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国电影从休克到重生

由疫情主导的时代背景之下，不少变化拥有了更多元的注释空间。变化中，围绕着电影的诸多元素正在调整，加速，迭代，更新。

2020年，不论以时间轴还是产业链为标准，中国电影都经历了显著的变化。

年初，受疫情影响，期待中的“最强春节档”7部影片集体退档。其中，《囧妈》转网登陆字节跳动旗下平台，创造“大制作商业电影在网络平台上映”的先例，对现有电影发行体系形成挑战。

电影在停摆178天后逐渐走向复苏。8月底，《八佰》以救市姿态上映，最终成为全年票房冠军，中国内地票房也最终超过北美，首次成为“年度全球第一票仓”。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成绩仍然是特殊环境下的产物。北美、欧洲等地新冠疫情始终得不到控制，行业处于半停摆状态。中国电影市场成为全球恢复最快的电影市场，直接得益于国内成功的防疫成果。

“疫情”是2020年电影行业的第一关键词，许多变化直接或间接来源于此。

极端环境下，电影产业链上的多重矛盾加速发生，上下游的变化联系紧密；产业链上各个环节的公司经历着新一轮的洗牌，也有公司有机会寻求增量；在抗疫、扶贫、中美摩擦等社会叙事下，主旋律题材在电影当中的比重正在增大；院线与网络的融合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上演。

由疫情主导的时代背景之下，不少变化拥有了更多元的注释空间。变化中，围绕着电影的诸多元素正在调整，加速，迭代，更新。

01 |市场

2020年，全国电影总票房达到204.17亿元，约合31亿美元，远超北美电影市场的21亿美元，成功登顶全球第一大票房市场。

《八佰》收获了31.09亿元的票房，成为了2020年度票房全球冠军，也成为了1915年记载以来，史上第一部拿下全球票房年冠的非英语影片。

在春节档、暑期档停摆凋零的情况下，2020年国庆档国庆档以39.5亿元的总票房，位列国内影史单档期第二名。

相比欧美电影产业在半休止状态下的艰难维系，中国电影市场更接近采用了“休克疗法”。从1月24日到7月19日，178天的时间内，全国影业暂停营业，票房为0。

7月20日，电影市场以“老片重映+小体量新片”的模式进行着休克后初始复苏工作，直到8月21日，投资逾6亿的战争题材电影《八佰》以救市姿态上映。

在204.17亿元的年度票房中，有32部影片票房过亿，4部过10亿。其中，国产电影票房为170.93亿元，占总票房的83.72%，前三名《八佰》（31.09亿）、《我和我的家乡》（28.29亿）和《姜子牙》（16.03亿）均为国产电影。

《八佰》救市的同时，“要求中小影院先交保底费的消息”发行策略也一度引发争议。报道称，2019年年票房在200万以下的影院，需按上年实际票房的3.45%核定保底金额，并在8月19日前将该笔保底费用预交给发行方指定账户，才可放映《八佰》。

《八佰》发行方华影天下当时发布官方通告称：2019年全国共有影院1.18万家，截止8月21日，已有排映影院9649家，获得《八佰》放映密钥的影院9497家。未获得《八佰》放映密钥的影院存在两种情况：被行业协会公开处理过的存在偷漏瞒报等违规行为的部分影院；不接受此次发行模式的影院。同时，《八佰》首先尝试了“间断密钥”。即每日23:00至次日8:59没有密钥，且密钥每两天更新一次。

该通告称，华影天下此次为《八佰》制定的发行模式旨在保护电影市场的正常秩序，打击偷漏瞒报这一长期存在的行业“毒瘤”，也得到了业内绝大多数院线、影管公司和影院的支持。

《八佰》后上映的《夺冠》，也在定档后便发布通知呼吁院线、影院方面给予配合，共同抵制和打击票房偷漏瞒报行为，“《夺冠》将采用分阶段发放密钥的方式，每阶段密钥有效期4天，其间将通过线上数据比对、线上线下人工监察的方式确认存在偷漏瞒报行为的影院，并终止合作、停发后续密钥。”

此后，《姜子牙》、《一点就到家》、《金刚川》、《除暴》、《紧急救援》，纷纷在发行当中采取了分段发放秘钥的方式发行。

疫情影响了电影从上游到下游的收入，这种特殊情况，也让电影产业上下游的利益分配问题更快地摆在台面上。

在目前的票房分账体系当中，一般而言，除去5%的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和3.3%的税费，剩下的票房收入当中，作为放映场所的影院分得57%，出品方和发行方分得43%。

