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传》如何讲影视第一大IP“西游”

“西游”可谓影视第一大IP，在近几年，改编尤为频繁兴盛，侧重点也各不相同。国产动画《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将玄奘设置为悟空的脑残粉，重新阐释了唐僧师徒风云聚会一路向西的故事。郑宝瑞的“西游”系列（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从天宫的神仙到唐僧，都是大仁大义慈悲为怀，而孙悟空则是一个脑子不好使又任性的二百五。周星驰监制的“西游”系列（降魔篇、伏妖篇），从唐僧的角度探讨了小我、众生与佛法的关系，还原了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人的妖怪本色，逐渐切近了师徒三人相处的真相。

郭子健的新片《悟空传》改编自今何在的同名小说，火爆于2000年。郭子健说，两个都对“西游”做过颠覆性改编的人，没理由会老老实实照原本拍，一定会颠覆性很强。二人此前都参与过《西游·降魔篇》，他们表示，那更多是周星驰的理念，对“西游”的阐释，《悟空传》才是本心。小说中，悟空乃至唐僧都是现行秩序的反叛者，电影中故事发生在天庭，唐僧尚未出现，讲的是西行之前悟空、八戒、沙僧诸人的恩怨前缘。小说比较意识流，此番改编成电影，会增改许多情节与细节，但不会偏离最基本的精神——“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郭子健说，他的立场是站在孙悟空这边的，什么人拍什么样的电影。

今何在：中国最早出名的网络写手之一，成名作《悟空传》最早在新浪网金庸客栈连载广受追捧，2000年出版后成为现象。之后曾出版小说《若星汉天空》《九州》《西游日记》，电影小说《天下无双》《西游·降魔篇》等。此次改编自己的处女作，他说情节都可以换，只要精神主旨是一贯的。

彼此尊重的对手

这次把《悟空传》做成电影，对小说做了哪些改动？

改动其实很大的，因为小说本身故事比较散、片断化，有点意识流的感觉，所以要改编成电影的话，还是要重新整理成一个故事，而且篇幅有限，有很多东西你放不进去，时间没有那么长，所以必须删减，可能只能保留悟空的故事，之后把天蓬的故事讲好。其它的故事，像唐僧、小白龙这一类的故事就没有时间去想、去讲，可能以后拍续集再去把这个故事讲完整，所以有很大改动。

杨戬在小说里只有一点点，他的故事是得到充实了吗？

因为电影是需要一个反派，一个跟悟空演对手戏的角色。像《悟空传》里写大闹天宫也是一句话带过去的，但在电影里不可能，肯定要很重的戏份，反派要加强一下，我也不想把杨戬单纯处理成一个反派，我觉得他也是有自己的信念和想法的，只不过大家的想法是对立的，为了各自的想法去战斗。但是《悟空传》这个小说里，当初还是有一个《杨戬传》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故事根基，杨戬这个人物我是做过设定和处理的，包括他跟悟空的关系，本身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以前在故事里都写到了，只不过现在刚好可以把他放在电影里。

电影中他们为了自己各自想法而战斗，悟空跟杨戬之间的冲突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悟空首先是一个很有战斗精神的人，他有反抗精神，觉得不需要被束缚，或者被命运这个东西……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矛盾是，天神是要执掌所有人命运的，用一个仪器，天体仪，有点像我们的计算机一样，控制大家的命运。但是悟空觉得，我的命运应该是由我自己来决定的，没必要让别人来决定，所以他要毁掉这个天体仪。但杨戬会觉得世间万物所有东西都应该是按照这个规律运行，上天让你什么时候去做这件事情，你就应该这么去做，不然的话会出大问题，他们的理念是有冲突的。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坏、正邪之间的冲突，而是说他们两个人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考虑这个事情。

杨戬身上还有其它故事吗，除了他的立场之外？

展现得没有那么多，在电影里他跟女主角阿紫其实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想保护阿紫，但阿紫后来选择了悟空。在小说里并没有这么写过，小说里他有妹妹，一直想保护他的妹妹，但是电影里不能再加这么多人物了，所以把这两个关系合到一起了。不是一个三角关系，因为阿紫对杨戬，是把他当成哥哥的感情，他们有点像兄妹，不是爱情的那种关系。

小说里，悟空很讨厌各种束缚，天庭是一群老朽，代表了墨守陈规的既得利益者，而现在杨戬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世界如果不按照这个规则走，会出问题，那这个人物的增加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更成熟的一个看待世界的角度，还是只是为了剧作上的一个平衡？

当年是没有精力去写这个故事，我不知道当年写的话，杨戬这个角色会怎么样，但我也不会把他写成一个单纯的反派。我觉得人是复杂的，每个人不是你可以简单用好和坏来判断，这个人可能做了坏事，但他可能内心在做正义的事情，这在现实中也是会经常遇到的事情。有的人觉得自己在做正义的事情，但过很多年去看，觉得他做了一件错事。

