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大友启史：中文版《深夜食堂》就不该复制日版

日本导演大友启史 摄影：吕萌

今年的上海电影节日本电影周，除了放映根据大热日剧《昼颜》续拍的同名电影外，导演大友启史的新作《3月的狮子》（3月のライオン）前篇和后篇两部也参与了展映。而他算是上影节的“熟客”，去年他同样改编自漫画作品的真人版电影《秘密》也曾亮相上海。

说起大友启史的名字，中国观众对他肯定陌生，不过他的作品在很多日漫粉中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他曾先后执导过根据日漫改编的真人版电影《浪客剑心》、《恶魔蛙男》、《秘密》，也拍过根据东野圭吾的同名原作改编的《白金数据》。合作过演员包括小栗旬、生田斗真、冈田将生、苍井优、二宫和也、神木隆之介、有村架纯、染谷将太 、加濑亮、伊藤英明、丰川悦司等等既有人气又有演技的日本知名演员。

小栗旬主演的《恶魔蛙男》

而在成立自己的导演工作室，拍摄电影之前，他一直就职于日本最大的公营电视台NHK，拍摄过由国仲凉子主演的《水姑娘》系列电视剧、由松田龙平主演的以企业收购为主题的现实剧《秃鹫》以及福山雅治主演的大河剧《龙马传》。NHK一向有选择年纪大、有丰富拍摄经验的导演来执导大河剧的传统，而当年拍摄《龙马传》大友启史只有44岁，是NHK史上最年轻的大河剧导演。

《水姑娘》《秃鹫》《龙马传》

2017年，大友启史推出的最新电影《3月的狮子》前篇和后篇均改编自羽海野千花的同名畅销漫画，讲述了17岁的职业将棋手桐山零，年幼时失去亲人，孤独的他在与川本三姐妹的相处中不断成长的故事。

大友启史今年新作《3月的狮子》参展上影节 摄影：吕萌

大友启史的漫改电影一向被原著粉丝称为“良心改编”，这一评价一方面原因是选角成功，主要演员几乎都符合粉丝想象，另一方面是对原著精神层面的展现精准、深邃。谈及创作，大友启史说自己对于改编电影的原则就是，“不能背叛粉丝的期待，但也要和原作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当记者记者向他提及中文版《深夜食堂》因完全复制日版而惨遭原著粉丝吐槽，怒打一分评价后，他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国版就是要演中国的东西，中国的食堂会发生什么要从零开始做，而不是去复制日版。把已经完成的作品再翻拍，可能会有人觉得简单，但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之前也有人要我翻拍黑泽明《七武士》，怎么可能！”

导演大友启史 摄影：吕萌

以下是记者对话大友启史全文：

记者：我非常好奇，您毕业于日本庆应大学法学部，怎么后来去NHK做导演？如果当初不做导演会做什么？

大友启史：哈哈，其实我小时候最初是想当棒球选手的，之后是想做新闻记者，然后才是律师。所以后来考入庆应大学法学部。而进入NHK只是因为就职面试时候和面试官聊得太愉快了，就这么进去了，没有啥其他的理由。如果我不做导演的话，我觉得我会是律师。果然是小时候就喜欢的职业。而且我学生时代为了成为律师也努力学习过，我还通过了司法考试，就是中途有点厌倦了。

记者：您在NHK时期拍过好几部知名作品，比如2007年的社会现实剧《秃鹫》，2010年的大河剧《龙马传》。这些题材是您自己选的？还是NHK指派的？

大友启史：其实我在NHK做电视剧导演之前，还做过新闻和娱乐节目。NHK是公营的放送电视台，在那里做记者就会报道很多社会问题。做电视剧导演之后，比起关注作品的艺术性，我更关注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现实问题。所以这几部剧可以说是NHK指派的，但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非常想拍的。这也算是当年投入新闻工作所带给我的影响吧。