现行体系对影院较为倾斜，也让出品和发行方谋求变化的意愿加重。华谊兄弟CEO王中磊在接受《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专访时表示，虽然不确定以何种方式，但分账的体系未来会有所改变：“目前的分账比例对出品方有点低，电影院是很难，但电影投资的成本也变得越来越巨大，所以我们要寻找到更好的平衡。”

不论是对偷漏瞒报票房现象从发行手段上的打击，还是在票房分账上寻求更多的可能性，都可以视作电影行业发展在市场环境下的自我调节。变化催生着变化，它们发生在特殊时期，反映的却是一般需求。

02 |公司

《八佰》票房名列全年第一位，直接为主要投资与发行方华谊兄弟注入了信心。

根据华谊兄弟10月份发布的第三季度财报，《八佰》于2020年8月排片公映，取得了较好的票房成绩，主营业务的收入增长，整体业绩亏损收窄，当季公司实现营业收入7.8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45.02%，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的净利润6402万元，较上年同期增长148.12%。

2020年，“受疫情影响”仍然是电影产业的主基调。华谊财报预计，年初至下一报告期期末的累计净利润与上年同期相比变动将有较大浮动，“受疫情影响，导致影视行业业务发展整体放缓，公司电影和影院收入比重较大，因此业绩表现恢复仍需较长周期。”

在这种背景下，博纳影业的过会，为影视行业带来一些新的希望。2020年11月5日，博纳影业IPO首发过会，拟登陆深交所中小板。这是自2017年起，开心麻花、和力辰光、华视娱乐、新丽传媒四家影视公司分别宣布暂停IPO进程后，第一家私有化回A的公司。

影视传媒板块曾在2015年的高光后持续下跌。2016年下半年起，影视行业便处在了更加严格的监管体系下，一级、二级市场也备受冷遇，并购案接二连三被否决。

同年，博纳影业10亿元保底的影片《封神传奇》最终票房仅2.8亿元。在美股市场经历了持续的股价低迷后，2016年10月，博纳影业宣布完成私有化退市，又于2017年9月向深交所递交了招股说明书，但此后的两年里，影视行业基本面受阻，负面新闻不断，博纳影业IPO审核被迫中止。

据证监会披露的博纳影业招股书显示，博纳影业此次拟发行1.22亿股，募集资金14.25亿元，电影项目总投资6.05亿元，共拟投资8部影片；电影院项目总投资为8.20亿元，主要包括装修、银幕、座椅、还音设备、放映设备、集成系统、办公设备及辅助设施等。

博纳影业在招股书中预计公司2020年全年可实现营业收入21.27亿元，与上年同期收入31.16亿元相比下降31.73%；预计归属母公司股东净利润为1.76亿元，与上年同期归属于母公司股东净利润3.15亿元相比下降44.03%；预计扣非净利润为1.17亿元，与上年同期扣非净利润1.76亿元相比下降33.64%。

招股书也指出疫情对今年上半年的经营造成了重大不利影响，“受疫情影响以及在招股书披露的其他风险叠加发生的情况下，将有可能导致公司上市当年营业利润较上年下滑50%以上。”

2020年，博纳上映了3部重点影片，主打“新港片”与主旋律。其中，由博纳参与出品并发行的林超贤新作《紧急救援》目前累计票房已4.54亿元；参与出品的《拆弹专家2》累计票房已8.92亿元；第一出品并发行的电影《热血合唱团》累计票房6994.2万元。

经历美股浮沉与回A漫长的排队，博纳影业有望重新进入上市电影公司阵营，来自二级市场的肯定，给影视行业资本化行情带来了新的生机，也让一度“休克”的影视行业看到了未来更多发展的可能性。但财务数据不佳、副总裁黄巍在6月坠楼身亡，都成为了博纳影业上市消息之外的忧调。

03 |作品

2020年，中国电影票房前十名依次是《八佰》、《我和我的家乡》、《姜子牙》、《金刚川》、《夺冠》、《拆弹专家2》、《除暴》、《宠爱》、《我在时间尽头等你》、《误杀》。

在这当中，《姜子牙》、《夺冠》都是从2020年春节档紧急撤出的影片，当时同时撤出的还有《唐人街探案3》、《囧妈》、《紧急救援》、《熊出没·狂野大陆》与《急先锋》。7部影片当中，《囧妈》转网，《唐人街探案3》和《熊出没·狂野大陆》顺延至2021年春节档，其他4部已在2020年实现上映。

其中，9月25日上映的《夺冠》最终累计票房8.36亿，久违的中国体育电影重返银幕，但陈可辛执导的另一部体育片《李娜》尚无上映的消息；《急先锋》在9月30日上映，累计票房2.94亿；国庆首日上映的《姜子牙》，累计票房16.03亿；《紧急救援》在12月18日上映，累计票房4.51亿。

