嬉闹与癫狂。凡事没有绝对的自由,舞台喜剧表演同样如此。很多表演者为了吸引眼球,一味追求所谓的“放得开”“豁得出”,无限夸张的形体动作、彻底扭曲的面部表情、毫无节制的台词语言,抑或过度刻薄乃至有些低俗的讽刺话语、情节编排,都令人深感身心不适。真正好的喜剧,应是在可控的法度之中,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新奇创意为内核,以演员、角色与观众共通交融的真情实感为依托,用独具匠心的个性化包袱产生最大化、最优化的幽默效果。
倘若在避免肤浅无度的基础上,还能让观众在忍俊不禁之余有所感、有所思、有所悟,则是喜剧演出的理想境界。《欢乐喜剧人》中的《老爸》是近年少有的上乘佳作,其间并没有失控、做作的宣泄式哗众取宠,而是通过朴实走心的人物塑造,让一个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父亲的不适宜话语,作为矛盾激发点来营造喜感落差,既有出其不意的密集笑料,又以父子亲情的感人主题“攒底”,笑后有泪,回味悠长。喜感的引爆往往就来自恰到好处的表演“火候”,少一分则如隔靴搔痒,多一分则显油滑虚假,这种“寸劲儿”的精准拿捏主要源于演员的诚意和经验。
喜剧舞台不应成为明星秀场
随着电视喜剧类节目的数量增多、竞争加剧,创新求生的压力与日俱增。有些节目制作者开始转而寻求“外来的和尚”——以“跨界”的名义打出“明星牌”,一时间各路影视大腕、综艺大咖纷至沓来,喜剧舞台俨然成为一种别样的明星秀场。新鲜血液的注入在客观上促进了作品题材和风格的多样化,但准入门槛的放开也让节目品质更加参差不齐。一些专业喜剧演员和“外行”的生硬组合显然缺乏磨合、彼此隔膜,个别明星的“四不像”风格暴露出捉襟见肘的尴尬,节目的喜剧标识性也随之减弱。还有些节目制作者在舞台设计上下足功夫,置景的豪华、道具的精致、助演的卖力,确实以话剧的即视感甚至大片的画风给人带来感官愉悦,然而也不乏败絮其中的空心化作品令观众失望扫兴。
事实证明,单纯的明星光环和华丽包装只能暂时吸引眼球,却难以包办一切,节目的创新发展从根本上还要反求诸己,“内容为王”。喜剧的终极社会功能在于引人对丑的、滑稽的予以嘲笑,对正常的人生和美好的理想予以肯定。讽刺性是喜剧的本质属性之一,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最能彰显喜剧的力量。当前几档热播的此类节目中,便不乏以针砭时弊、讽喻现实见长的精品。如出自《跨界喜剧王》的《全民目击》,以地铁中几个小人物的情感纠葛和离奇遭遇为线索,折射出某种不良世风下的看客心理和自媒体时代中的舆论暴力,温度、深度和锐度深糅互衬。可以说,观众的笑声是喜剧的试金石,但这种笑应是由衷的、会心的、有意味的、有现实指涉的,对于创作生产者而言既不是用蹩脚的笑料强行“咯吱”观众,更不是刻意迎合人性中的某些低级趣味来炮制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