记者：您是NHK史上最年轻的大河剧导演，为什么在拍完《龙马传》后选择离开，自己成立工作室，并与华纳签约拍摄《浪客剑心》？

大友启史：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去做大河剧导演。当年也是因为本身对《龙马传》感兴趣，才接下的导演工作。离开NHK的契机，就是在拍完《龙马传》后，感觉自己能在NHK尝试工作全尝试完了，没什么可做的事情了，所以才独立出来做工作室。NHK是公共电视台，限制很多，不能做过激的事情，不能自由地发挥，但我想拍悬疑、科幻、动作片，想拍90分钟完结的电影。而我还在NHK时，华纳的制作人就曾把《浪客剑心》的电影企划案发给过我，希望我来拍，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合作了。我是很圆满的离开NHK的，现在和他们也有联系，也会合作进行影视作品的拍摄。

记者：是拍大河剧难还是电影难？

大友启史：内核不同，大河剧准备时间很长，是NHK的看家戏。而且每个星期天都会出收视率，但即使收视率难看，也要继续拍下去。要拍一年真的很累，尤其用福山雅治这样的明星拍，如果收视率不好会被骂，真挺难的。

佐藤健主演的真人版《浪客剑心》

记者： 从《浪客剑心》起，您为什么一直专注于拍摄漫改电影？

大友启史：并不是我一直专注于拍摄漫改电影，而是因为日本有趣的漫画很多，相应的漫画改编成真人电影的项目邀请也多。漫改邀请和小说改编的邀请差不多是五比一。所以我在漫改的项目里选我自己想要拍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记者：这次来上影节参展是您今年的新作《3月的狮子》，为什么会挑这一部以日本将棋为题材的漫画改编？

大友启史：我之前一直选择的漫改电影都是动作片，之前的《浪客剑心》就有很激烈的打斗戏，这一次我终于也想尝试一下拍静态片，想把人物心里的描写拍出来。日本将棋（编者注：类似中国象棋）虽然有点土，但棋手在对垒时，对于对方之后10步20步的预测，一边想一边不能展现自己的弱点，要保持平静的心理，这些内容我都想拍出来。

神木隆之介在《3月的狮子》中饰演将棋选手

记者：您认为漫改电影，最难是什么？

大友启史：拍电影都一样，无论是不是漫改，都难。漫改与其他电影不同点是，漫画原作有自己的世界观，读者事先阅读了原作，有了自己的印象。对这部分观众，我们需要提供让他们信服的作品。但要完全按照原作拍，也不行，就会丧失电影本身的独特性。

漫画是二次元作品，电影是三次元人演的作品。因为是人演，就会有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流泪之类的感情流露。漫画是作者一个人的世界观，是作者一个人去掌握的。而漫改电影是多人团队制作。电影本身原创内容的展现，可能会和漫画原作有冲突，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能说这部漫改作品还是漫画原作者的作品，而是要说这是导演自己的作品。如何掌握平衡导演作品与原作以及原作读者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困难的挑战。

《浪客剑心》中的打斗场面

记者：您的漫改作品被很多原著粉丝认为选角非常成功，是怎么做到的？

大友启史：实际上，我并不是靠外表来选择演员的，而是看演员自身的力量，他们的内在。有些演员对于角色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演绎之后，不可思议的，他们就和角色相似起来，他们的相近是自然形成的。我会去选择具备这种能力的演员。当然，我们也会在服化道上为演员塑造角色提供帮助，但只有演员自己认真去理解角色背景、境遇、性格之后的演绎，才会令他们与角色有这么很令人吃惊的相似性。

