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
对中国电影来说,武侠早已成为代表类型之一。不管是早期胡金铨导演的《侠女》、《龙门客栈》,以及张彻导演的《独臂刀》,还是在十多年前打开了中国大片时代的张艺谋导演的《英雄》、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卧虎藏龙》,都代表着这一类型片的繁荣,让“功夫”二字全球通行。
然而在近几年,武侠电影并不像过去那样获得市场的认可。或许是因为审美疲劳,或许是因为将太多不同的元素嫁接在“武侠”之上,古装武侠电影的衰退难以抑制,在近两年中,唯有一部《绣春刀》获得了网友的口碑认可。
武侠电影何突破瓶颈,步入新时代的电影市场?在6月19日上海国际电影节“中国类型电影思考和探索”中的武侠论坛版块中,导演路阳、导演宁浩、作家张大春和演员冯绍峰,谈到了他们对武侠的思考与领悟。
武侠电影到现在发展到了怎样的一个阶段?如何理解武侠电影?
张大春:
武侠电影和武侠小说都是比较年轻的类型,武侠小说的历史从《江湖奇侠传》后算,大概100年左右,是年轻的类型。电影也一样,50年前香港出现了一批武侠片演员,张英才、萧芳芳、冯宝宝等。这批演员奠定了香港武侠电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能够在三、四十年代的基础上再往上走。 早期的武侠电影从刀剑片演变而来,通常都会有比较深远的历史背景,比如放在明代、宋代。在此基础上,慢慢将拳脚因素融在里面。狄龙、张大卫他们那一代,在李小龙横空出世之前,就把拳脚因素融入刀剑片的美学里。但武侠电影给我们开创了新的视觉领域,就是电影的舞台不是历史背景或者现实背景,而是在演员身上,王宇作为张彻导演的第一代弟子,成名作是《独臂刀》。断臂有作用的,使得他有一半不受敌,也不用设防。这个缺陷,反而变成了最大的优势,牢牢的捆绑了武侠片的很多精神,比如从弱者变成强者,为弱者铲除强暴者,甚至在身体上艰苦的锻炼过程可能一层比一层更艰难,英雄会一再受苦等。
《独臂刀》是武侠精神代表
李小龙出现之后,更有意思的英雄不能穿上衣了,人人都赤膊了,狄龙、张大卫也开始不穿上衣。武侠原先强调的精神,被身体因素所稀释、转移。原先武侠文本里面遵从韩非子说的“侠以武犯禁”,是对侠对武并不太推崇并不太同情的,后来正好反过来,在武侠电影里,犯禁者和自己的侠行结合在一起的。
冯绍峰:
现在我正在拍《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我演上一部《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的时候,绝对是懵的状况,不知道徐克导演要我做什么、每天干什么。导演每天说Energy,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演过武侠戏,我怕演过了,但他总是特别淡定。我很服从,就算当时没理解也按照导演要求的做,但当我去电影院看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是我没有领略到导演的武侠世界,我当时的Energy还不够。
《狄仁杰之神都龙王》 武侠电影在目前遇到困境的原因是什么,是否有改良更新的机会?
