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穿越》中的黑洞
电影人、科幻迷们期待了很久的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到底没有在2017年到来。
这并不意味着2017年没有国产科幻电影上映。严格来说,《逆时营救》、《机器之血》这样的带有时间穿越与机甲等明显科幻元素的影片,都是货真价实的科幻电影。但很明显,不管是票房成绩还是口碑评分,这两部影片都与观众的期待相距甚远。
如果从科幻小说的角度来说,国内已经有了“凭一己之力将中国科幻小说水平提升至世界先进水平”的《三体》系列,再加上以《科幻世界》等主题期刊为阵地的众多科幻小说家,所谓“科幻IP”并不少。
科幻的土壤和电影如何接洽,一直是科幻人和电影人探索的焦点。比如郭帆导演的《流浪地球》改编自刘慈欣的同名小说,宁浩导演的《疯狂的外星人》也与刘慈欣的《乡村教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由于一直被视为科幻IP改编范例的《三体》始终无法与观众见面,这些影片的成色究竟多好,还是难以给人信心。
黄渤与沈腾主演的《疯狂的外星人》,相信除了科幻之外,喜剧也会十分出彩
科幻片本来也是舶来品。在好莱坞长期作为B级片的主要元素存在几十年后,直到《2001:太空漫游》和《星球大战4:新希望》分别在艺术和商业上进行了卓绝的探索之后,才让科幻片延续几十年至今依然能够稳坐A类大制作的宝座。不过在中国,只有开启了古装大片时代的《英雄》、宣布喜剧片黄金时代到来的《泰囧》、创造国产动画高潮的《大圣归来》以及将爱国与动作充分结合的《战狼2》,却从没有过以开天辟地之势“降临”并影响后来者的科幻大片。
更何况,在中国内地几乎不会有相关的影展和评选,给热爱科幻的电影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渠道。而欧洲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已经有了以幻想为主题的西班牙锡切斯电影节,而韩国的富川国际幻想电影节也自1997年便诞生,直到现在也有了超过20年的历史。
在2017年12月2日,奇观2017幻想影像展在北京第一次举办放映活动。这是由银翼文化与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联合举办的一个关注“独立、有趣、有想象力的科幻、奇幻作品”的影展。在第一次展映中,总共28部短片、长片在6个单元里集中放映。而在2018年1月20日,又根据第一次放映后的反馈,挑选了其中11部精品进行再次放映。
奇观2017幻想影像展在北京第一次举办放映映后交流
这些影片的主创来自世界各地。比如英国导演Philippe McKie拍摄的《破解者》(Breaker),全片都在日本取景并由日本演员用日语表演完成,讲述了人工智能与人类的意识的共存与上传至网络的故事,典型的赛博朋克。还有伊朗导演Farnoush Abedi拍摄的《仆人》(The Servant),用定格动画的形式,讲了一个作家在家与蟑螂“仆人”之间发生的魔幻故事,将动物进行拟人化处理。
更多的是中国导演的作品,其中有不少是他们与外国团队合作的作品,比如张大尉导演的《杯子蛋糕》,便是全程在日本拍摄,使用的也都是日本演员,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日本校园的高科技犯罪故事,VR、AR等近未来技术的展现,沾了点赛博朋克的边。以及肖阳导演的《特洛伊》(Troy),讲了一个如同好莱坞大片片段的由美国人表演的科幻爱情故事,是其中极少数选择用大量的搭景与视效完成太空船、宇宙航行等片段的影片。
《杯子蛋糕》中摆弄高科技的变态男同学与单纯善良的女同学
这些风格各异的影片,并不能直接用好看、评分进行评价,毕竟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几分钟、十多分钟的短片,因为独立制作的成本控制参差不齐,导演的经验也各不相同,甚至有不少根本没有进行视效处理。只要能够在片中看到一些和世界接轨的想象力、能够表现出与当下成熟影片不同的风格,以及看到这些年轻导演的潜力,这些影片的价值就值得被肯定。这些特征,或多或少都能在展映影片中看到。
在银翼文化创始人、奇观2017幻想影像展策划人马贺亮看来,今年这些影片的表现非常符合他的预期,“视效是表现奇观的一种方式,但科幻本身是基于现代技术和现代文明的水平,进行超现实的展现和探讨。做奇观影展,是希望让大家对科幻的理解更多元化一些。不一定只有《星球大战》、《猩球崛起》那样的才是科幻电影,比如日本的《生存家族》,就是讲了万一东京大停电之后该怎么办的故事。”
《生存家族》中,他们骑自行车离开城市
