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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日常中有着难以取代的珍贵之物

生活从来不完美,有时候甚至近乎绝望。但成长就是在无限接近绝望的感受中产生的,这才是人生的奇迹。是枝裕和如是说。

2018年5月,是枝裕和带着《小偷家族》来到位于法国蔚蓝海岸的度假胜地戛纳。前三次他在戛纳的经历,大概算不上愉快。《海街日记》颗粒无收,《比海更深》遭遇评委会降级,从主竞赛单元降到“一种关注”单元,《第三次杀人》更是无缘入围。而这一次,他终于如愿捧回了电影节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

是枝裕和凭借《小偷家族》斩获金棕榈大奖

《小偷家族》是大部分中国观众唯一有缘在大银幕上看到的是枝裕和作品。电影一上映, “眼泪”“治愈”“感动人心”的评价汹涌而来。这是是枝导演身上一直以来的标签,也符合他一贯温暖的笑容。

但在他的首部自传性随笔《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中,可以窥见一个反骨的是枝裕和,带着不同于“温暖”的锐度。

全日本声音最小的导演

在拍摄《第三度嫌疑人》时,主演役所广司评价说,是枝裕和是全日本声音最小的导演。他从不在片场发脾气,总是以谦卑的姿态和演员说话。

关于这一点,是枝裕和在《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中透露了缘由。

工作中的是枝裕和

在他初入职场的年代,大声呵斥、打骂下属等现象,现在看来显然是职权骚扰的行为随处可见。当时还是新人的他不满这股风气,于是用消极罢工来对抗,曾有一年时间没有去公司上班,独自一人跑到长野县的伊那小学,拍摄孩子们饲养小牛的校园生活。

是枝裕和与伊那小学的孩子们在一起

在拍摄过程中,他逐渐产生了将这个故事制作成节目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回公司道歉,结果受到了前辈的严厉批评:

“对于想当导演的人来说,动不动就与同事争吵,还缺席工作,未免太脆弱了。导演这个职业,必须跟外部人员和演员进行强硬交涉。你这样很难成为导演。”

这番话让是枝裕和难以平静。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自负罢了。缺乏坚韧的精神,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成年人,更没有资格站在创作的第一线。

如今当他成为片场的核心,他努力压低声音,用温和的话语来激励工作人员。他说,我也会发脾气,也经常生气,但没有人在被别人辱骂的情况下还能好好工作。

原来,他不是温柔,他只是足够坚韧。

电影不是用来审判人的

是枝裕和在书中自嘲,说自己是一个喜欢唱反调的人,不愿意站在正义的一方摇旗呐喊,也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谴责任何人。

他说:

“电影不是用来审判人的,导演不是上帝也不是法官。设计一个坏蛋可能会令故事世界更易于理解,但是不这样做,反而能让观众将电影中的问题带入日常生活中去思考。”

所以在创作中,他坚持跳出黑白对立的单一模式,用灰色的视角记录世界。

《无人知晓》剧照

电影《无人知晓》的故事原型“西巢鸭弃婴事件”曾在日本轰动一时。独自抚养四个孩子的母亲结识了新恋人,因而离家出走,只是时不时地寄点生活费回家,其间一直由14岁的长子照顾弟弟妹妹,六个月后,两岁的小女儿不幸被长子的朋友殴打至死。

当媒体用 “身处地狱的孩子”“毫无责任的性爱”等耸动标题塑造一个“恶魔般的母亲”时,是枝裕和想到的却是:长子为何没有抛弃弟弟妹妹,甚至在妹妹口中,还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即便事件责任在母亲身上,但不可否认,是她独力养大了四个孩子。如果她长期虐待打骂孩子,那长子大概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妹妹们。是枝裕和猜想,他们母子间也拥有无法从报道中窥知的亲密关系。

所以在《无人知晓》这部电影中,我们看到妈妈和孩子们快乐地一起吃饭,细心地给女儿涂上指甲油。在被遗弃的六个月内,兄妹间共同分享喜悦和悲伤,也拥有只属于他们的成长和希望。

《小偷家族》剧照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从 “欺诈养老金”这则社会新闻中,人们大多想到的是谴责之声,而是枝裕和联想到的却是《小偷家族》里,没有血缘的家人挤在破旧的小屋中幸福地吃面的情景。

在他的影像世界里找不到一个纯粹的英雄或坏人,他只是如实地描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间。

日常中有着难以取代的珍贵之物

获得金棕榈大奖后,是枝裕和在回国后收到各种表彰邀请,但他都一一谢绝了。

他说:当今社会正被逐渐被吸入公权力掌控的 “宏大叙事”中去,而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他要与这种“宏大叙事”保持距离。

他的方式,便是不去追逐时代和人的变化,从自己微小的生活中编织故事。

是枝裕和与小演员城桧吏、佐佐木美结

是枝裕和的第二部作品《下一站,天国》,最主要的设定是逝者在去世后,会来到一个天国中转站,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回望自己的人生,对你来说最幸福的回忆是什么?他原本的设想是,通过采访普通人,得到关于关东大地震、战争、奥运会等大事的回忆,从而拼贴出日本二十世纪的时代缩影。

然而最终收回的600份调查问卷中,绝大部分的答案都是细微的日常片段:小时候躺在妈妈温暖的膝头掏耳朵;在咖啡厅穿着新裙子为心爱的哥哥跳一支《红鞋子》的舞蹈;地震后和父母躲进竹林,与附近的孩子一起吃饭团、荡秋千。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人们在乎的只是平凡的幸福。这让是枝裕和体会到:无法取代的珍贵之物不在日常生活之外,而蕴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

《下一站,天国》剧照

在《拍电影》一书中,是枝裕和说,电影并非高喊口号的东西,它是为了表达生命真实丰富的感受而存在的。

他说,他人生最幸福的记忆,是和女儿手牵手等在路口过马路时,女儿突然抬头问他:“爸爸,我长大后是不是没有办法嫁给你?”他眼眶一热,点点头,说:“是的。”

他最爱的食物是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掰邻居玉米地里的玉米,炸成的玉米饼。

他不在电影里追求高深的哲学,也不去探究广袤的宇宙,只是执着地描绘人类普遍的困惑。比起有意义的死,他更在乎无意义却丰富的生。

《步履不停》剧照

这些生命的实感,就是《海街日记》中,三姐妹带着异母的小妹一起在梅子上细细密密地扎出小孔,酿一坛时光的美酒;

是《如父如子》中,父亲和孩子一块儿沐浴,挤在小小的浴缸里互相喷水打闹;

也是《小偷家族》里,各怀心事的一家人在夏夜里吵吵嚷嚷聚到院子里,去看被高楼广厦挡住的烟花。

《海街日记》剧照

这也是我们看完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感到温暖,又感到心碎的原因。

生活从来不完美,有时候甚至近乎绝望。

但成长就是在无限接近绝望的感受中产生的,这才是人生的奇迹。是枝裕和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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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