路阳:
《绣春刀》第一部的主题是小人物对命运的抗争,还是被动的。在新的故事里面,依然是张震扮演的角色,我们有什么主题和话要讲的放到电影里面才是最重要的。做故事过程中,有一些我们想做、想要说的透过他表现出来。在武侠类型上做一些尝试和探索,能够有更新鲜的让我们去玩的东西,有很大的兴奋感。
武侠电影有生命周期,会不断衰减。能否找到新主题方面,我觉得武侠类型比西部片有更多可能性。西部片有特定的时空、时代感、人物的本身属性更特殊,但武侠片我们能把它放至于更广泛的空间施展。日本有一个专拍武士的片种叫剑戟片,在80年代时也衰落过一段,但是后来又焕发出更多的生命,不光出现商业电影,还有很多作者电影,像山田洋次导演的《武士》三部曲,后来还出现了剑戟片反哺游戏,漫画、小说,实现了更多的媒介的交叉,有了更多的主题和生命力。
《龙门客栈》是胡金铨的代表作之一
宁浩:
任何片种都是有生命周期的,像美国的西部片一样经历了开始和辉煌期到最后衰落,再到再生。武侠电影从我最初看到香港的觉得震惊,到满电视拉威亚、飞来飞去脚不着地就烦了。刚开始觉得是武打,然后觉得舞蹈化,后来神仙化,最后确实腻味了,我看不到新鲜的东西。
绝大多数的武侠片,我经常觉得最高境界叫报仇,不是家里的仇就是兄弟的仇,但路阳导演的《绣春刀》是讲一个个体与整体之间的关系,这样的思考蛮现代化的。
张大春:
我对于中国当代武侠电影有一些看法和批评,就是觉得对于侠的某些追寻和仰慕,多半是对禁的无奈。武就变成受禁的压制的弱者唯一的渴望,虽然最近发生了太极拳的雷雷被徐晓东揍的一个新闻,但是也正好挑战现在中国武侠电影或者武侠故事的一个本质的核心。中国武侠电影恐怕需要面对的是原先的价值感在哪里,为什么而武,什么才是武者的胜负。露出一身坚实的肌肉,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成为格斗英雄,还是站在一个被击打的位置,拦住下一拳呢?武侠电影接下来面对的恐怕不只是美学,更多的是让观众去反省什么是义、信、然诺,最重要的还有传达什么是面对强大的敌人,保护弱小。
怎么改进,才能重燃武侠电影的生命?
路阳:
徐克导演是很厉害的,是他最早开始考虑把武侠的故事从市井中脱离,回归到庙堂。在《狄仁杰》系列中开始讲庙堂,甚至脱离庙堂开始讲政治、阴谋的故事,脱离草莽反而有了新鲜感和更多的可能性。
武侠的精神内核可以多样性,比如《攻壳机动队》探讨的是自己存在的思考和自己能做的事,这让沃卓斯基姐妹得到启发,拍了《黑客帝国》。如果不考虑背景和年代,这些精神内核完全可以和武侠的概念一一映照。可能我应该打破一些思维上的限制,激发更多的想象力,做出更多的探索,不让这个类型沉寂下去。
宁浩:
只要以导演为本,坚持他创作的风格,就能拍出各种各样的武侠电影,总会给人一些耳目一新。
张大春:
武侠电影作品本身,因为时间而产生过一些变化,尤其是在已有的类型上融入新类型,前几年甄子丹的《一个人的武林》就是把比较现代的追车等现代因素放在一个看起来就是打擂台的故事里。更久远一点,台湾的古龙,和香港的楚原,作为作者和导演,他们合作了非常多的作品,这里面有很特别的地方,古龙过世后我才明白,他的《天涯明月刀》和《流星蝴蝶剑》,是加入了好莱坞电影《教父》的灵感。看了电影他发觉,黑帮的内部的心理斗争可以融入到刀剑片和功夫的内容里,加深正邪对立的张力。这样的类型融合,或者类型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能是武侠片不断再升的因素。
我跟王家卫导演最早合作的时候,为了《一代宗师》他做了6、7年的调查,遍访各大门派,他身高一米九几,很多门派的宗师在受访后,都希望收王家卫做徒弟,觉得他是练武奇才,而且精通各种门派的知识。当时王家卫心中肯定没有后来的这个故事,原先他想有一个结合历史、现实,近代民国、清宫和各个地方、地方脚头势力、日本的特务、浪人联系更深的故事。现在极简风格的《一代宗师》里都没有看到这些点。我接触的很多想拍、已经在拍武侠电影的导演,他们每个人都在想这样一个俗烂的、烂熟的类型还有什么可能。当我们还抱着武侠还可以怎么样的想法的时候,武侠电影就不会衰落。
《一代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