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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昌仪:用镜头记录“中国蓝盔”的首位军人导演

为了让自己在这个特别的位置上更加耀眼和醒目,尚昌仪把自己历练成了一位真正的勇士,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位屡获奖项的纪录片的导演,更把自己塑成了一位共和国大校军官堂堂正正的模样。

2005年的4月15日,来自中国的少校军官尚昌仪,从飞机上俯瞰着西部非洲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此时利比里亚的雨季刚刚开始,植物保持着常年的葱茏,人们裸露着黝黑的皮肤。在首都蒙罗维亚下了飞机,尚昌仪忍不住吁了一口气出来。机场里,天上直升机盘旋,地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街上,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电线杆倒在地上,广告牌被打成了筛子,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以及被炸毁的车辆。这是战争带给这块土地的创伤。尚昌仪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导演尚昌仪向坦桑尼亚维和军人沟通拍摄内容

导演尚昌仪向坦桑尼亚维和军人沟通拍摄内容

为了踏上这片土地,尚昌仪已经前后准备了两年多的时间。这个从中国皖东平原走出来的农家子弟,此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后人生的每一寸时光里,他的人生使命,已经牢牢地与这片土地上的一支特别的队伍拴在了一起。在被战争阴霾所笼罩的一山一水间,有一支头戴蓝色贝雷帽的队伍牵引着尚昌仪的目光。那就是走进战乱未息的异国他乡,在战火下坚守,为世界和平做出奉献的中国维和部队。作为八一电影制片厂军教片部的一名导演,从中国向战乱地区派驻维和部队的第一天起,尚昌仪就萌生了用摄影机记录下中国维和部队这一历史性跨步的想法。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尚昌仪已经在事业上进行了近十年的准备和打磨。他的人生轨迹,从他踏上这片土地的一刻,就再也绕不开了“维和”两字。

与艺术结缘,走上军事纪录片导演的道路,是尚昌仪在他人生的前三分之一段落,并没有刻意计划的一件事。

尚昌仪的少年时代是在江淮之间的皖东平原上度过的。他的家乡全椒县出过一个大文豪,就是写《儒林外史》的清朝小说家吴敬梓。用今天的话说,吴敬梓无疑算是个地道的“毒舌”,言语犀利,文字有股子狠劲儿。尚昌仪崇拜吴敬梓,他的这种热爱表现在了从小就爱读书上。放牛的时候,他坐在牛背上读书。在县城读书,他把省下的饭费用来租连环画看。他离不开书,是个地道的“书痴”。电影院也是他喜欢去的地方,买不起电影票,就在旧的电影票根儿上做文章。他没有白白崇拜文豪吴敬梓,从小学到高中,他的作文一直是班上的范文。可别小瞧这点儿骄傲的资本,后来尚昌仪做了纪录片导演,他的来自童子功的文笔成全了他。尚昌仪执导的纪录片的撰稿词,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并且,他还写出了好几本大部头的专著呢。

16岁,尚昌仪离家当兵。京城里,单位堂皇,头头脑脑多,一个兵要混出来并不容易。尚昌仪做过公务员、驾驶员和文书。骨子里流淌着安徽人的血,尚昌仪处事隐忍、克制,却又绝对好胜。尚昌仪在工作岗位上默默做事,每一件事,他都要做到极致做到最佳。开大卡车,他车技扎实过硬,车里收拾得利利落落一尘不染。有首长就曾对自己的司机说:“我宁愿做小尚的大卡车,也不愿意做你的小卧车。”脑子好使,肯学又肯吃苦,士兵尚昌仪脱颖而出,被作为优秀苗子选拔了出来。尚昌仪也争气,他考上了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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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八一电影制片厂纪检科工作,乍一看这个转折来得有些急促,实则却是命运之神对尚昌仪格外的眷顾。那只神秘的命运之手,不经意间把他向了浩瀚的艺术的海洋。尚昌仪先是在岸边呆着,从事着跟艺术完全不占边的工作。他并没有一颗驿动的心,他安分守己,身在曹营,心更在曹营。青年纪检干事做事规矩,满面凛然目不斜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野心不说,一般人见了面都要绕道走的。