《八佰》和《金刚川》两部战争片都出自管虎导演之手（其中《金刚川》为合拍）。

在谈及描述“八百壮士死守四行仓库”故事的《八佰》的创作背景时，管虎曾表示，对于自己这一代导演来说，一个好电影的前提是，“开始是这个人，结尾变成另一个人”，而他给自己的命题是，“从一些普通的小人物着手，进入这场战争，描述他个人的生命体验，如何从一个畏缩怯懦的人变成一个英雄。”

作为体量巨大、技术高端的工业化大制作，《八佰》尝试了近年国内电影拍摄最大规模的造景工程，打造出近2万平方米、含68幢建筑的完整的滨河街区，并使用世界领先的IMAX设备完成全程拍摄，提供视听沉浸感和新观影体验的同时，将国内的战争片制作提升到新的维度。

《金刚川》则讲述了在1953年抗美援朝战争最后一场大型战役“金城之战”中，志愿军不断抵御敌机狂轰滥炸，以血肉之躯修补战火中木桥的历史事件，电影关乎争斗、友谊、血海，也关乎个体对敌与集体牺牲。

作为纪念抗美援朝战争的献礼，这部电影由管虎、郭帆、路阳联合执导，影片尝试了“空间构思”的呈现形式，即通过在相对单一的空间里描述几方不同的力量，展现出精神内核。在充沛的国民情感之外，管虎们再次将镜头瞄向常规抗美援朝正面战斗之外、几乎“无名”的普通战士，尝试以小见大。

作为献礼片，《金刚川》8月开拍，10月上映，共有5000多人参与，仅现场就有将近3000人。全片600多个特效镜头，由2600多人合力完成，当中有不少是《流浪地球》的特效团队成员。

执导这一部分的导演郭帆表示，人员和技术的进步都在《金刚川》中有所体现。例如，在3D打印技术支撑下，一个机舱的制作大概一周就可以完成，“每个人准备什么，哪些人从哪就开始弄，我是基于预拍摄的逻辑，再加上一些新技术的使用，可能往后会是一条新的工业化的路，可以去尝试。”

《八佰》与《金刚川》用的是战争片的类型法则来承载主旋律，《我和我的家乡》则延续2019年国庆档票房冠军《我和我的祖国》的方法论，围绕“家乡”这一关键词，由五组导演拼盘讲述了五个故事，主题分别为医保、旅游、支教、环保与扶贫。

国庆档的另外一部作品《一点就到家》以响应“回家创业”号召为背景，与《我和我的家乡》一起，共享了“2020年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战脱贫攻坚之年”的时代背景。

在宏大叙事成为社会舆论重要组成的现实下，不论需求还是供给，“主旋律题材”都在2020年乃至更远的时间内，成为电影产业重要的组成部分。在2021年建党100周年的背景下，管虎监制的《革命者》、腾讯影业出品的《1921》、博纳影业出品的《长津湖》等新的一批主旋律影片也都已经列入上映计划。

04 | 融合

在疫情初期，字节跳动以6.3亿的价格让春节档影片《囧妈》转网，成为了电影行业的舆论中心。它开启了商业大制作在网络平台上映的先河，也对现有电影出品发行体系提出了挑战，一些院线方一度对“卖出作品”的徐峥处于仇视状态。

根据此前出品方欢喜传媒与宣发方横店影业的保底协议，《囧妈》保底票房应该在24亿元左右，若正常登陆院线，出品方将获得不少于6亿的保底收益。6.3亿卖出后，作为出品方的欢喜传媒尽最大可能避免了损失，电影院线则成了此事的最大的输家。

浙江电影行业联名对这一行为进行了谴责，指出此举破坏行业基本规则，是“为了维护自身而不管他人利益的失信行为”，电影院是《囧妈》前期的主要宣传阵地，但其收益现在由互联网平台享用，全国影院因此遭遇重大损失，并表示将对徐峥未来出品的电影作品予以一定程度上的抵制。

不过徐峥本人则在回应中表示，“《囧妈》上线只是这一部电影的决定，不可能把电影产业改变，也不可能把院线搞垮，这是特殊时期才产生的特殊方式，我一个人起不到那么大的决定作用，我只是一个创作者。最终的核心还是让观众能看到电影，让观众受惠。”

电影在网络与院线端的融合似乎大势所趋。在线下受限的2020，变化正在加剧。并且，融合发生在电影产业链的多个方面，融合的形式各不相同，融合的方向也并不单一。

排播变化上，北美率先进行了明确且剧烈的变革。12月， 华纳兄弟宣布将取消院线窗口期， 2021年影院上映的17部电影将会同步登陆HBO Max流媒体平台，包括《黑客帝国4》《沙丘》《哥斯拉大战金刚》等在传统观念中“值得在影院观看的奇观大片”。