当我们在提倡中国电影需要进入重工业化阶段的时候,更应该去正视我国目前的科幻电影发展水平。所谓重工业,也是建立在基础设施基本完备的前提下,然而在目前,虽然国产魔幻电影已经通过《画皮》系列、《西游记》系列和《寻龙诀》等影片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视效、服化道等各类工种都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但好莱坞那样的科幻电影,对国内制片行业来说几乎还是一片空白,尤其是在未来科技设备和太空、宇宙等宏观场景的呈现上,几乎只能看到相对拙劣的模仿。
观众契约,是指影片在开发之初,能够凭借过去同类型、同体量的影片的市场反应,对影片上映后的市场反馈进行预估,并以此判断影片的规模和收益。这也是《拓星者》导演张小北和马贺亮共同提到的一个问题:目前国产科幻电影没有观众契约,无法预估市场表现。正是由于无法预估,导致只有极少数投资方,敢于在这样的项目里加大投入。没有高投入,自然很难从0开始建立工业科幻电影的种种需求。
《拓星者》先导海报。该片是张小北导演处女作,已经剪辑完成,正在进行后期制作,预计2019年上映
追求科幻重工业的发展确实需要有人去做,但除了极少部分创作者能够在目前的环境下做好重工业科幻电影之外,还需要更多的成规模的影片去打下观众基础,在马贺亮看来,在此之前,“只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片子出来后,有了数量的基础和经验,大制作级别的科幻工业才有可能产生。就像好莱坞,也是在B级片、丧尸片、怪兽片都有了之后,才摸索出制作A级科幻大作的方式。”
换句话说,当下的电影创作者如果希望坚持在内地进行科幻电影的创作,或许更应该去思考的,是如何在一个成熟类型的电影上,如何融合、叠加科幻元素。“就像有人说过,先不要说科幻,而是除开科幻,能做成一部什么样的电影。”马贺亮表示。
曾有不少观点认为,获得影迷盛赞的科幻影片《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彗星来的那一夜》和《月球》等,都是中国科幻值得借鉴的方向,乃至《源代码》这样将动作场面与经典命题“缸中之脑”进行结合,也是目前内地电影工业技术能够完成的。
《彗星来的那一夜》用平行宇宙的原理讲了一个悬疑故事
马贺亮认为,这些影片的核心正是在于其剥离科幻元素之后,本身也是一部非常成熟、完整的悬疑片、动作片,而且光是剧本层面的问题,目前的内地编剧中也只有凤毛麟角的人能够胜任。更何况,科幻IP的改编并不能直接使用“拿来主义”,“因为科幻在电影方面的表现,除了《2001:太空漫游》、《银翼杀手》这样的神作,相对小说其实一直是滞后的。电影看重的是视觉的可能性和导演想表达的主题,很多小说讨论的东西并不适合改编成电影。”
从实际拍摄创作来说,中国科幻的核心问题,或许是从教育层面产生的。由于内地的专业影视院校,都是从事着正统的艺术教育,鼓励的也都是从事艺术电影、商业类型片的创作,对B级片、Cult片以及种种幻想类型的影片,不仅没有任何鼓励,甚至会被老师以“应该将现实主义的传统继承下去”这样的理由给纠正过来,而且连展示的机会都机会没有。奇观影展算是提供了这样的一个展示的机会,虽然由于场地有限,两轮放映只有数百名观众能够参与其中,实在遗憾。
如果要追寻创作思路的源头,东西方文明对“我从哪里来”这一终极问题的不同理解,也是中国科幻难以逾越的一道门槛。马贺亮认为,“西方对未来和神秘文化的理解,很多都是从基督教等宗教文化出发的,比如讲述造物主与产品的关系,外太空文明探索等问题,但中国对于神秘与未知的理解完全不同,如果直接套用,观众难以接受。而且一旦科幻电影开始追求意义,就跑到西方那边去了。我的建议是,现在拍摄科幻电影,可以先不急着追求科幻小说探索的终极意义,先把想象力、趣味性的东西拍出来,让大众先对国产科幻更加接受。”
奇观影展中的几部影片正符合他的看法,比如讲述母女亲情的《美丽追梦人》,聚焦的是时间不对等这一问题,用光速飞行时间减缓的方式,让身患绝症的母亲能够看到孩子人生中不同时期,眼看她从婴孩成为经历过一辈子的耄耋老人。还有一部用喜剧联系生活讲述爆笑的中年夫妇的韩国影片《我的老公是外星人》,将男人的中年危机化解成外星人寄居在他的体内,用黑色幽默化解了科幻的陌生感。
《美丽追梦人》海报
另一方面,如果要体现近未来、硬科幻,在马贺亮看来,西方对宇宙探索来自于大航海时代的积累,而咱们国内现在的载人航天技术和产业都很高精尖,但是大众并没有像认识美国NASA那样,对国内的载人航天有着明确的认识,反倒是好莱坞的《火星救援》和《地心引力》率先给引用了。“中国的高精尖的科技,应该如何用科幻的手法进行表现?可能目前大家都没想好。”
《火星救援》里出现的中国航天局
马贺亮创办的银翼文化、主办的奇观影展,则是着手于另一个问题:培养国产科幻电影观众的土壤。“我们的观众主要是科幻迷和影迷两个群体,不过我们在散播的时候,会想往影迷群体方面为主,目前已经形成了超过400多人的社群。”
未来,打造奇观影展的银翼文化,还将在全国进行巡回放映,尤其将鼓励拍摄科幻短片,目标是打造成为功能性更强、主打科幻的电影节。同时,还将做科幻电影项目的孵化与推动,并将进行主打科幻、奇幻方向的电影营销业务,吸引更多的影迷群体了解科幻、喜欢科幻。国产科幻元年在2018年也只是有可能到来,从当下培养土壤、做好准备,或许是迎接它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