幸运的是,尚昌仪赶上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气氛浓烈的时期。拍大片需要人手,尚干事被抽调到了《大进军》的《席卷大西南》和《南线大追歼》摄制组担任制片。从1995年的春天开始,尚昌仪泡在了摄制组里,风餐露宿辗转腾挪于外景地。摄制组里的制片,干的是组里最辛苦的杂活儿。一般这样的差事,机关干部是不愿意屈尊俯身为之的。尚昌仪不言不语,一股脑儿地都扛下来了,而且一扛就是两年。

1997年的夏天,从《大进军》摄制组出来,已经完成了职场初级蜕变的尚昌仪,没有再坐回到纪检科的办公室里去。八一厂的影片《铁血大动脉》上马,在这个摄制组里,尚昌仪遇见了他人生的贵人,从此一直被他尊称为“师傅”的李三义导演。

影片11月12日开机,外景地在辽宁丹东的长甸镇。才拍了几场戏,年轻的女场记就被零下20多度的低温给吓退了。在等着厂子派遣新的场记到来之前,尚昌仪跟李三义导演说:“让我试试吧。”从此尚昌仪成了摄制组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他在军校的专业也给了他不少的底气。他学的是军事交通,而《铁血大动脉》正是一部反映抗美援朝期间,中朝官兵在铁路运输线上携手战斗的影片。拍摄中,导演李三义对尚昌仪的专业知识十分认可。在那个东北的隆冬里,在片场,尚昌仪是导演的左膀右臂,是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场记。夜晚来临,大家伙儿都睡了,他还在埋头整理分镜头。他还抽空写了拍摄散记,用笔记录下摄制组艰苦而沸腾的生活。

《铁血大动脉》做后期的时候,李三义没有放尚昌仪走,他对徒弟说:“我看,你来干导演吧!”师傅的一句话,让已经在摄制组打磨了近四年的尚昌仪,成了执导筒的人。他走到了导演的队伍里,成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军教片部的一名导演。尚昌仪纵身一跃,他一个猛子扎进了艺术的大海。

2003年的春天,尚昌仪的表弟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即将启程去利比里亚当军事观察员。出发在即,他找表哥帮着培训一下车技。尚昌仪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他接收到的,是一个令他心潮澎湃的,直接决定他日后创作走向的特大的好消息。

2003年4月,中国军队首次向非洲派出成建制的后勤保障部队,参加联合国在刚果(金)的维和行动。尚昌仪一下就被点燃了,一种直觉的反应告诉他:我要去到有维和部队的地方,我要拍一部从来没有人拍摄过的纪录片!导演尚昌仪第一时间向单位打了报告。

王小平在《我的兄弟王小波》一书中写道:“一个人本质上相当于个万花筒。在出生之前,这个万花筒被造物之手簸动,衍生出难以数计的花纹。但一旦出生,此图就此凝结。剩下的事情,就是在环境中顽强地表现自己,使图案出现在一个醒目的位置上。”属于尚昌仪的那个醒目的位置,已经在命运之手的拨弄下初露端倪。它在战火连绵不断的非洲、中东,在有“中国蓝盔”身影的任何一个地方。

等待报告审批下来的些日子里,尚昌仪每天要做的,就是为去非洲拍摄维和部队做准备。他得把手头的所有工作都放下了,把自己脑袋上一顶编导室副主任的官帽子给交上去了。他在办公室的楼下找了个房间,布置成健身房,每天坚持去做健身。去战乱地区拍摄,心里不能有事,体能准备也要到位。他身上的那一股子安徽男人的好勇善战的血液哗啦啦地窜动个不停,在和平年代,他要做一个不管不顾地往异乡的炮火里冲击的人。报告一直到这一年的年底才获批。2005年4月15日,尚昌仪带领他的五人摄制小分队,前往西部非洲的利比里亚拍摄。