尽管来自导演诺兰、AMC影院等方面的的抗议声频频出现，后者还警告投资者“如果无法筹集到7.5亿美元，到2021年1月中旬其就会耗尽现金”，但时代正在不可逆地发生变化。

在华纳之前，环球影片和迪士尼就已选择直接在流媒体服务上发布部分影片，其中包括《魔法精灵2》和《花木兰》。此外，奥斯卡评选也废除了“参选影片必须在洛杉矶地区的影院上映7天”这条规则。

在中国，互联网行业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互联网公司已从早期作为投资者入局的姿态中走出，在完成新基建改造后，借势重回内容生产的上下游。2020年，这种趋势尤为明显。

在疫情恢复初期的上海电影节，阿里影业CEO李捷就曾表示未来院线和网络只是发行电影发行方式的区别，两者各自承载不同内容的调性，满足不同用户的需求，但并不存在行业的区别。

11月的阿里影业发布会上，李捷告诉《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往后，阿里文娱相关的电影无论院线电影还是网络电影都会把票房、分帐票房和有效观影人次等数据公布，以此向行业传递明确的信号；在商业模式上，优酷也将会尝试对网络发行电影采用用户直接点播收费的方式。

在疫情当中，阿里影业侧重出品、淘票票侧重发行的协作模式得到深化。七夕档的《我在时间尽头等你》累计票房5.05亿元，即由阿里影业第一出品、淘票票发行。年末，阿里影业推出推出聚焦青春、人生与科幻的自制厂牌“可能制造”，20 余部自制影片包括了院线电影和网络电影。

在网络售票上保持着市场占比的猫眼，也同样加速着自身出品与宣发等多重能力的运用，在2019年宣布的“全文娱战略”指导下，猫眼第一出品并发行的犯罪电影《风平浪静》累计票房达到8351.1万元，参与出品的文艺电影《一秒钟》累计票房1.31亿元。

互联网平台的数据能力和与用户的连接，让电影宣发向线上的渗透发生得更加猛烈，猫眼“智能宣发”的迭代运行，与实际竞品灯塔的产品研发同时在2020年同时加速。在疫情的影响和本身发展趋势的双重驱动下，包括了短视频、直播等路径的线上宣发已成电影标配。

成为标配的原因是有效。根据灯塔报告，2020年中的直播带票拉动了1/4的电影新用户，TOP10影片中有8部都使用了直播售票；同时，视频物料的形式迎合营销渠道的需要，官方花絮正在逐渐由横屏转为竖屏。

复工以来，影片相关物料在短视频平台的各项表现均有提升。抖音和快手作为宣发阵地的趋势正愈发明显，短视频平台一面构建着自身包括用户、明星、带货、达人在内的内部生态，一面丰富着自身的宣发玩法，渴望从电影大盘中分一杯羹，同时提供增量。

05 | 常态

2021年的电影行业首先迎来的是喜报：元旦档期，全国电影票房达12.99亿元，打破了2018年创造的12.71亿元同档期票房历史纪录。

元旦档期的票房冠军属于《送你一朵小红花》，这部围绕两个抗癌家庭、两组生活轨迹展开的电影，是导演韩延“生命三部曲”的第二部。

相比第一部《滚蛋吧！肿瘤君》对熊顿个人抗癌的过程的讲述，《送你一朵小红花》重点放在了病人本身以及他们身体健康层面的描述，在延续了对抗癌人群的关注的同时，尝试探讨一个更普适性的话题——如果家庭有人生病，这个家庭会面对什么、要怎样度过。

至1月7日晚间，《送你一朵小红花》的票房已达8.87亿元，它和2020年的一些高票房电影一起，反映了在观影人群已经完成下沉、拓展的当下，类似题材在票房上吸引力的保持。这种常态化的进展，并未因为疫情产生的“半年休克”而丧失，市场的支持、公司的发展、工业能力的提高和互联网能力的赋能，将助推这种发展延续。

但作为“另一种常态”，疫情的阴影仍然随时存在。与成功的元旦档期相对应的，是全国尤其是北方多地的疫情再度出现了明显反复，1月6日，河北全程新增51例本土确诊，同日，石家庄全市电影院全部临时关闭。

中国电影不愿也大概率不会再度陷入到178天的“休克”状态当中，但在从休克期恢复之后，从应激手段和剧烈变化中产生的新常态，将成为电影下一步往何处去的关键。

经历了2020年，电影比任何时刻都呼唤一个健康的、可以验证的市场，而这里的健康和可验证，则开始包含着越来越多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