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刺儿”(ID:yuci-er),作者:娱刺儿编辑部
6月3日,低调了很久的阿里大文娱总裁、优酷总裁樊路远,在第九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上,罕见地cue了台下的爱奇艺创始人、首席执行官龚宇,以及腾讯副总裁、腾讯在线视频首席执行官孙忠怀。
执掌了优酷两年的他感叹道:“难,长视频行业太难了。这个行业是有盈利的企业,但我们三家(优酷、爱奇艺、腾讯)什么时候能盈利?按照现在的生存环境,盈利指日可待那是痴心妄想。”
或许是被戳中了“伤心事”,随后上场的龚宇和孙忠怀接连发出惊人之语。先有龚宇称“二创”视频是“软盗版”,后有孙忠怀称“低质短视频像猪食”“在公共场所看外放像傻子”。
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抖音、快手、B站的不断挤压下,爱优腾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成了命运共同体。
对于三位掌门人罕见地“炮轰”,随后上台的快手联合创始人杨远熙直言“大家对短视频行业有点误解”。有媒体则报道,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在杨远熙发言结束后,缓缓离场。
字节跳动是最“刚”的。今天上午,字节跳动负责公关事务的副总裁李亮回应称:“腾讯自己大力发展短视频同时,一直在攻击短视频行业。” 下午,字节跳动微信官方账号发布文章,并称腾讯高管的“猪食论”是极其傲慢且不公允的。
几个小时之后,再次点击该文,发现该文已“蒸发”,显示的是“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
一度怀揣着“奈飞”梦的爱优腾,短短几年内沦落为“难兄难弟”;曾经三足鼎立、互有攻防的长视频平台,竟然罕见地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由得让人感叹,在整个时代由文字文本向视频文本转型的巨大历程中,各方诸侯竞争之惨烈,行业版图变化之剧烈,令人瞠目结舌。
从“三国杀”到“长短之战”
在主题演讲中,孙忠怀把矛头直指短视频。一方面,他批评“在繁荣的市场背后,仍有不少以低俗糟粕博取关注的短视频内容。”另一方面,他义正辞严地指出,切条搬运式的短视频内容已严重侵害长视频行业利益。
“这种对长视频内容的拆解式速看,既侵犯了影视作品的著作权,又消解了影视作品的艺术价值。这不仅打击了头部创作者的创作热情,更破坏了市场的正常秩序,影响了行业的长期发展,最终导致用户、创作者、影视从业者、平台等多方利益受损。”孙忠怀说。
这一番对版权遭到侵害严词声讨的背后,是长视频平台“苦短视频久矣”的抱怨和愤怒。
《2021年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显示,自2017年12月份起,短视频人均单日使用时长逐年递增,从2017年的76分钟逐步增长到2021年的125分钟。与之相对的是,综合视频的人均单日使用时长已趋于稳定,2020年还呈现出下滑趋势,最终定格在2021年3月份的98分钟上。
图源:《2021年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
短视频的迅速崛起,大为挤占了用户使用其他互联网工具的时长,这其中,首当其冲的正是长视频。
Quest mobile数据显示,早在2018年12月,短视频月总使用时长就超越在线视频,成为仅次于即时通讯的第二大互联网应用。在“长短视频注意力”之争中,短视频领先优势还在进一步扩大中。
其实,在被短视频“入侵”之前,爱优腾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总还是能看到希望,毕竟有奈飞的模式跑通在前。在美国,流媒体业务也是巨头竞相布局、能看到机会的业务。
目前,三大平台中日活及会员数都排在第三位的优酷,是最先入局的。
