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军新作《轻松+愉快》,置于冰天雪地却景致单调而乏味的东北鹤岗,讲述几个忙碌骗子不失时机地坑人,以及彼此之间互相伤害的荒诞故事。
整部电影满布冷峻而尴尬幽默的古怪氛围,加上诸多推销员的角色,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罗伊.安德森金狮奖作品《寒枝雀静》里那一场场可笑又可悲的故事。“健身游泳幼儿英语培训”,城市街头司空见惯的推销员,丢到被脏雪覆盖的空寂厂矿小区,就像极了罗伊.安德森镜头下煞白戏装脸蛋上戴上假牙的胖子,“我这有吸血鬼牙齿,可以半价卖给你”。鹤岗和哥德堡的街道都一样冷峻,弹不回一句回声,只有枝头上的寒鸦沉默无声地看着眼前一切。而在《轻松+愉快》中,供寒鸦栖息的一棵7米行道树还被偷砍了,为此丢了工作的护林员决心抓到窃贼,而同样在抓骗子一事上碌碌无为的警察,却三番五次地摸到护林员家中,对他的漂亮媳妇图谋不轨,却没想到骗子就租住在眼皮底下的护林员家中。
虽然都是由一场场荒诞的单场景组成,但《轻松+愉快》并不具有《寒枝雀景》那样源自美术史杰作的多角色群像场景,而是由每场不超过4人的镜头,共同组成一幅东北冬日众生相。绝大多数两人场景时,会让人代入今年广受欢迎的一个简笔漫画公号“老鼠什么都知道“里的短故事,尤其派出所里对那块麻醉香皂感兴趣的两个警察,像极了漫画中床底两只总爱思考和争辩平凡却无解问题的老鼠,一只总希望另一只对刚提出问题去”展开说说“,一个警察也软磨硬泡地希望另一个警察拿起香皂,”轻飘地闻一下“。
还是这两位碌碌无为的警察,坐在审讯桌前,其中一位掏出几片药,就着一杯水咽了下去。
“吃啥呢?”
“助消化的。”
“给我来两片。”
看到这段,观众中的东北人兴奋地拍打座椅扶手。而我这个“西南人”则一脸纳闷。后来朋友跟我解释,“这实在太形象了!东北人什么都愿跟人分享,除了钱。”我开了窍,也直赞美导演依靠寥寥三句对白,就自黑着把整个地区人群的基本形象勾勒了出来。
“吃啥呢?”
“肠胃药。”
“给我来两片。”
派出所里的两只耗子又这么对话着。而在融雪了的脏兮兮街巷里,卖佛珠的假和尚怯生生地问卖香皂的骗子,“你这人好处吗?”下一场戏中,两人已经一起睡在出租屋的炕上了。
城市街道卖佛珠求结缘的假和尚、推销健身游泳英语培训班的路人,乡村路口歌颂耶稣基督的傻子、假装落难求助再谋划仙人跳的妇人,都是导演耿军的日常所见。他把这些“妖风邪气”记了下来,凑成故事,却并不完全想去还原一个真实的东北,一个没外出打工的无所事事人们坐在一起喝酒喋喋不休吹牛逼的冬天,相反他和编剧为这些人们已经通过各种媒介熟悉和定性的“小品式东北”,做着大规模的减法。把台词对白减到足以呈现众生相和足够推动剧情,并刚刚吻合住缓慢沉稳的镜头节奏就好,没有任何为卖弄幽默而多余的段子存在。
那些长相和性格各有特点的素人演员,几乎都源自耿军之前同样在鹤岗冬天的短片《锤子镰刀都休息》,他们一个个都是出色的戏精。被剥夺了期待脱口而出的小品台词后,耿军教育他们,“得想想人家伯格曼的做法,虽然我们鹤岗远不可能那么高级。”
最终呈现出的东北,不是我们熟悉的挂着大花棉袄、损人段子如激光器喷涌的“乡村爱情”,而是凋敝到连呼出热气都迅速凝结的荒寂雪原,没有逃离的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是互相伤害。“现在骗子咋那么多?搞得大家一点余地都没有。”收拾了假和尚和假推销员的另一伙骗子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