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导演夏钢：要拍出好的商业片，必须有文艺片情怀

试想这样一个情境：熟睡的你于午夜被人推醒，被捆绑后推搡到客厅，看到你丈夫已然被捆好坐在那里，你们遭遇到两个翻箱倒柜的劫匪。他们恐吓你们，乃至于当着你丈夫的面对你上下其手。而你的丈夫，从头至尾在一边好言相劝……

你该如何去评判这样一个他？是遇事冷静、考虑周全还是胆小懦弱？而你又如何面对你们接下来的婚姻？你会感念他用理智保护了你们人身的周全，还是因他一度将你暴露在黑暗和猥琐前而始终憾恨？

《夜色撩人》海报

3月10日，夏钢导演的新电影《夜色撩人》上映。电影改编自须一瓜的小说《淡绿色的月亮》，由余男、王千源领衔主演。

夏钢，第五代导演中的一员。大家也许对夏钢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是一定对那些曾和他合作过的编剧、导演和演员非常熟悉。夏钢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大撒把》、《无人喝彩》等都有王朔参与编剧；其中，《大撒把》还有冯小刚、郑晓龙参与编剧，并由葛优、徐帆担纲主演。

在《夜色撩人》之前，夏钢有过十年的沉寂。

《夜色撩人》上映后，记者专访了导演夏钢。

夏钢导演

【对话】

人不可能永远理智，深思熟虑下的假冲动不可原谅

记者：《夜色撩人》上映后，有很多关注的角度和阐释，你希望通过《夜色撩人》传达一种怎样的思索？

夏钢：我希望它能引发社会上多方面的思考。每一个人因自己不同的生活经历和受教育程度，对生活的理解程度可能不同，但是不管你理解到哪一步，都是对的。这个电影里有很多可思考的问题，比如“选择”：这个“选择”是故事中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包括桥北（南宫珉饰演的丈夫）、芥子（余男饰演的妻子）和谢高（王千源饰演的警察）；还比如“勇敢”——你怎么去定义和看待勇敢。

另外还包括一个男人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家庭、女人。桥北的选择其实没有错，但他下面的选择出了误差，你能不能对你的爱人坦诚相待？你可能没有必要把所有和劫匪打交道的事情都推给芥子。从女性的角度来看，你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男人？要英俊有钱、体贴还是要人品好，真诚勇敢？芥子最看重的是丈夫的人品、人格，她越去追究，越是发现桥北在人格上的偏差，所以就造成了两人关系的最终解体。

余男饰演的芥子和南宫珉饰演的桥北是一对夫妻。

记者：你觉得《夜色撩人》中提出的问题是否有解？如果你是桥北你会如何应对？

夏钢：可能我会跟他们拼了，会导致伤亡。但是也有可能，我会像桥北一样把钱给他们。但如果对方劫财又劫色的话，那我只能玩命了。每个人根据自己不同的性格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是没有一个非黑即白的结论的。

记者：你怎么看待突发状况下的所谓的“理智”？

夏钢：突发状态下是需要冷静和理智的，但是人都是感情动物，不可能永远保持百分之百的理智；但有一种是深思熟虑下的假冲动，这是不可原谅的。

芥子和谢高

记者：《夜色撩人》是由两部分的故事串起来的，一个是芥子的，另一个是谢高的。为何要设置两部分的故事？这两个故事是否有意在家庭关系和社会问题之间进行一种升华？

夏钢：这两个故事的核心都是“选择”，还有就是是否问心无愧。其实这两个问题，虽然一个是家里的问题、一个是公众的问题，但其实是一样的。因为一旦你做了某个选择的话，你心里就会背负着一个石头。

谢高在遭遇劫匪时，选择让劫匪只拿东西不要伤人，他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乘客们的生命安全。其实他的选择是对的，但由于他穿了警服，所以不被人理解。其实这个东西也值得大家思考，是不是群众的舆论一定就是对的？就像抵制日货、砸日本车这种，那个可能就是一种群众情绪，是很盲目和愚昧的。

王千源饰演谢高

现在选演员非常被动，不改善状况电影很难拍

记者：你在演员的选择上有什么可以跟我们分享的？

夏钢：找到余男和王千源也是很有缘分的，余男看到这个剧本后非常喜欢，主动要求见面。聊的时候我发现她对这个角色很有想法，虽然她和我想象中的芥子那种小鸟依人的形象很不同，但余男身上那种“弄不清楚这事儿，我心里死活放不下”的执拗，不是所有演员都能演出来的。

王千源当时也很难，他来剧组的时候父母生病了，妻子照顾老人没法带孩子，王千源就带着孩子拍戏，一边看孩子，一边拍戏。

至于选择韩国演员，主要是国内演员档期不行，能来的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我们没法满足。然后我们就试着联系国外的演员，就联系上南宫珉了。现在选演员和以前不一样了，非常被动，就是可选演员的范围非常狭窄，演员的档期也非常紧张，而且各方面的条件也很难凑齐，所以这个状况我觉得应该改善，要不然电影很难拍。

南宫珉

记者：看片子时能感觉到演员在很多细节处用力，比如余男在焦灼的时候一直捏着她脖子上的吊坠，包括海报上也是她捏着项链的姿态，这些细节是你有意安排的还是演员自己揣摩发挥的？

夏钢：是我们共同商量的，我们肯定不会那样详细地进行动作指导，但是我们会告诉演员你这个角色在那个时候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应该有怎样的一种表达。演员自己就会创作，因为他们都是有经验的演员，而且是很走心的演员，所以她就会不经意地做出一个细腻的动作，可能就被摄影机捕捉到了。我们在设计电影的时候，其实是不会这么具体地去设计某一个细节的。