2003年,是利比里亚的“维和元年”。那一年的年底,来自中国的558名维和官兵踏上了西非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开启了我军在利比里亚的“蓝盔时代”。作为军人的职业敏感,同时也是作为导演的使命担当,尚昌仪把自己的事业重心,牢牢地定在了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

两个月的艰苦的拍摄工作,所遇的困难非一般人能想象。留在尚昌仪记忆里的,不是拍摄工作的艰苦,也不是战争氛围带来的恐惧。更多的不安和焦虑,来自对能直接致命的疟疾的惶惑。蚊虫、蛇蝎,这些随时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家伙儿,就潜伏在每一个黑夜里和草丛中。

尚昌仪个性中遇强更强的个性再一次迸发出来,他在心里暗暗立下了誓言:“冒他人未冒之险,做他人未做之事,奔他人未到之处,写他人难状之举,具他人不具之胆,耐他人难耐之苦,忍他人难忍之寞。”铮铮誓言之下,无时无刻,尚昌仪又不能不把一颗心拴在嗓子眼儿上。他是摄制组的核心人物,他也是弟兄们的大哥,他要对每一人的生死安全负责,不能辜负了时刻系挂着他们的祖国的亲人们。

这条路就这样走了下来。自此尚昌仪再未停歇,他把自己的团队武装成了一支真正的战地摄影队。这是对几代八一电影人光荣足迹的历史传承。

2006年的12月30日,新年将至,尚昌仪在黎巴嫩南部山区的密林里,和维和官兵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夕阳下,他眺望着远处的群山。有谁知道,即将过去的一年,他曾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数次从鬼门关走过。夕阳的余光里,连绵起伏的山峦是褐色的,村落和梯田点缀其间,勾勒出地中海沿岸一道旖旎的风光。外人并不清楚,发生在黎巴嫩南部的20多年的战争,让这片美丽的土地下,竟然埋藏下了13万余枚地雷。尚昌仪此行的目的,就是带领他的战地摄影队,拍摄我们的维和官兵高危艰险的排雷过程。

一场攻坚战不期而遇。在瑞普肯村的一片废墟中,一个10米多深的大坑里,竖立着一枚未爆弹。经过维和官兵进行专业勘测,认定这是一枚2000磅的未爆航空炸弹,钻入地下深达12米。炸弹一旦爆炸,将危及200米之内的生命安全。这种时候,尚昌仪的战地摄影队从来都是冲到第一线的,来不得半点犹豫和躲闪。但是这一次,他们的拍摄计划却被扫雷连长陈代荣态度坚决地阻挠了,他下达了摄制组撤离到警戒线之外的命令。尚昌仪梗着脖子不动,拒绝接受陈连长的命令。他嘱咐自己的队员,穿上厚厚的防弹服,戴上重重的头盔。尚昌仪和他的战友吴英杰、杨栋梁扛上摄像机,跳进了12米深的弹坑内。排雷连续进行了整整四天,拍摄也持续了四天,一直到这个庞然大物被吊出的一刻,所有的人才松了口气。陈连长拽住尚昌仪,非要拉他坐到那个巨无霸的炸弹上合影。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尚昌仪一把搂住了这位排雷英雄。在那四天里,尚昌仪和他的战友们,完整地记录下了我们的维和官兵降龙伏虎的这一场大无畏的战役。

在中国赴苏丹达尔富尔维和工兵大队中有一支打井分队,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地下水源,为联合国维和人员和当地民众解决生活用水。在走近这支神奇的队伍之前,尚昌仪刚刚经历了事业上的一个瓶颈期。

那是2010年,拍摄资金紧张,踏出国门拍片愈加困难起来。尚昌仪只有自己出去拉投资。酒桌上,牛栏山酒厂的厂长半开玩笑地说:一杯20万。安徽男人尚昌仪一气儿干了五杯。厂长被惊住了,当即拍板拨出150万给了硬汉尚昌仪。

