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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给予悲剧充分的尊严

当地时间2017年2月26日,第89届奥斯卡颁奖礼在美国好莱坞举行。《海边的曼彻斯特》获得最佳原创剧本奖(肯尼斯·罗纳根)、最佳男主角奖(卡西·阿弗莱克)。

当地时间2017年2月26日,第89届奥斯卡颁奖礼在美国好莱坞举行。《海边的曼彻斯特》获得最佳原创剧本奖(肯尼斯·罗纳根)、最佳男主角奖(卡西·阿弗莱克)。

《月光男孩》和《海边的曼彻斯特》,两部今年的奥斯卡热门片,一白一黑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人责备《月光男孩》的“黑”,却有评论家对《海边的曼彻斯特》“优越的白人中产阶级伤痛”不满。理由是:这部几乎纯“白”,白人角色们富裕而享受特权的影片,几乎完全过滤掉了其他社群的人。

这当然是看待事物的一个视角,因此有人觉得片中人物的悲伤廉价,导演的视角狭隘。

但敢于无视政治正确的框架,以全副精神关注一群人的境遇,无论就哪部影片来说都很诚实和勇敢。

看个体如何在死亡的阴影下行走,是导演肯尼斯·罗纳根此前两部作品《请再靠近我》(2000)和《玛格丽特》(2011)共同的主题,《海边的曼彻斯特》亦是如此。

在他的哲学中,死亡和愧疚带来的伤口是不可以被治愈的。不会出现一个人,一次事件,一个顿悟,让伤口愈合,快乐重回。即使时间也不可以。“时间能够治愈一切”的俗话是狗屎。人别无他法,只能背负伤痛继续过完一生。

这种极致而不可愈的悲伤贯穿整部影片,与海边小镇曼彻斯特的天空低压的冬天,冷到骨头里的配乐,卡西·阿弗莱克饰演的男主角的自我放逐一起,让人在观影后仍久久停留其中。

在这部影片中,时间不是按线性流逝的,过去和现在之间没有界线,同时出现。前一刻,哥哥乔(凯尔·钱德勒饰)和弟弟李带着哥哥的儿子帕特里克(卢卡斯·赫奇斯饰)在渔船上快乐得感觉不到时间,后一刻哥哥已经躺在冰冷的停尸间。时间慢下来,李亲吻他的脸颊告别。下一幕,乔活着,躺在病床上,被确诊为充血性心脏衰竭,还不忘开个玩笑。

过去和现在交织,观众渐渐看到故事的全景。

多年前李因为疏忽导致木结构的家着火,三个孩子葬身火海。他离开老家曼彻斯特来到波士顿,住在地下室拿最低的时薪,由一个开朗幽默,惯于呼朋唤友的人变得易怒封闭。

苏州东山有一个轩辕宫,宫里有一座灰色石钟状的“阴亭”,上面雕刻细密花纹,是一个古人为纪念16岁自杀的未婚妻而造。造完后,他不耕不读,不农不商,以乞讨为生,几年后便死了。

影片中的李就是如此。悲伤到极致的生无可恋在所有人类都是相通的。他过最简单、最封闭的生活,仍然常常控制不住怒火。

火灾发生后李在警局接受询问。简单的问讯后警察告诉他:“你可以走了,你只不过犯了无数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不是犯罪。”李觉得不可思议,走出问讯室后抢了警察的枪欲自杀。

自杀未遂,他以苦行僧般的生活赎罪。他不道歉,不辩解,不想往前走,犹如行尸走肉。前妻兰迪(米歇尔·威廉姆斯饰)对他说:“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李的悲伤,和郁郁而终的那位古人的悲伤,没有丝毫二致。

爱和时间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却还是因为爱与时间生发出了不同。

接到哥哥倒下的电话后,李赶回家乡,得到哥哥的死讯。遗嘱中,哥哥把他指定为儿子帕特里克的监护人。他开车带帕特里克去见律师,安排葬礼,参加乐队排练,会女友。

都是很琐碎的事情,让人恍恍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出现相似的画面——帕特里克的乐队排练,和女友屡次在卧室亲密,二人坐在车里窗外景物飞逝,才提醒观众时间并不曾停止。

李仍然封闭自己,帕特里克则在尽全力长大,以应对丧父之恸。但是他们之间的紧张氛围在刻薄的玩笑和小心翼翼的互相关心中逐渐消解。

乔的死让李和兰迪再次相遇。葬礼后的街角再次偶遇,兰迪哭着说出自己的歉意,并告诉李她依然爱他。她知道自己的心碎无法愈合,李也是,比她背负了更多悔恨。兰迪问李,能否再次共进午餐。李喏喏着逃走,留下兰迪一个人在街角哭泣。

但是和解非但不是安慰,还像一把尖刀,再次挑开伤口。

这场戏想必也会留在很多观众的记忆里抹不去。

人在面对大悲恸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克制。

《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克制值得赞赏,它让影片有尊严感,而且非常真实。

悲伤里的人往往是面无表情的,于是导演用其他方式从侧面衬托。

有一场戏,葬礼中乔的老友乔治(泰特·多诺万饰)问李要不要吃点东西,李说不用。一屋子的人,乔治和妻子隔着人群互相喊“给李准备点吃的”“哦不用了,他说不吃”“什么?李要吃什么”“不用了!”“什么?我给他拿点吃的”。

夫妻二人就像沉在深海里,彼此无法听到对方。沉在深海里没有知觉的,其实是李。

有时候幽默也是衬托。

叔侄二人和死去的乔一样都是冷笑话高手。帕特里克开冰箱看到冻鸡,想到父亲正睡在冰库里,恐慌发作。李习惯性地嘲笑他:“我知道你在怕啥。但是如果你以后看到冻鸡就发作,那就真的糟了。”

言出他知道过分了,踢破帕特里克的门陪他默默坐着直到他睡过去。

影片中这样小小的幽默不胜其数。但是导演并未把它拍成流行的“悲伤的喜剧”,而是让幽默像石缝里的草留在该长的地方。他给予悲剧充分的尊严,不试图用幽默讨好观众。

影片的最后一场戏,叔侄二人边走边丢一只球玩。聊到未来,二人在可见的未来将不会再有交集。在这之前,李告诉帕特里克“我无法打败它”,它指的是过去,也是现在。他始终无法在小镇再次立足,更加无法面对惨剧。

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男主角的扮演者、本·阿弗莱克的弟弟卡西·阿弗莱克曾这样形容时间:“人们说时光如飞,时间是金钱,时间能治愈一切伤口。这些都不错,但最重要的是,时间让人明白自己曾是多大的一个笨蛋。”

是否入戏太深,或者卡西·阿弗莱克与片中角色对时间的看法本就非常相似。生而为人,无法与时间为善;然而仍有爱和尊严,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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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