记者：有些漫画角色是原作者根据某个演员形象设计的。在改编过程中，原作者会向您提议由谁来演吗？

大友启史：我和原作者一直是保持距离的。他们有关剧本的意见我会听，但关于选角，我会说“希望你不要提意见。除了漫画脚本以外的东西，都是我这里的问题。希望你不要打扰”。一部电影如果有两个领导者的话，拍摄就会变得很混乱。实际上在拍摄前，我不会和原作者进行任何交流。但有趣的是这一次我拍《3月的狮子》，片中扮演岛田开的演员，我也是拍完后听作者羽海野千花说，她就是以我选的佐佐木藏之介为原型来创作的，算是想到一块了吧。

《3月的狮子》宣传册中佐佐木藏之介饰演岛田开的介绍

记者：您与福山雅治、小栗旬、冈田将生、苍井优等众多日本人气演员合作，他们的片酬贵吗？邀请这些演员困难吗？

大友启史：片酬不是我计算的，是制作方，所以我不知道。听说中国很厉害，世界第一贵吧。我感觉找演员并不困难，当然我也会和这个演员交流，说服他/她出演，基本我想合作的演员都能请到，人选都是第一选择。我也会努力去营造一个让演员能投入演戏，认真演戏的拍摄现场。我认为演员是影像的核心。日本演员挑选剧本也是以自己能不能发挥最大演绎魅力和能力来进行的。所以当他们开始拍摄、并进入角色时会非常努力去演好，而不是把目光放在片酬上。

记者：演员片酬一般会占制作费的比例是多少？

大友启史：片酬都是通过电影预算来定。我只能说比起中国电影，现在日本电影的预算要低很多。在定下的预算里，我们来决定给主角多少，给配角多少。实际上，我觉得日本演员的片酬过低了，而且从高到低差距很大。日本很多演员很认真，他们对片酬很忍耐，其实可以给演员更好的待遇。我拍《剑客浪心》的时候，从夜里拍到早上的日子数都数不清，演员们就会很敬业地跟着我一直拍，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当然，光从片酬上去关联演员的工作，我觉得也不好。这样会让一些演员反而因片酬而偷懒。

《恶魔蛙男》中的小栗旬和尾野真千子

记者：中国现在也有很多改编自日本漫画的影视作品，比如正在播出的中文版《深夜食堂》，但却被观众怒打一分。

大友启史：中文版《深夜食堂》我没看过，不知道好坏，但我认为中国版就是要演中国的东西，中国的食堂会发生什么要从零开始做，而不是去复制日版。把已经完成的作品再翻拍，非常困难，比如有人要我翻拍黑泽明导演的《七武士》，我经常被要求，但是我觉得我怎么可能！或许有人认为翻拍已经成型的作品比较简单，只要在这之上再努力就好，但我会觉得很困难。我要再说下，我还没看过中文版《深夜食堂》，所以我没有在批判哟。

记者：您以前拍过大河剧，未来想不想拍有关中国历史的作品？

大友启史：其实我对中国历史很感兴趣，当然面对中国人我是不敢造次的，但是我喜欢中国历史。中国的电影有朝气，很多历史剧场景都做得很棒。日本漫画表现中国历史的作品我也想拍，但那时候我想在中国用中国演员来拍。但说真的，如果让我拍中国的片子我也觉得很难。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拍别人的东西，是非常困难的工作。文化、历史、背景都是需要考虑。但是更深一步来说，各自去拍对方的东西，把对方文化写实化，反而是一种相互文化的理解。所以我觉得中国人拍日本文化是非常有益的。

导演大友启史在《3月的狮子》片场与演员加濑亮交流

记者：您认为现在日本电影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

大友启史：你这个报道日本应该看不到吧？哈哈，这个问题很难。日本电影往往会面向日本市场制作，讨好日本观众。我希望日本能更加国际化地去制作电影。

记者：如何看待市场可能是每个导演都要面临的问题，如果在向市场稍微妥协，和坚持自我创作但会流水观众两者中做选择，您选择哪个？

大友启史：我觉得是要在两者间找平衡。我也不想流失观众呀。一百人少三四个还OK，但是损失了六十人就完蛋了。

导演讲啥大实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