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近年来主旋律电影取得票房成功的案例比较多,包括《我和我的祖国》《八佰》和《金刚川》,你怎么看待这样的现象?
管虎:我先从根儿上给它理顺。在我看来,主旋律电影这个叫法不是很贴切,应该叫主流电影,每个国家都有。那谁来做中国的主流电影?得有人做啊。这几年我有创作状态,也有兴趣,想拍主流电影,我就拍了。主流电影完全可以拍得让观众觉得很好看,有感动也有收益,不是挺好的事儿嘛。
记者:你怎么定义主流电影?《斗牛》《杀生》《老炮儿》算主流电影吗?
管虎:主流电影是99%的观众爱看的、符合他们价值观的电影。要是只有1%的人爱看,那叫作者电影。主流电影要符合电影工业化的要求,观众的观感,离场后的余味,这些因素都得考量。《斗牛》《杀生》作者气比较重,《老炮儿》创作时也只是真的想讲这个故事,但毕竟那是第一次进入电影工业商业化体系吧,也想着别把投资人的钱赔了。
记者:电影市场对票房的追逐,通常会让票房压力反向传导到创作端,作为导演你有感受到这样的压力吗?
管虎:我前些天还在跟团队说,后面弄一个戏不许想票房,以前我们也没想过票房的事儿。《八佰》上映时70%的座位封锁,谁敢想票房啊?疫情期间能上就不错了。当然人家跟我提票房,我也会去想,但没有压力。不就赔本吗,那怎么了?完了下一部再给人家赚呗,又不是这一锤子的买卖。如果说因为怕赔就不拍这个戏,这不可能。(有没有片方跟你建议,怎样拍票房可能会更好?)没有人跟我说过这话,一次都没有!我觉得也没人敢跟我说。
记者:今年的疫情对整个电影行业都有冲击,作为电影人身在其中的感受是怎样的?
管虎:疫情刚开始的阶段对我们的心理状态影响很大。那会儿有人说,没电影看,好像也没什么呀,感觉不需要电影了。好多人都挺绝望的,觉得好像电影要消亡了。我个人相对乐观,但也觉得何时才是个头啊?有点沮丧。随着时间推移,只能静下来,把平常不干的事儿都开始干了。我觉得老天是在历练人吧。
记者:影院重启后,整个行业跟以前比有什么不同吗?
管虎:不太一样了,每个人都攒了股劲儿,包括我自己。疫情期间,我多么想每周末好几部新片挤着上映、票房能达到多么高的水准啊,但那时真的是——“休想”。逐步恢复到现在,我们会倍加珍惜,对行业更有敬畏感了。疫情让大家的责任感都比原来重了,因为都看明白了,产业低迷,里面的每个人都不会好。
记者:疫情也影响了电影的传统发行模式,有些电影选择在线上放映。你能接受这种方式吗?
管虎:我的心态经历了一个变化。刚开始我也有点儿接受不了,作为从业人员会觉得这事儿在当时有点儿釜底抽薪似的。最近我开始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两线并行嘛——有的电影的风格更适合线上上映,有的电影强调音效、画面、特效,就往院线走。多一条出路没什么不好。
记者:你未来会考虑拍适合线上放映的电影吗?
管虎:我不太拒绝线上放映的,因为也做剧,知道线上有庞大的观众群,视频平台也是很棒的媒介。我不会努着劲儿说要拍一个适合影院或者适合线上的片子。首先故事我喜欢,由着这个风格往前走,未来是线上播还是电影院放映,都不是最重要的,把它做到极致、做到最好就行。
记者:目前中国影视创作有制片人中心制、导演中心制,甚至也有演员中心制。你觉得哪种更适合产业的发展?
管虎:这个分得特别肤浅,非黑即白。就各国的经验来看,最成功的当然是制片人中心制。但是制片人中心制是有前提的,比如在好莱坞,制片人首先是个很棒的导演,同时也是个很棒的编剧,他上手自己能拍、也能写。导演中心制对需要极致发挥个人特色的电影是非常合适的。中国电影目前的状态,导演中心制是合适的。(你的电影也是导演中心制吧?)对,从来如此。
没听说有演员中心制这回事儿,很难想象一个好的创作是围绕演员出发的,不管是剧集还是电影,这跟创作规律倒着来。
记者:随着中国影视工业化的成熟和发展,你觉得以后会进入以“制片人中心制”为主的阶段吗?
管虎:我们的设备和硬件已经非常成熟,但还是做不到工业体系化、做不到制片人中心制,为什么?中国的影视产业和好莱坞的工业体系不同,它的文化就不一样。中国是人情社会,还有友谊在呢,今儿我让你下班别走帮我一下,你走吗?所有东西牵涉到细节,就有所不同。再比如我是个摄影助理,梦想当摄影师,当摄影师后,又想当导演,这在中国普遍存在。这个前提下,要做成像好莱坞那样的工业化很难。
记者:所以在你看来,中国影视产业可以发展得很好,却不太可能复制好莱坞工业化体系的模式?
管虎:对,我们只能是尝试走另一条路,中国影视产业自己的工业化道路。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都得尝试摸索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