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创昨天来沪造势
李安很愿意倾听观众的反馈
李安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借由一位年轻士兵的视角,展现了战场的残酷以及鲜花掌声背后的真实。120帧/4K/3D挑战观众观影习惯的同时,也为叙事见长的李安披上了“技术大神”的光环。究竟在他的眼里,120帧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新技术来拍这样一个故事?
[技 术]“不用这个技术,就没法拍这个思绪性的故事”
记者:为什么要选择120帧的技术来讲这样一个故事?
李安:因为这个故事讲的是感官上的差异,军人在打仗的时候,尤其是这些年轻的男孩第一次打仗,他的感官是全开的,非常敏感、尖锐,而把这样一个感官突然放回到美国虚假的一场活动里面,对他来讲是过度的刺激,反差非常大。我们拍电影检视人性和社会性,以我们现在画面的真实度和对过去观影习惯的依赖感,两相比较反差也很大。我觉得故事里要诠释的东西和我用的新技术是非常谋和的。
如果不想用这个新技术,我也不会想拍这部小说,因为这部小说是一种内在的观察,一般的电影很难做到第一人称这样的视角或者说亲身体会。拍出来会是一种以感官为主的比较思绪性的电影,有点意识流,所以我觉得这个跟新的技术不只是很好的结合,而是必需的,我不用这个技术,就没法拍这个思绪性的故事。
半场秀这样虚伪的事情,这样一场盛大的假象,人们对所谓英雄主义的一种投射,跟军人本身在战场上的感受,这样的反差我觉得是对人性和社会一个很好的检讨,这个东西非常打动我;还有从主角的观点去经历,在短短一天时间里他突然成长了,这其实是一个成长的故事,这个让我很动心。成长有时候是挺痛苦的,很多过去对世界的想象和安全感、依赖感会被撕破,可是你又要找到自我的定位,还有你跟同伴的关系以及情感的定位。
我还在慢慢成长,对自己命运还在认识中,我的成长是非常慢的。对新技术,我其实是有一点心急的,我已经62岁了,等不及了,我可能一步做了好几步,我希望在我服电影役的这段时间能够见到它发展到某一个程度,所以我也很急切地把它呈现给观众。这几天的经验让我非常安慰,我很兴奋,因为我这么快手快脚地拿出来,其实心里是非常不安的,不知道观众会怎么反应。
记者:120帧这种挑战观众观影习惯的技术比较适合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安:过去我们电影有X、Y 轴,现在加了一个Z轴,这些都是新的语汇。目前来讲,像这种比较写实,有记录性质的,或者特别在感官上面做文章的题材比较适合。观众还没有这种新的观影习惯是最可怕的,不光是我自己还不太会做,观众也还不会看,而当你看了十部八部,眼睛可能就会适应这个格式了。
将来的语汇,包括我现在不敢用化妆,未来可能有很多方法去美化,当新手法出来,观影习惯也开始建立,和观众有了默契以后,我们可以用更清晰、更多变的方法来做。现在只是往前看的第一步,其中有无限量的潜在能量,我感觉很兴奋,希望大家一起参与,不光是拍片的人,还有观影的人给我们的回馈和交流,这才是电影文化的本质。所以我们要携手一起往前走。
记者:这个新技术为你打开了一扇怎样的新大门?
李安:我觉得差不多60帧才会觉得看着扎实,3D的清晰度要达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有那种扎实感。新的技术就像你的照相机一样,它其实是无辜的,它只是告诉你看到什么东西,刺激你去反思,我是相信电影比相信人生还多的一个人,有新东西出来我必须要反思然后重新出发。人类要经过这样不断的刺激、挑战,才感觉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而不是根据一个模板,到一定程度就会有疲惫感,当你习惯以后就开始不思索,新鲜感就没有了。从第三人称到第一人称,这个中间的伸缩力大了很多,这是向前迈进,是一个数码电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往回看,去模仿过去我们很喜欢的东西,然后还模仿得不太像。
[故 事]“他最后回去,是对命运的认知,也是对真相真诚的了解”
记者:这部片子有些反高潮,而且是对英雄主义的怀疑吗?
李安:我通常不会用一个手法和几个观念去统一一个故事的走向,我觉得故事本身会告诉我需要用什么形式,这个素材本身是意识流的东西,都是这个男孩脑子里判断、观察、整理,或者受到困惑,完全是一个主观思索的过程,所以我觉得它不太适合做成像好莱坞电影那样的故事起伏,包括它的结构,对大家情感的投射,对英雄的投射。体育场就像一大锅主流,而林恩也在里面,我觉得这是一个反主流的思索,一方面要跟着它一方面又要反对它,这个反反复复不太顺畅的程序对思索的过程很重要。这对于生活是非常写实的,对观影习惯是一种挑战,对传统价值也是一种挑战。
片子里在打仗,现在我也要面对中场休息。我觉得里子和面子都很重要,虽然有时候我讲拍电影本身是一个假像,可是我们片子本身也是一个假象,所以真假虚实很难讲,我两方面都要接受,都要应付。一个人没有虚的话,光务实也很烦,拍电影毕竟不是个人的抒发,一定要回馈的,不然太孤独了。
记者:您是怎么理解比利最后还是回到战场的决定的?
李安:对我来讲,一个电影从疑惑开始到最后做出决定来呈现他的成长,这其实是一个虚拟的题目,观众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可能不回去的,可是我们还是要思索这个问题,假想中让你追逐,好像有那么回事。可是基本上他的决定不是决定,而是一个了解,对他命运本身的了解,对他归属的了解。
比利从一天所看到的都是不应该回去的,像他姐姐讲的,不值得为那些而战,穿插了很多真实的回忆,包括同胞的感情,因为生死关头,人的表现是最本能、最真实的,不经过虚伪的掩饰,当这些人真实地在一起,人触摸到真相的时候,你走回军队是一个命运式的,是不可能避免的。当他回到社会,原来他以为是真相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假象,所以我想他最后回去是对自己的负责,对命运的认知,也是对真相真诚的了解。
我在做电影的时候常常有这种感觉,在我累的时候也不想做,可是我觉得这一生好像有一个任务,做这个东西我有一种归属感,我会感叹辛苦,会抱怨,会撒娇,什么都会有,可是当我手触摸它的时候就有种很充实的感觉,它其实是没有思想,没有判断,更没有道德判断在里面。军人为什么而战,对还是错,到最后就像他的长官告诉他的一样,其实你什么不要想,就把自己交付出去,你是属于这里的,你不是一个英雄,你是一个战士,你有天职在这里。这也是我人生的体验,有时候你要想答案却是没有答案的,可是你感觉到活得很真实,你身旁的情感跟你在一起,你很在意的人,他们对你的情感以及你对他们的付出,那是没有条件的,是可以相信的。 (见习记者 陆乙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