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暴》这部影片豆瓣评分不高,但我觉得它富有独特的趣味性。除了大家认为不错的两位主演王千源和吴彦祖被称赞外,剪辑、音乐和美术都有闪光处。
剪辑方面,它喜欢将当时发生的故事素材滞后使用,在后来的讲述中用做对比和解释,这种做法有解谜效果,它在本片的另一个作用往往是意欲展示其叙事严密性和犯罪技术性,这种技术性和犯罪细节的展现往往是警匪片的必须章节。
音乐方面,也让影片带有了独特的风范和腔调,将观众带入一种怀旧、伤感却宽阔的情感区域,而这与影片的空间提供是相关的,美术和场景的工作也很好。
《除暴》的故事安放在中国90年代的上半叶,权且看作一部年代戏。电影美术能自然将我们带入到那个年代的感觉中来,仅仅看一遍的你可能想不起场景设计的具体细节,但是你能自然感觉到这就是那个年代。
但是豆瓣评分不高,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大家的理由是什么,我自己的感觉是,这部影片的生硬之处颇多,而在创作思想中意图展现的情感效应没有真正发挥出来,人物的表演不错,但不能仅仅依靠演员(比如说吴彦祖)来带入,而应该让人物在故事和生活逻辑里面充分发酵,带给观众真正的情感满足。
吴彦祖扮演的老鹰(张隼)没有前史,人物命运没有给予我们充分了解的机会。而王千源作为男一号,扮演一个警察队长钟诚,其表演功力不错,但是给予他的情节设定不足以让他具备男一号的魅力,他身上贯穿的只有纯粹的正气。
不过影片的细腻之处在于它似乎意识到了这个角色的单调,所以做了补救,从一开始就为钟诚安排了一个在集体环境中受到贬抑到被众人敬仰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过于平淡了,只是产生了聊胜于无的效果。且影片中多处展现邪恶之危害和正义之必须的片段,意图也过于明显,很概念化。
这应该是该片让人不够嗨不够燃的重要原因。而我所看重并且喜欢的它的腔调和形式趣味,也就显得不够根本。虽然故事和拍摄场景都是在内地,制作团队主导者多内地人,演员表中内地与香港演员各占比例,但影片的风范与内地片仍然存在格局和气息上的差异,只是整体骨架让这部影片呈现颓势,港片风味也就建立在表层。
本片也在尽力提供丰富性和解读空间,创作者的别有用心你可以立马感觉得到。如本文题目所概括的——完熟文本时代,观看时让我想到最多的是已经过时的“后现代”这个词。正如唐诗宋词后,人们觉得诗词的做法变得艰难,仿佛最有生命力的字词的排列组合都已经用尽,而人的内在也不如当年元气饱满了,虽然现在我们觉得明清诗词也有优秀表现,但是繁盛时期成为永远的阴影。不停用典使得诗词很显高雅古奥,也就有点本本主义了。
这与香港警匪片的今昔对比有类似之处。互文成为一个叙事策略,成为文本完熟时代之后的一种语言游戏,带给资深影迷观赏的趣味,但也有穷途末路之感。本片的港片味道和警匪片惯例从一开始就体现出来了,那就是香港黑帮片一以贯之的盗匪浪漫化,一种“帅贼”传统。这些人不仅仅相貌硬朗,邪气和英气并存,而且在打劫和开枪的时候,还特别有幽默感,喜欢说俏皮话,一种纯粹的不关道德的形式趣味。但这个大家都见得太多了。
其中还不停出现《喋血双雄》的画面,仿佛是在向那部1989年吴宇森导演的著名警匪片致敬。王千源和吴彦祖经常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那是90年代初期以播放香港黑帮片为主的录像厅,影片不停将这两个人看同一部电影的画面剪切在一起,形成某种对应性。其实这种手法在《喋血双雄》里面也使用过。
编剧思路也明显追随《喋血双雄》,就是将盗匪和警察的关系做暧昧处理,形成一种惺惺相惜的关系。王千源在影片后半段说,他作为警察和犯罪分子老鹰都是停不下来的人,他们都是鬼迷心窍。这段话力图制造一种命运感,但颇为牵强,它也想制造深层的同命相惜之感,但让人觉得不太成立。
在《喋血双雄》里,周润发和李修贤有更多生活的交集,有更深入的彼此了解,在该片中,这一点付之阙如,虽然两人在互相不认识的情况下斗法,吴彦祖留纸条挑衅王千源,也形成了某种隐秘的对应关系——类似于武侠小说中高手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有了吴宇森影片中男性之间的表达倾向,但我觉得铺陈不够,而且性质不一样,所以难以共情。
完熟文本时代的魔咒也有破解法,就是根据实际案例改编,这就像山水画家要经常写生,才能破除在房间里面构建出来的模式化图形。这部影片力图这么做,影片中很多多细节都来自真实的张君案,比如第一场抢劫后,盗贼并未远遁,而是来到珠宝店对面的饭店里。再比如张君情人和片中的吴彦祖的情人名字都带有娟字,两人专门去照结婚照,也是确有其事,而且张君为一对孩子的确以枭枭、雄雄命名。甚至接头暗号“下雨的地方”都和张君案事实相似。可见影片是力图去贴张君案的。
但这一点并未令人满意。张君案的内涵并未得到恰当挖掘,这也就是《除暴》中张隼的人物未能充分展开的原因。影片中张隼的母亲在一个浴室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浴室老板,扮演者鲍起静的表演很出色,这一点大家都赞扬过了。她戏份很少,一个眼神,几个动作,就将慈母内心之痛以极其精简的笔墨呈现出来。影片中她的生活并没有真正展现,但真实案件中张君的母亲作为一个人物形象,其内涵是更为深刻和清晰的。
张君案发时,正是中国的都市报业繁荣时期,所以大小报纸都在报道和分析张君人格的形成。有一个特别的细节,就是张君幼年家贫,母亲患癌,渴望吃一碗肉丸子汤,张君用了一个学期积攒了五毛钱,走30里山路买了肉,勉强做了一碗丸子汤,满足了母亲心愿。一个有人性的人走向无人性,其内在十分值得挖掘,那一切发生在深沉的历史纵深里。如今对于张军案的素材使用,有点徒有其表,这体现了历史现实和当下院线商业叙事间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