早在2006年6月,优酷网就宣布成立。4年之后,爱奇艺和腾讯视频相继入场。2012年,优酷土豆宣布合并。也正是在这一年,快手转型为短视频平台。
合并之后的优酷,手握超过40%的市场份额,大部分人都以为格局已定,胜负已分。但很快,局势就发生了变化。因为BAT下场了。
2013年,百度收购PPS与爱奇艺合并。2015年,优酷“卖身”阿里巴巴,腾讯视频则背靠腾讯。这里面还有一个传奇故事,优酷土豆原本是要卖给腾讯的,具体方案是优酷土豆与腾讯视频合并,合并后,业务由优酷土豆来主导,腾讯成为优酷土豆的大股东。但腾讯视频的主要负责人孙忠怀等人向腾讯总办立下军令状,力挽狂澜,避免了这场合并,走上独立发展道路。
也是从此时开始,爱优腾三大平台之争,逐渐变成了一场巨头间的消耗战,“砸钱,抢版权,抢人才”成为了“三国杀”局面中的常态。它们的商业模式决定了内容采买的成本巨大,三家竞争,客观上更是互相在抬价。
资料显示,2016年在《如懿传》的版权之争中,腾讯视频和优酷本已商定好各出6亿,在双方平台上同时上线播出。但在预估《如懿传》有成为第二个《甄嬛传》的潜力后,腾讯马上扭头以13亿的天价抢下独播权。2018年优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天价预算从腾讯手里夺回世界杯的网络播放权。
据《晚点 LatePost》报道,一位优酷人士说,2014 年爱奇艺就曾开出了上千万的价格撬走了优酷当时的头号 IP 高晓松及其节目《晓说》的自制班底。就在前一年,优酷与高晓松商谈的出场费还只是 500 万元。
但用户并没有十足的忠诚度,哪个平台有好内容,他们就为哪个平台买单,没有好内容,转头就走,这使得长视频平台如同西西弗斯,每天都推着巨石往山顶走,稍有松懈,就会增长乏力、数据告急。正如《晚点 LatePost》所报道的,优酷通过世界杯所吸引来的3000万纯内容用户,在比赛结束之后一点点流失殆尽。
这种商业模式导致爱优腾每年都处于巨额亏损的状态,相互的竞争成了一场残酷的消耗战。有媒体称,这个战场,打了10年,三家一共花了近1000亿人民币。
三方在前线拼杀正酣,不料祸生肘腋,快手潜滋暗长、抖音迅速崛起、B站迅速出圈,短短几年内,这三家就成长为了中文互联网上最显著的应用。
新的入局者,没有打破爱优腾三足鼎立的局面,但让本就因互相厮杀而疲惫不堪的三大平台,相互的战局突然开始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从变现手段、效率和变现规模上看,与短视频平台相比,长视频平台显得单一、笨拙和想象力有限。
短视频平台的野心不会安于“短视频”三个字上。它们不仅击溃了纯粹的直播平台,而且跨界切入电商领域,不可避免的,也把目光投向长视频的腹地,综艺、剧集、电影、纪录片……全都想尝试个遍。
2020年年初,字节跳动旗下的西瓜视频宣布买下《囧妈》的电影版权。在此之前,字节已参与投资多部电影。而早在2018年,西瓜视频就曾宣布投入40亿打造网综。B站也从《说唱新世代》切入综艺,今年还有更多的综艺出来。
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短视频平台上,来自长视频平台版权内容的“二创”、切条类短视频确实大行其道,成为了内容源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此格局下,长视频平台要是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爱优腾的确过得不容易
在“爱优腾芒”四大平台中,真正过得好的,只有芒果tv。
据芒果超媒财报,2020年,芒果TV营收100.03亿元,同比上升23.36%。疫情期间,《下一站是幸福》《乘风破浪的姐姐》等剧综走红,在带动超40家招商客户数量的同时,也拉动了利润的增长。
2020年,芒果TV净利润达17.75亿,同比增加83.17%,3613万的有效会员数创造了32.55亿的会员收入,会员收入直线上升,同比增长92%;另一方面,报告期内,广告收入41.39亿元,同比增长24%。
芒果收入利润图示
反观爱优腾三家,虽然营收不断增加,但也苦“亏损”久矣。
爱奇艺是上市公司,财报可以直观地展现运营状况。据2020年财报,爱奇艺总营收297亿,全年净亏损70亿。2021年第一季财报,爱奇艺净亏损12.57亿元。
