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国内外的大场面、大制作纷纷抢滩登陆电影市场。热闹声中,“冷门”艺术电影《嘉年华》悄然上映,短短几天内口碑与票房持续升温,引人关注。
这是一部并不轻松的电影。由一桩儿童性侵案件引入,通过两个不同年龄、不同成长背景的女孩的视角,讲述了一个现代社会语境下女性青春成长的故事。有观众对这一题材下意识地表现出抗拒,但导演文晏说,案件只是一个载体,希望人们暂缓情绪的宣泄,去思考背后那些社会机制与社会观念中存在的问题。
“这是每个人身为旁观者的责任。”
(导演文晏)
北京朝阳CBD,文晏身着一袭黑色套装,静静坐在沙发上。见到记者来,她微微点头致意。釆访过程中,她常要清清嗓,不时轻咳几声。助理说,“导演太累了,早晨还去了医院。”
于文晏而言,今年是收获的一年。7月,《嘉年华》成为唯一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8月,同样的消息从伦敦电影节传来。几个月内,文晏带着《嘉年华》去了很多地方。11月24日,电影正式在国内公映,而后采访、对谈,邀约不断。
在此之前,很多人对文晏的印象还停留在《白日焰火》制片人的身份上。2014年,《白日焰火》捧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上映后,在国内获得了过亿票房的成绩,大放异彩。更少有人知道,文晏拍电影并非科班出身,美术设计才是她的专业。入行十余年,她始终坚持自我“充电”,通过创作剧本、担任制片人,慢慢熟悉电影的制作流程。
经过4年的筹备,文晏带着自编自导的《嘉年华》而来。首映当天,院线排片只有1.5%,随着口碑传开,这个数字慢慢上涨。
在文晏的脸上,很少能捕捉到起伏的情绪。就如同她讲述电影创作初衷、解读影片拍摄技法和尺度拿捏时的语调,平静而沉稳。但在她温和话语的背后,却能感受到一份不加掩饰的坚持——那份关注时代光鲜背后的人与事的坚持,那份保持距离、拒绝“卖惨”博眼泪的坚持。
夜幕缓缓降临,楼下的车流密密匝匝,16楼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晚。璀璨夺目,一如嘉年华。
(光鲜背后,还有需要被关注的人和事 图为影片剧照)
【人们忙于从一个派对赶往另一个派对,但很少有人关注到光鲜背后的人和事】
“嘉年华”算不上是一个响亮而卖座的名字,乍一看让人猜不出内容,但文晏觉得,“这是最合适的”。
当人们生活在一个嘉年华似的时代,无比光鲜,无比喧嚣,整日忙着从一个派对赶往另一个派对,光鲜背后的人和事会有多少人关注?就好像电影的两个主角,本应是处在最美好年华的少女,实际生活中却是艰难替代了美好。片名与内容的反差所构成的反讽是文晏不愿拔掉的“刺”。她要用这根“刺”去触一触人们的神经。
艺术来源于生活。动笔写这个剧本的念头,来自文晏多年来对未成年人性侵案件的关注。她发现,这类案件一经新闻播出,关注度都很高,但经历一波三折后,往往是有头无尾,慢慢淡出公众视线。
“我觉得心里很难受,忍不住去想象,这些孩子在这么小的年龄经受了这样的事,以后会如何成长,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于是,文晏决心用文字来落实这个故事,再用影像呈现出来,去弥补新闻报道所未曾展现的,事件发生之后的众生相。
剧本打磨了1年。收集素材的时候,文晏去拜访了一些专门处理性侵案件的律师和心理辅导工作者。平时,这些人都是安静的聆听者、可靠的施助者,而在文晏面前,他们吐露了自己的挣扎。
一位律师告诉文晏,每当她去偏远地区帮助那些受到伤害的弱势群体时,要做的事情其实都远远超出了本身的职业范围。和一个家庭接触时,她要成为这个家里的妈妈,或是姐姐,去帮助他们处理各种生活上的问题。这些家庭不仅法律意识薄弱,受教育程度也不高,若是没人帮,生活可能就变成一团乱麻。因为再没别的人能去倾诉,他们就会一次次地拨通律师的电话。
“我之前没想到,这些律师要付出这么多。”文晏说。
更让文晏感到敬佩的是心理辅导工作者。有人向她坦言,做这类心理咨询,两三年之后一定要“跳出来”一下。不管是转去做医院管理工作还是别的什么岗位,必须暂时缓解一下自身的压力,不然,“每天要接收到的负能量实在是太多了”。可明知这份工作不易,这些人还是会选择一次次重新“跳进去”。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去给予帮助和关怀。
(“郝律师”说,这样的案子不赚钱,但总有人要去干。她的存在给影片增加了暖意与温情 图为电影剧照)
后来,文晏的这些观察和思考融入了片中“郝律师”这个角色的塑造,并让角色扮演者史可也去找这些一线工作者聊,感受他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因而在这个颇为沉重的故事里,郝律师的循循善诱和贴心关照为人们带来了暖意。
通过这个角色,人们看到了一个好的专业工作者是什么样的,但文晏希望大家不要急于感动。“该去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是不是更应有一个完善的机制来起到保护和制约的作用,去共同承担这些责任?如果没有,那就只能靠个体的努力了。”
【我绝不会故意去表现孩子有多惨来赚取眼泪】
这类题材的电影常常“份量太重”,让观影者难以自控、深陷情绪之中。此前的韩国电影《熔炉》和《素媛》便是如此,口碑极高的同时让一些观众大呼“承受不住”。这一次《嘉年华》来了,有人专门带着一盒纸巾去电影院,准备好大哭一场,却没哭成。
电影的极度克制让许多人不解。但文晏很坦然,她说,“用电影去消费苦难,这是我反对的。我绝不会故意去表现孩子有多惨来赚取眼泪。”在她看来,电影没必要去制造一些戏剧性的巧合与冲突,揉捏在一起让观众的情绪更满。她要的是回到现实主义,去呈现必然性。
很多人觉得,电影的克制,很大程度上体现于两位小主演自然的表演。
拍摄这部戏时,扮演案件“旁观者”小米的文淇只有12岁半。造型指导汪涛知道文晏在找有个性的人,说“我记得有一个女孩挺倔的”,就把文淇带到组里。起初文晏担心,孩子年龄还小了些,不一定能把一个15岁漂泊在外打工的小米给演出来。但文淇反复演了几次,和成年演员也对了戏之后,导演的担忧消除了。
“小文”更难找。为了寻觅合适的人选来饰演这个受到侵犯的孩子的角色,文晏从前一年10月一直找到次年元旦,面试了上千个孩子,均无果。直到周美君出现,这个没参加过任何试镜的孩子让文晏心动了,“我觉得她特别可爱,眼神特别纯净。”不过,别的孩子在镜头前都是说演就演,只有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让文晏起初“挺崩溃”。
第一天试镜结束,周美君跟着爸爸坐车回到了石家庄。第二天,她又接到了电话。“我跟美君爸爸说好,先让孩子每周来上2次训练课,看看行不行。另一边,我们也会继续找找其他小演员。”文晏说。但很快,文晏就不再寻觅别的“小文”,因为与那些有过一定表演经历的孩子比较,这个“小文”更打动她。
“因为她都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