两种不同爱情：反抗与承受

悟空与阿紫，天蓬与阿月，两段感情在电影中同时呈现的时候，有没有做一些功能上的区分？

没有必要刻意区分，他们的感情确实有共同点，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悟空跟阿紫的感觉，很单纯地就像少男少女初恋。阿紫是在天宫，从小一直被当成乖乖女培养的一个女孩子，然后碰到了从地下来的这么一个很调皮、很玩劣的小孩，也是一种比较经典的爱情模式，像一个公主喜欢上坏小孩。但天蓬和阿月其实是一种更加纯粹的，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在一起，而且天蓬自己不敢去抵抗这一切，不敢去反抗命运，哪怕是自己默默地去承受和思念。他和悟空是完全不一样的，悟空是那种我就是要这样做，我喜欢这个人就是要跟她在一起。还是有所不同的，一个是特别热烈，另外一个是比较阴冷，比较痛苦一点，可遇不可求的那种感觉。

小说是十几年前写的，你当时的创作动机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冲动令你动笔的？

当时应该是2000年，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央视正好在放新《西游记》，把《西游记》后面的一些续拍了16集还是多少。正好是春节在放，觉得还是有点不够，不是自己所想的，因为我当时期待很高。因为看86版的《西游记》的时候很喜欢，而且我觉得那个里面是带着感情的，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三打白骨精把他赶走的时候，包括女儿国，那个时候的感情是非常充沛的。我觉得它最好看的那几集，就是因为把这几个人物当成人去表现，表现他们的感情。唐僧不是一个只会念佛的人，好像傻乎乎的，他会有感情，像孙悟空被赶走的时候，那几集是特别好看的。我觉得《西游记》这些人都应该是有血有肉，特别有感情的。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来写，会把它写成什么样子，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很即兴地去写了一些东西，没想到大家很喜欢，也没有想到大家会这么喜欢这个东西。

做成电影，改动中有哪些是你特别想做到，而哪些是导演希望能够达成的？

导演很看重、很喜欢悟空和杨戬的那种关系，既是敌人但是又不是简单的对立，他们也是可以合作的，他们在内心是认可对方的那种感觉。

你更注重悟空的反抗精神？

我可能更想去表现悟空和阿紫这种爱情，希望把爱情表现得更加浪漫一点，比如小说里的晚霞。导演想的可能是更加硬的一点，战斗的场面，正反两面怎么对应，怎么去战斗。

敢于和命运战斗的人非常值得尊重

你写过《西游·降魔篇》的电影小说，那个片子不光跟《悟空传》，还跟《西游记》本身有很大的不同，在那里面，天庭、佛祖似乎都是合理的存在，悟空不是一个非常正义的反叛者，这个跟那个是完全不同的，你是怎么来看待这两次创作的？

《西游·降魔篇》主要是周星弛导演的作品，他里面的世界观跟我这个《悟空传》是不一样的，周星弛的世界观里，第一季是以唐僧为主角的，从唐僧的角度去考虑事情，它首先是一个爱情故事。唐僧与悟空的关系，他把悟空当成一个妖魔来做的，但唐僧最后用佛的力量去压住悟空，是降魔，里面的八戒、沙僧和悟空都是魔。

都是需要被感化的对象。

对。他这个里面的概念是心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八戒是一个心魔，沙僧是一个，悟空也是一个，他们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魔”，都会有自己的原因，那个小说也是我写的，在小说里你可以看到这几个人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有很多前世的东西，所以他们会变成妖魔。感化心魔的过程并不是要消灭他们，唐僧说我不是要消灭你们，我是要改变你们，是用大爱，大爱无疆，我觉得这是周星弛导演要去传达的一种理念，我可以用爱去感化一切，感化人的行为，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很多怨气和仇恨，让你变得很暴力，但只要有爱的话，都可以改变，我觉得这个是周星弛导演要传达的。但《悟空传》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你那里面唐僧也是很反叛的。

对，当然爱情是它很重要的东西，是它的主体，但《悟空传》里并不是说爱可以战胜一切，悟空的爱情是很无奈的，爱情是最柔弱、最卑微的一种东西，随时都可以被分开，有很多东西可以让你分开，你们无法在一起，为了追求你的爱情，你可能要拼上生命，我写的是一个很悲剧的关系，没有那么乐观，《悟空传》包括小说里面表现出来的，其实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战胜的，并不是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可能你真的永远无法在一起，可能有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无法战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战胜命运。如果看那些励志哲学，鸡汤，大家会说只要努力就可以战胜命运。如果看人生的话，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其实每个人都有他无法战胜的东西。我觉得在这个基础上，敢于和命运战斗的人，是非常值得尊重的，我是想写这样一种故事，我觉得是一个很悲壮的事情，你去战斗了，但是你没有赢，有点像《老人与海》的感觉，但是你仍然是一个英雄。