从2010年的3月2日开始,尚昌仪和他的创作团队,用半年时间,走遍了能走到的所有的维和部队的驻扎营地。其间,他到过严重缺水的达尔富尔地区。

井钻旋转,钻杆牢牢地钻入地下。打井点的四周,经常有携带武器的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在游动。施工的官兵着实辛苦,摄制组的成员同样在经受着重重考验。天气炎热,汗水恨不能武装到了牙齿。工程操作的噪音和漫天飞舞的尘土,这些困难都不足挂齿。让人心悸的,是不知道周围的哪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在暗中偷偷瞄准你。这一天,打井工作刚刚结束,营区的外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摄制组的战友们,全然不顾尚昌仪之前再三强调的的安全规则,迅速集结到围墙边,架好机位,全程拍摄。

天色终于暗下来了,拍摄工作结束。暮色里,尚昌仪注视着他的兄弟们,听着周遭依然紧密的枪声,全无食欲。这一夜,营地所有的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尚昌仪在达尔富尔揪心地度过每一天的时候,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刻。同为军人的妻子,面临离开部队重新择业的考验,女儿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刻。尚昌仪没能回去给妻子安慰和支持,更没能帮着女儿策划进一所好中学。远在异乡,战乱频繁,手机经常没有信号。尚昌仪的心理负荷,一度到了承重的极点。

可是,人生坐标上的那个醒目的位置,就像他人生里的一个光圈,他须臾不曾离开。

2016年的秋天,最艰难的时刻又一次降临。资金匮乏,人手不够,尚昌仪带着一支地方摄制组,辗转一万多公里,来到了驻扎在南苏丹的第二批维和部队步兵营。此时老家的父亲重病缠身,长子尚昌仪却无法抽身去父亲身边尽孝。

那片有着神勇的中国蓝盔的身影的土地,同样每时每刻牵动着他的神经。不知不觉,那片硝烟不断的遥远的非洲大地,似乎已经成了他人生的第二故乡。

《中国维和行动》剧照

《中国维和行动》剧照

从2003年开始,尚昌仪先后10次奔赴战区,他的足迹踏遍利比里亚、黎巴嫩、刚果(金)、南苏丹、苏丹达尔富尔、西撒哈拉、南苏丹等联合国维和任务区。他把镜头对准硝烟中的中国维和部队,拍摄出了记录影片《为了和平》《在UN的旗帜下》《拆弹部队》和《中国妈妈》,曾在意大利国际军事电影节上获得过两次大奖。他拍摄过15集的电视纪录片《中国蓝盔》、20集的电视纪录片《中国维和行动》、6集电视纪录片《蓝盔纪事》和10集电视纪录片《和平使命》。

拍摄工作历经14年,摄制组不惧战乱环境的恶劣,辗转联合国7个维和任务区,行程30多万公里,在联合国维和任务区累计采访拍摄15个月,全面真实地记录了中国维和军人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走进战乱未熄的异国他乡,扫雷排爆、修路架桥、救死扶伤、巡逻执勤的一幕幕难忘场景。

在用影像留下中国蓝盔的风采的同时,尚昌仪还用文字记录下维和官兵的故事,他先后创作了近20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中国军队与联合国维和行动》,以及近30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维和行动》。

2019年,尚昌仪全力以赴投入到大型军事纪录片《中国蓝盔在行动》的拍摄中,以此献礼建国70周年。他还在积极撰写长篇纪实文学作品《走向世界的中国蓝盔》,献礼中国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30周年。

他忘不了那在异国他乡,把年轻的生命留在维和战场的亲爱的战友;他忘不了拍摄挖掘航弹的时候,70多岁的黎巴嫩老妈妈为他送上煮好的咖啡;他更忘不了那些非洲的孩子们,皮肤黝黑,见了他就龇牙一笑,追着他的车喊着“China!China!”。那些时刻,他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在非洲大地,在中东战区,他一次次潸然泪下,面对夕阳,面对这片广袤的异乡的土地。一种军人的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要对得起这身军装,坚持下来,坚持!

为了让自己在这个特别的位置上更加耀眼和醒目,尚昌仪把自己历练成了一位真正的勇士,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位屡获奖项的纪录片的导演,更把自己塑成了一位共和国大校军官堂堂正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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