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鸿：中国电影创作不要“愚乐”

漫画  徐鹏飞

只有最拙劣的厨师，才会在每道菜上都浇上红彤彤的辣椒油，来掩饰自己厨艺的不足不精，电影创作同样如此。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观众的成熟程度已经超出了不少电影创作者的理解能力

电影市场越来越大，观众对电影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人们在消费那些视听效果震撼、动作场面玄幻、超级英雄无敌的所谓“爆米花电影”的同时，也对这种奇观化体验多少有些审美疲劳了。无论是在北美还是中国市场，近年来不少这类好莱坞续集、前传、游戏、漫威电影都颇受舆论争议，不少影片的票房表现也不如预期。而从去年的《血战钢锯岭》到本年度的《摔跤吧！爸爸》，一些中小成本、不同风格但人物塑造完成度高、影像效果执行度高的电影反而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观众认可，口碑和票房都得到了正面回应。随着观影经验的丰富，观众对电影的选择和口味越来越多样；人们心目中的好电影，已经并非只有“娱乐”电影，即便娱乐也并非只有一种“娱乐”。

实际上，市场化改革以来，国产电影的一些创作生产者对观众的娱乐偏好往往有种根深蒂固的认识误区，总认为在任何电影中，都应该有“拳头+枕头+噱头”的标配，这样才能讨得观众欢心，换来电影票房。于是无论什么题材、什么类型、什么风格的电影，甚至包括一些历史正剧、文艺片，创作者都要故意设置几个妙龄美女，泳池、浴室、比基尼几成惯例；或者几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追逐、打斗，甚至枪林弹雨的大场面，为打而打，为追而追，为场面而场面，毫无真正的叙事悬念；还有一些电影对所谓炸点的渲染，对血腥残暴镜头的展示，对动作场面的放大，既违背影片中的人物情境真实、戏剧真实，也违背历史真实，更缺乏审美和伦理的节制，往往成为影片中生硬的插入，带给观众明显的审美尴尬。

不顾电影本身的形态和风格需要，生硬添加娱乐调料的现象，是一个普遍存在的创作问题。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泛娱乐”误区，这种误区不仅存在于一般的类型电影中，甚至出现在许多似乎很严肃、很高大上、很正能量的电影创作中。影片中的这些“泛娱乐”调料，脱离人物塑造和情境真实，成为一种炫耀和浮夸的展示。比如，冷兵器时代题材的影片中，爆炸场面惊天动地，像经历了时代穿越一般；战争片中，明明扔出去的是一颗手榴弹，威力却如同十颗巨型炸弹；明明是残酷的战场环境，却要安排美女艳妆出场；大量缺乏情节悬念和人物细节的打斗、追逐场面，更是让人昏昏欲睡……这些俗套不仅大大破坏了电影的艺术整体性、完整性，降低作品的艺术品位和审美格调，而且大多也为观众所不满。影院中经常出现的笑场、影评中不时流露的各种调侃，许多都是针对电影中这些生硬添加的娱乐场面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观众的成熟程度已经超出了不少电影创作者的理解能力。

在今天这个信息传播高度发达、影像内容随处可得的时代，观众为什么要走不近的路，花不菲的票价，只为进电影院看一段莫名其妙的追逐或者一场不知所以然的打斗？虽然那些大制作、大场面、大奇观的电影仍然会带给观众一种感官性、释放性的娱乐快感，但人们也需要甚至更需要在电影中去体验故事的跌宕起伏、被形形色色的人物感动、被美好情感和社会正义打动，而这些，都需要创作者提供一种相对完整统一的艺术情境，而不能用那些强行插入的所谓娱乐元素破坏观众的情感投入。否则，所谓娱乐就真正成了“愚乐”，观众不仅不乐，而且把这种“乐”当成了电影劣质的笑料。

就像不是任何一道菜都要浇上辣椒油一样，也不是任何电影题材、类型都要加上这些动作、情色、奇观调料。只有最拙劣的厨师，才会在每一道菜上都浇上红彤彤的辣椒油，来掩饰自己厨艺的不足不精，电影创作同样如此。任何电影都有自己的完整性和整体性审美要求，就像不同的菜品对色香味也有不同的追求一样。不要元素趋同、不要狗血套路、不要乱放添加剂，尊重故事、尊重人物、尊重情境的真实感、尊重风格的统一性、尊重类型的差异性，在创意创新上做到极致、做到人所不能，用不同凡响的故事和人物来打动人心而不是用那些司空见惯的“娱乐调料”来诱惑观众，中国电影创作才能真正走出“泛娱乐”误区，为观众提供优质多样的电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