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心吊着胆》剧照
电影采用了套环式的环形叙事结构,将小叙事成功地转换为大叙事。小叙事要完成的是呈现生活,让观众从中获得一种对生活的认知,而大叙事要完成的则是穿透生活,让观众从中获得一种对生活的思考。
电影《提着心吊着胆》上映以来,好评如潮,观众盛赞其为国产影片中难得一见的“良心之作”。与众多斥巨资打造的国产大片相比,小成本电影往往不被看好,在院线排片中也难有更多的机会,在此尴尬境遇中,能够获得一片叫好声殊为不易。
《提着心吊着胆》的编剧在创作谈中声称,这部电影的题材来自于现实荒诞的新闻事件。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这是电影创作的重要方式,因为这样可以增强电影的真实性和代入感,但这种创作又并非对生活的原生态展现,从生活中来,到电影中去,这中间需要经过艺术的转换。
这种转换,首先靠的是叙事。电影是叙事的艺术,只有将故事讲好了,电影才好看,才有艺术感染力。《提着心吊着胆》平行表现了四组人物:一是“中年不举”的饭店老板杨百万和妻子马丽莲;二是分赃不均的盗窃犯胖先生和瘦先生;三是专门行骗的江湖郎中毕见效; 四是拜金的顾小姐和何努力。在电影中,这四组人物所生成的叙事,可视为四个各自独立的小叙事,它们虽构成了电影文本的基本叙事内容,但各自并未寓含太多的文学意味,若停留在对这四组人物的分段式平面讲述上,必会造成叙事的严重割裂;只有对其进行有效的缝合和激活,融合为一个具有整体性的大叙事,才能营造出意蕴丛生、悬念迭起的叙事效果。我们欣喜地看到,电影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套环式的环形叙事结构,将小叙事成功地转换为大叙事。小叙事要完成的是呈现生活,让观众从中获得一种对生活的认知,而大叙事要完成的则是穿透生活,让观众从中获得一种对生活的思考。在这种套环式的环形叙事结构中,每一个小叙事都与另外三个小叙事套在一起,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也因此彼此关联、互相支撑。而连接起四个小叙事的节点,则是“仙客来大饭店”。在电影中,“仙客来大饭店”既是人物活动的空间,也具有更深广的隐喻功能。我们知道,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有些空间因其寓含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等特定功能,会为叙事的展开提供极大的方便,如茶馆、酒楼、会馆和大杂院,因为在这些地方,聚集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本来头绪繁多、人物庞杂的各种叙事,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个汇合的节点。对于文学艺术创作者来说,这些空间既是一个故事展开的场景,又是一个独特的观察与表现视角。我们熟悉的高尔基的《底层》、曹禺的《日出》、老舍的《茶馆》、夏衍的《上海屋檐下》、何冀平的《天下第一楼》等经典作品,便是此类作品的代表。《提着心吊着胆》中的“仙客来”是一个饭店,自然具备了一般意义上的此类文学意象的功能,透过这个如窗口般的饭店,我们可以看见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尽情表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原本不相干的四组人汇聚到一起,发生了一系列荒诞的故事,生发出黑色幽默的喜剧效果。在电影中,每个人物都经历了“提着心吊着胆”的心路历程,“提着心吊着胆”像一句咒语,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又像一句引言,提示出故事的千头万绪纷纭复杂,同时还是一种叙事圈套,营造了故事的起承转合悬念更迭。
电影营造了一个“真实的骗局”,这种故事的荒诞性,观众很容易辨识,而让观众透过故事层面和观影层面获得对生活的清醒认识和深入思考,却是电影的艺术旨趣之所在
在叙事上完成了从生活到电影的第一层艺术转换,仍算不上是电影创作的胜利,因为电影不仅是叙事的艺术,还是表演的艺术,再精巧完美的叙事设计,若没有尽善尽美的艺术演绎,其艺术感染力也无由生成。《提着心吊着胆》的演员,没有大牌明星,没有时尚偶像,但口碑却意外爆棚,观众惊叹看得过瘾,个中原因不证自明——演员的表演功力不俗。不仅任素汐等几名话剧演员“浑身都是戏”,就连出生于江南的演员高叶出演的东北女人马丽莲,也有“十足的东北味”,整体看来,这些演员的表演,踏实认真不浮不躁,为影片增色不少。
在从生活到电影的艺术转换中,不仅要讲好故事,演好故事,更要保证电影的生活质感。《提着心吊着胆》是一个荒诞喜剧,但无论是荒诞还是喜剧,都与生活有关。电影营造了一个“真实的骗局”,这种故事的荒诞性,观众很容易辨识,而如何让观众透过故事层面和观影层面获得对生活的清醒认识和深入思考,却是电影的艺术旨趣之所在。电影中的每个故事,都是我们现实生活中惯常经见的,在报纸、电视等各种媒体上,类似的新闻事件铺天盖地,对此,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将其娱乐化了。《提着心吊着胆》没有将这些新闻事件生硬地植入电影中,而是做了精心的艺术处理,使得原本平淡无奇的新闻事件,艺术张力得到了充分突显,包孕其间的生活质感得到了去蔽和呈现,在喜剧的娱乐氛围中,观众重新整合生活中的碎片化经验,产生了强烈的现实代入感,获得了悠长的艺术回味。
尽管《提着心吊着胆》的立意还不够高远,格局也不够开阔,但作为小成本电影,能够在叙事、表演以及对生活的“真实”呈现等诸多方面,表现得可圈可点,实为难能可贵。
□韩传喜(作者系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