从少年英雄到向人低头

除了你刚才讲的电视剧那几集，在《西游记》小说中，有哪些故事是你特别喜欢的？

我还是喜欢前面大闹天宫那些，那个时候悟空才是真正做他自己，我也很喜欢看动画片的《大闹天宫》，老版的，很经典的那个版本，那个孙悟空才是大家心里最想成为的那个孙悟空，就是一个英雄，大家少年时期的英雄梦，我也想成为那样一个英雄，我也想像他那么有本事，能够像他一样去改变世界，实现梦想。

你看《西游记》到后面其实是很悲的，孙悟空可能连一个神仙的坐骑都打不过，他动不动要去求神仙，如果神仙不帮忙的话，他可能这一关就过不去了，你就觉得特别憋闷，很憋屈，为什么当年那么厉害的一个英雄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你小时候看不懂，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时候你就觉得这是打妖怪打妖怪，打过就算了，但是你长大再看，大概慢慢理解的时候，其实他讲的就是人生。

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你以为可以战胜一切，你就是想当一个英雄，但是后来你失败了，遭受挫折了，被压在五行山底下压了500年，你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法战胜一切了，这时候你就知道你有很多事情做不到，必须求人，必须低声下气，必须向人低头。这条路其实可能不是你年轻时候想走的。你年轻的时候可能想成为一个大明星，一个科学家，一个什么人，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是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你做不了，只能按照别人给你规定的路，别人说你只能做这个工作，你就只能做下去，你必须活下去，可能这个工作不是你想做的，很多事都不是你想做的，但是你必须接受它，因为这是你为了生存必须做的事情，这是每个人可能都会有的一种感受。

《西游记》是把这种感受写得特别的，怎么说呢，长大以后才能看得懂这种滋味，包括到最后成佛之后，其实成佛的一个引喻就是死亡，就是终点，因为成佛就是四大皆空，什么都没有。但《西游记》写得很隐晦，说成佛是一个成功，小时候可能也这样理解，但长大之后觉得，成佛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成功，而是他们的一个消亡，一个解脱。其实真正的东西，真正的故事是在路上的，每个人真正的故事都是在路上的，你真到了西天就没有故事了，只有结束。所以真正的故事都是在路上的，在路上你所谓那些痛苦的东西，憋屈的东西，想反抗的东西，不管你做了什么，那个才是你的故事，我觉得《西游记》就是一个人的一生的故事。

有这么多西游的改编，你有没有特别偏爱的作品？怎么看大家对“西游”无穷无尽的改编兴趣？

我觉得“西游”其实是永远改编不完的，这本身是一个人一生的故事，每个人的人生故事都不一样，每个人做“西游”的时候其实都在讲他自己的故事，“西游”中的孙悟空也好，猪八戒也好，这些人都是一些符号，一些形象，其实代入的是你自己，或者你身边的人，我写成这样，换一个人他可能写成另外一个样子，写的是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其实大家都在用“西游”写自己的故事，这肯定是写不完的。现在都说要忠于原著，其实是一种束缚，忠于原著的话，你永远就把“西游”套死在几百年前的水平上，永远不敢去创新，如果永远是带着这个枷锁的话，这个“西游”可能越来越僵化，没有生命力。以后的人会有以后的思想和想法，他去创新，把他那个时代的东西放进去，我觉得这个“西游”才是有生命力的。

好故事or点击率

作为最早成名的一批网络写手，你觉得网络大IP被炒成热点或者出现很多争议的原因在哪儿？

大家之所以去抢IP，好像看重的是这个东西的点击率，是热度，好像挑的不是故事。可能一个故事很好，但它未必有很大的热度；有一些故事热度很大，但是未必这个故事很适合改编，这才是一个矛盾，到底是要好故事，还是只要有知名度，这是需要每个人去做取舍的。

你觉得现在的网络写作，跟你当初写的时候有变化吗？

还是有变化啊，当时网络文学不赚钱的，是因为真的有兴趣，喜欢，才会写，不会想到那个东西还能赚钱，还能让你成名，所以你写的时候是特别自由，特别放松的一个状态，可能很多写到一半就不写了，还有一种状态会出现，像《悟空传》这种，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觉得它是一个很真实的东西。但是现在的写作，大家刚开始写的时候，就想着我要怎么把它卖给网站，怎么样才有很多人来看，我必须怎么样，我必须每天更新多少次，包括网上有很多教程，教你怎么去成为一个网红作家。如果按照这种教程去写的话，你写作还有乐趣吗？如果没有乐趣的话，真的很难写出一个好东西。完全变成一个商业性的东西也很累，是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