《夜色撩人》海报，余男手捏着项链。

记者：影片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加入了很多SM的情节，那根用来捆绑的红绳出镜率很高，设置这样的情节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夏钢：SM这个东西实际上是女性对于男性的一种无保留的信任，就是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你，我相信你是会完全保护我的，它是这样一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能更激发两个人的激情。所以我用这个细节，是为了展示两个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是完全无保留的。

出事以后，芥子把红绳剪了，她跟桥北说我不知道保姆把它收哪儿去了，就是说她已经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桥北了，不能完全把自己无保留地交给他了，这是两个人关系转折的一个细节。最后的时候她把红绳重新买回来，这说明她从理智上讲，想重新修复夫妻之间的关系，但是即使有了红绳也拴不住爱情了，身体觉得麻木了，红绳就像一个红色沙漠。

《夜色撩人》剧照

记者：《夜色撩人》改编自须一瓜的小说《淡绿色的月亮》，在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部分都出现了“淡绿色的月亮”这个意象，你怎么看待这个意象的运用？

夏钢：芥子第一次看到月亮时说“今天月亮是绿的”，当时他和桥北见面，有小别胜新婚的喜悦，觉得什么都新奇，绿色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颜色。所以桥北说她瞎说，是车窗玻璃是绿的，那是她的主观感受。

但是后来在两个人想修复这种关系的时候，芥子又告诉他看到了淡绿色的月亮，她在自己卧室的窗户外面看到了绿色的月亮，其实是她心里希望这个夜晚像那天一样，他们能恢复曾经的激情。但是月亮有了，红绳有了，他们的激情回不来了。其实这也是一个主观意象，是她的希望。

《夜色撩人》中的绑架戏份

艺术片不能孤芳自赏，要让更多人看到

记者：你一直呼吁“新文艺电影”，它区别于过去文艺电影的地方究竟在哪儿？电影在表达情怀和迎合大众口味之间应该如何平衡？

夏钢：为什么我说“新文艺电影”，不说文艺电影呢？因为我也不喜欢看那些所谓的文艺电影。一般他们都说自己的电影是艺术片，但我觉得中国的艺术片是有先天缺陷的，从一些所谓的艺术片导演的作品中，我看不到他们的艺术品位。如果你所谓的艺术片最后都没能脱颖而出，让大家看到，那你要怀疑它是否真的堪称艺术。

我提“新文艺电影”就是要和以前的艺术电影有所区别，即你的电影艺术一定要被大众看到，也许大众会赞同你、也许大众会提出反面意见，但是起码让大众看到，他们才能去评判、去思考，这样你的观点和你的情怀才能够传播，才能有效。

所以以往拍艺术片的导演应该考虑自己的艺术片怎样能有一定的商业价值，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而不是简单的孤芳自赏、自娱自乐，满足于在小圈子里得到一些赞许。

但是真正好的东西是要靠你作品本身的，你故事的内涵，你的道德前提，你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弄再多小鲜肉都是白搭。一些商业片导演为什么拍来拍去都是这些，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经过文艺电影的洗礼，他们的影片里没有情怀，没有人文内涵。所以有一个大IP就想一步登天，做成一个大商业片，我觉得百分之百是要失败的。即使一时骗了钱，最终也会被大家骂被大家吐槽。所以真正要拍出好的商业片，必须有文艺片的情怀，必须有这个道德前提。

《夜色撩人》剧照

记者：你说“用票房来判断片子的时代，已经快过去了”，那你觉得接下来的中国电影将会进入一个怎样的时代？

夏钢：我觉得中国电影会逐渐走向一个趋于理性消费的时代，前一段井喷式的电影市场的爆发是市场发展的一个阶段，是所有行业都会出现的盲目消费、从众心理的阶段。但是随着市场的成熟，市场一定会细分，一定会由观众、买方市场来选择，不同的观众他会选择不同的消费。

“新文艺电影”就是这样的，一定会有文艺片的情怀，但是也一定会有类型化的选择，就是要有非常明确的类型化的指向。这样就能吸引很大一部分有文化追求的观众进电影院。

记者：你之前说艺术要引导观众，而不是去迎合观众，你觉得电影应该怎样去引导观众？

夏钢：优秀的艺术作品，其实都是引导观众、引导大家的审美取向的。很多国外的创新流派的电影，他们能够开一代风气之先河，比如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法国新浪潮，包括美国好莱坞的很多优秀导演，他们是艺术家，跟着他们模仿的，做得再好，也是匠人。如果大家都是观众喜欢什么，就给观众什么，那么大众的趣味会越来越低，到最后电影可能就变成了杂耍电影甚至耍猴，这是一个倒退的趋势。

《夜色撩人》剧照

记者：《夜色撩人》之前，你有过十年的沉寂，十年没拍电影的原因是什么？

夏钢：我没拍电影呢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是市场不好，拍了大家看不到，你拍它干嘛呢？还有一个就是不好找投资，特别是这种不是很明显的大型商业片的电影。当时很多投资人的眼睛只看眼前，现在可能很多投资人明白其实电影还是有前景的，不仅仅眼前的利益就是一切。这10年我一直想着要拍这个片子，同时我也准备了很多其他题材的片子，只不过这个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有机会就先拍呗，今后也会拍别的。

（丁晓萌、竹君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