2020年,腾讯视频第一次公布亏损数据,2019年视频业务全年营运亏损为30亿元。当年,即便有《陈情令》这样的爆款带动超250万人的超前点播,但架不住运营成本巨大。2021年,腾讯公布一季度财报时,没有公布腾讯视频的财务数据,仅提到付费会员增长至1.25亿,同比增长12%。
优酷的情况也不乐观。阿里巴巴在财报中提到,数字媒体及娱乐分部2021财年经调整EBITA(息税前利润)亏损为61.18亿元,2020财年亏损114.46亿元。亏损减少的原因之一,是优酷的亏损在减少。
跟前几年比起来,爱优腾的亏损都有所收窄。但如果不是背靠BAT三大巨头,也很难亏得起。
长视频平台的营收主要来源是会员收入与广告收入。2020年,爱奇艺总营收297亿元,其中会员服务、在线广告、内容发行和其他营收分别为165亿元、68亿元、27亿元和37亿元。不难看出会员收入和在线广告是“大头”。
2019年,爱奇艺会员破亿,紧接着腾讯视频也实现了这一质的跳跃,中国视频平台进入会员亿级时代,超前点播与提高会员费用这两条路也摆在了平台面前。
云合数据显示,《陈情令》超前点播24小时内利润达7500万元,但《庆余年》开播不久,超前点播的模式就被观众诟病,平台被《人民日报》点名“吃相难看”,消费者甚至将爱奇艺告上法庭维权,盗版资源的泛滥也让平台头疼。
但这依然不能阻止超前点播的常态化。2020年超前点播覆盖了50%的头部独播网剧,如《爱情公寓5》《将夜2》《两世欢》等。
图源:云合数据
平心而论,超前点播和会员提价,都是长视频平台商业化的正常路径,无可厚非。2020年11月6日,爱奇艺发布公告推行会员制以来的第一次提价,安卓端连续包月价从每月15元上调至19元,月卡价格从19.8元调至25元。
会员的涨价来自于内容的提升,爱奇艺也播出了如《赘婿》这样的小爆款。消费者的反馈很明显,2021年爱奇艺会员数从1.189亿减少到1.053亿(截至2021年3月31日),会员数量同比下降11.44%。
一季度前没有涨价的腾讯视频,会员却增长至1.25亿,至于4月份,腾讯视频将会员价提升后会带来怎样的效果,则有待验证。
公开资料显示,在一季度输出《山河令》《司藤》两大出圈作品的优酷,日均付费用户规模持续扩大,同比增长35%。
2019年,爱奇艺会员服务收入占总营收的50%,2020年,爱奇艺会员服务收入占总营收过半,视频平台对会员的依赖越来越强,但矛盾感也越来越大。一方面,平台希望能靠会员制建立商业模式,但另一方面,会员制的门槛,会使得广告收入提升艰难。
资本市场对长视频平台的商业模式并不看好。虽然用户规模、日活、商业模式都不具备太多可比性,但拿快手和爱奇艺两家上市公司的财报做比较,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据2020年财报,爱奇艺总营收297亿,全年净亏损70亿。快手全年营收587.8亿元,经调整亏损净额为79.49亿元。但截至6月4日收盘前,快手市值8584.04亿港元(约合7093.07亿人民币),爱奇艺市值为108.53亿美元(约合695.72亿人民币),两者市值差了10倍。
相比较长视频平台,短视频平台在广告分发上,推送更精准,不限次数,投入成本低,变现效率高。而长视频广告位置、模式都比较固化,导致两者之间在广告变现效率与规模上差距巨大。根据《2020中国互联网广告数据报告》,快手全年广告总收入218.55亿元,同比增长194.58%,而爱奇艺全年广告收入68.63亿元,同比减少17.02%。
图源:《2020中国互联网广告数据报告》
长视频用广告主投来的钱进行内容的制作,再用优质内容培养用户的付费习惯,但内容制作或采买费用不菲,孙忠怀在2019年《大咖有话》栏目中提到:“三家的内容成本,规模非常大。据我了解,我们三家每年在整个全部内容制作生产领域投入的资金,差不多都在200亿上下。”资料显示,从2017年到2019年,爱奇艺内容成本投入从126.7亿增长至222.47亿。
而短视频是UCG模式,用户提供内容,平台没有内容采买的压力,也没有内容供给侧抬价之虞,成本少了一大块。
对于长视频平台的这种困境,甚至有行业分析人士断言:“互联网行业对传统影视行业的改造失败了。”
长视频的世界会好吗?
