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句老掉牙的歌词,你就算听过也最好别承认,因为会暴露妈妈年龄,进而暴露你的年龄:
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只相信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
因为,唱的人是徐小凤!
香港殿堂级歌手,经典金曲《顺流逆流》。
但这首歌最近又抬头了——
三十多年后,这两句词,居然把坐在影院里的Sir感动到痛哭流涕。
唱的人叫,炒螺明。
不是演员,是真人。
他头顶金毛,以女装妖艳造型,常年在广州各大宵夜档唱歌、卖螺。唱念做打间,竟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气质。
以此谋生四十年,成就当地传奇。
但这种离经叛道其实是生活所迫,广东话叫“揾食艰难”。
今天介绍的这部里,就有包括炒螺明在内的,“揾食艰难”的一群人。
看完它,几乎可以锁定Sir个人的院线片年度十佳。
《生活万岁》
Hello LIfe
片名是向上的,但透露出的集体情绪却是紧绷的。
当下浮躁的社会,房子、票子,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国人的神经。
生意人与创业者,为这个降级的年代无比焦心;
更多的人,仅仅为了生存也要用尽全力。
自顾不暇的你我,人皆孤独。
有一种孤独属于病人——
四川一家医院,扮成小丑的医生在病房逗着孩子们。
闲暇时间他对着镜子,自学哑剧表演,希望能给孩子们带来欢乐。
明明是个医生,却兼职当起幼儿园老师,难道是爱心泛滥?
真实的情况是,他家里有两个癌症病人,包括他自己。
陪伴孩子,不止是无私献爱心,还是对自己的一种快乐治愈。
即使是这种付出,有些病人也无能为力——
对于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陈燕玲来说,她最大的奢望,可能只是回到家人身边。
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这个故事却奉献了整部纪录片最具冲击力的镜头,换心手术。
病人有病人的孤独,那么健康的人们呢?
重庆的夜店里,一个领舞的女孩。
在人群之中,她放肆张扬,万众瞩目,俨然是世界中心。
人生无奈是散场。
在凌晨后的另一个时间,她不是你刚才看到的样子。
雨幕中疲惫的她,一个人执拗地走着。
因为恋情告吹,她又哭又笑,在酒精的刺激下,哭得稀里哗啦,笑得豪情万丈。
醉意中她动作夸张,对别人更是对自己,输出着貌似坚强的语言:
“姐没服过谁,我不信天!”
失恋的孤独是一时的,过来人看着,往往觉得小题大作。
人生的孤独,有的缓慢而绵长。
比如这位在拉萨蹬人力车的河南老人。
多少年蹬来蹬去,物价的升降,时间的流逝,他感觉早已麻木。
说到钱,都是看着给。
在拉萨多年,因为心疼钱,布达拉宫都没去过。
蹬车时他表情木然,旁人看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只有从“骑得慢哟……”的口头禅中才能听出:
越来越不足的精力,正一点点离开他的身体。
绝症的年轻人,床上的病人,失恋的女孩,蹬车的老人……
城市里的孤独,都是喧嚣中的孤独。
世上还有一种孤独,是绝对的孤独——
东北的大兴安岭,一望无际。
林场郁郁葱葱,铺开一片广袤的孤独之美。
在这一片绿色中最孤独的,是一个小点。
小小的瞭望塔上,站着一个更渺小的守林人。
方圆数十里,就他一个人,只有一部电台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做了这份工作,他没婚可结。
因为婚姻给别人的礼物是陪伴,给他的,只能是双份的孤独。
守林人背负着空间的孤独。
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孤独,是时间制造的。
开场的第一个角色,是一位荣誉等身的老军人。
他的身上早已看不出军人身型的挺拔与坚毅。
更别说耄耋之年,连从军的记忆都被时间无情地剥夺。
老人家只能靠着踢正步和喊口号,使劲唤醒自己的回忆。
对,还有给伴侣写信。
伴侣也曾是他的战友,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写给亡者的信,他仍然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仿佛不如此,那份曾经珍贵的记忆就不再真实。
在她的墓碑前,他大声地朗读,眼神专注,并不顾忌其他人的目光。
还害臊什么呢,这一份浪漫早就没人看得懂。
时间也许就是世上最大的孤独。
可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体会不到。
在夜景中,每晚炒螺明逆着车流,在路上奋力地骑着自行车。
蹬车中,也许他默唱过很多次那首歌:
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
只相信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
牺牲,他做了。家人,他拥有了。
每晚能与家人相聚是不易,而心中有一份孤独,家人都很难理解:
我一没偷二没抢,靠本事赚钱养家,擦桌子你们不嫌弃,扫地你们也不嫌弃,我卖唱你们就嫌弃。
可卖唱有得选?
很多人没得选,选择是一种奢侈。
远到黄土高原的一位乡村教师,有的选?
身前,是他常年带着走山路的十几个穷孩子,每天跋涉十几里。
身后,是身体渐渐不好的父母,指望着他一份微博的工资。
他一年年蹉跎了青春,老母亲看着他一年年自责地流泪。
近到大城市的一位老奶奶,有的选?
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她八十岁了,还在卖油墩子(小吃)。
40度酷热她得卖,刮风下雨她得摆摊,不是爱岗敬业,而是为了偿还跑路的儿女欠下的债。
……
说到这,应该介绍一下,是谁让我们把眼光投向了如此珍贵的他们。
导演程工和任长箴。
他们拍纪录片出身,之前参与过《舌尖》第一季。
但和满世界找食物不同,《生活万岁》把镜头对准了蜗居在中国各个角落的边缘人,有着强烈的新闻纪实质感。
这个质感,也来源于电影的制片人——张悦,国内非虚构写作媒体《人物》杂志的前出版人和主编。
创作团队用边缘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剪辑成90分钟长片,构成一部现代人的浮世绘。
看完片Sir忍不住想喊出声:
生活,万岁。
这片名实在是一句令人感动的口号,而最有资格喊出它的人,已经为生活用尽全力。
那“万岁”是什么?是终于成功、终于摆脱了孤独与贫穷?
Sir觉得那是童话。
它更像是,走在生活这条很长、很黑、很深的甬道上,我们的一种自我激励。
是没有人给你上价值,你自己给自己上价值。
是单身母亲带着女儿开夜车。
为了攒孩子的学费,她牺牲了睡眠,也不想牺牲陪伴。
是一对卖艺的盲人夫妻,相互搀扶,唱着《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饭桌上,他们连碰个杯都难,但彼此摸索,互相喂食,心心相知。
他们肯定看不见电视上时尚优雅的年轻人抱怨说“人间不值得”。
但他俩“看得见”生活本身,当看见了,他俩就说:
有牛生,有马生。
现在我是人生,人生很难得。
还有很多人的“生活”,值得喊出一句句“万岁”。
但Sir不想再剧透,你看到下面的画面,自然就懂。
与其说这是一部电影,不如说这是一次约会。
去电影院看他们的样子,也就是去看自己的样子。
不管你身在北上广深,还是三线四线深山草原……
不管成功失败,你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生活者”。
致敬你,也致敬自己:
万岁!我们努力活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