最后,“爱优腾”三家,都把炮火齐齐地对准了版权问题。
爱奇艺创始人、CEO龚宇首先把“二创”定义为把未经授权的内容和自己的内容结合起来的“软盗版”。他认为,盗版短视频达到甚至数倍于长视频本身的时长,不但侵犯了著作权,还逃避内容审核,让行业丧失了公平性。
腾讯在线视频首席执行官孙忠怀更加犀利。他把盗版短视频比作“屋子里的大象(形容一个明明存在的问题,却被人刻意的回避及无视的情形)”,已经不容忽视,呼吁大家“不要做贼”“要走正道”。
他以腾讯视频制作的《吐槽大会》为例。“正片播出后几分钟,就到处都是精简版,这完全破坏市场正常秩序,长视频网站每年在头部内容上投资非常大,就这样把我们对市场的信心打掉了,很可惜。”
优酷总裁樊路远很感慨。十多年前长视频平台初创期,也经历过盗版,现在就像一个轮回。他直言,对年轻人的培养,总不能从盗播剪辑上来。他希望,行业能像打击酒驾一样打击侵权,为行业创造规范的创作环境。
那么,盗版视频真的动了“爱优腾”最大的一块“蛋糕”吗?如果盗版视频不再出现,长视频平台的处境就能变好吗?
恐怕也未必。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早已经改变了国内用户的使用习惯。即使拿掉了所有来自长视频平台的二创、切条内容,几乎可以定论的是,不可能改变现在的长短视频的版图与市场格局。
那么,长视频已经锁定败局了吗?也未必。
发完牢骚之后,三位大佬纷纷提出了行业自救之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对影视行业的规范与工业化统一。
孙忠怀认为,切条搬运式短视频横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内容注水。包括高热剧集在内,节奏太慢、剧情拖沓、注水戏太多的质疑持续存在,用户已经习惯倍速看剧,对注水作不再买单,这些都给行业敲响了警钟。
同时,天价片酬、唯流量论、争抢番位等不和谐、不健康的因素破坏了影视生态,也禁锢了行业发展。
樊路远提到,《司藤》《山河令》《觉醒年代》的火爆,得益于优酷“放弃流量思维,坚信内容为王”的制作思路。拒绝铺张浪费,严控片酬,要效率不要偶像,要价值不要流量。
龚宇也再次强调了影视工业化的重要性,认为这是影视行业发展的破局之道。他认为,智能制作和重构行业规则是推进影视工业化的关键动力,将助力网络视听行业迈向新的发展阶段。
从版权之争到携手打击盗版,从对手变为“难兄难弟”,“爱优腾”面对短视频的攻城掠地,痛定思痛,重新出发,回归本质,也许反而能走出至暗时刻。
也许,梦不做那么大,建立好行业公约,不恶性厮杀,反而会看到曙光。毕竟,还有芒果TV这样模式虽然不可复制、但至少穿越了泥沼的案例在身边。
参考资料:
1. 《长视频战争:十年 1000 亿人民币,烧出了三家电视台》,高洪浩,晚点LatePost,2020-12-03
2. 《长带短?短带长?抱歉,长视频和短视频根本就是两回事》,吕玥,深响,2020-05-08
3. 《爱奇艺价值的博弈》,陈欣,证券市场周刊,2021-3-24
4. 《没人愿意视频平台涨价,可能也包括平台自己》,李禾子,品玩 ,202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