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作为一个内容行业,最终的出路还要从内容本身想办法。
最近啊,我约朋友去看电影,他看了看最近要上的片子,然后说: 你不如来我家看得了。我家有投影,电影资源丰富,还有海量的零食储备,冰镇可乐管够,干嘛非要去电影院?
于是我问了他一个关键问题: 可乐是可口的吗?百事的话就算了。
作为一个曾经每年要花几千块去影院,且特别热衷于看首映的人来说,这一两年去电影院的次数真的变得屈指可数。
你有多久没去影院了,大家可以把时间打在评论里。
数据上来讲,确实也是如此,这个暑期档之低迷,票房已经退步到七八年前的水准。
越来越多人不想去影院,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疫情当然是很重要的因素,但我觉得疫情更多,是让许多人意识到,去电影院看电影不是什么刚性需求。
在流媒体发达,又有短视频、游戏等娱乐方式占据时间的今天,影院的衰落似乎是必然事件。
这期内容,我们就来聊聊院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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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80后,烟雾缭绕的录像厅是一个时代的图腾。
对90后,看到一半还要换碟的VCD才是主流。
更早的年代,露天电影代表一代人的共同回忆。
而更晚一点的95后00后,也许会更早地将电影院作为日常观影娱乐的一部分。
时代不同,造就不同的观影方式。
建国后,中国电影确立了「人民电影」的服务对象、叙事构架、历史视角和美学范式。
电影院则大部分都被改造成了国营的大礼堂式单厅影剧院。 就是《你好,李焕英》中沈腾和张小斐约会看电影的那个样子,以满足各地群众观影的文化需求。
《你好,李焕英》画面
很多城市最早的电影院,名字都是人民电影院。
也就在这段时期,以长春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为代表的各地制片厂陆续成立,电影成了「统购统销」的文化产品。
张艺谋的电影《一秒钟》里,很好还原了群众对电影放映的期待,以及对放映员的尊重。
这正是因为从新中国成立到80年代后期,电影都是人们最重要的娱乐方式,也是精神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
1979年,改革开放刚开始,那一年的观影人次就达到了293亿次。 以当年9.69亿人口换算,全民平均观影达到了30次。
要知道,如今中国人均年观影次数最多的城市深圳,这个数字都没达到5次。 可见那时候大家多么爱看电影。
但到80年代后期,在电视行业的冲击之下,仅1985年观影人次就锐减52亿次,此后以每年10亿人次递减。
1993年,电影行业求变以求生,开始进行机制改革,取消「统购统销」政策,在制片领域,社会法人组织也可以与拥有出品权的制片厂共同署名「联合摄制」。
这个意思,就是外来资本允许部分参与到电影制作中,但是得挂靠在制片厂名下,制片厂还是老大。虽然资本进入,但电影业的衰落已经是大势所趋。
除了电视的冲击,在80年代,还有一种业态沉重打击了电影业,那就是录像厅。
那时候的录像厅,跟游戏厅、台球厅、歌舞厅、溜冰场等地方,组成了小混混们最爱去的场所。
后来,VCD和DVD的流行,更是给影院和电影行业的棺材板上钉了钉子。
我小时候租碟,10块钱押金,一张碟租金最早才5毛,后来才涨到2块。 许多港片就是靠这些盗版影碟,在内地流行起来。
可以说,90年代后期,是电影院最惨淡的时期。1999年,全年票房跌到了8.5亿元,观影人次下降到了4.5亿, 堪称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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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了中国电影的,是煤老板,拯救了中国影院的,则是房地产商。
2001年底,中国加入了WTO,进入快速发展期,当时的广电总局颁布了《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业改革的若干意见》,提出要组建电影集团,实现股份制改革;
同时颁布了《关于改革电影发行放映机制的实施细则》,从第二年开始,开启电影行业院线制改革的大幕。
紧接着,2003年,电影生产领域也进一步降低投资门槛,简单来说就是放宽了限制,民营资本能全方位进入到电影产业了,不管是上游的生产环节,还是下游的放映环节。
限制放开后,华谊、光线、博纳等一批民营资本光明正大地进入了电影行业。
那些年富得流油的煤老板们,则成了上游电影内容生产端的投资主力军。
著名编剧汪海林老师就曾经说过,他很怀念煤老板时代。因为煤老板只管给钱,不干涉怎么拍,最多就往里塞几个女明星。
而在下游,需要占地开发的影院,自然被房地产开发商们抢占先机。 还是那句话,万物基于房地产。
院线制改革首批建立的30条院线,基本是由原来的文化系统转制过来,比如上海联和院线、北京新影联院线,以国有电影院为嫡系;
而民营资本这边,则以后来的万达系、大地系、金逸系为代表。
它们和房地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万达,每一座万达广场里都少不了一个「万达影城」。
万达自建院线,多少也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以旧城改造起家的王健林,最初转型商业地产,为了给旗下的购物中心搭建配套设施,拉拢人气,于是引入了影院,大打文化产业牌。
一开始,万达选择和华纳集团合作,万达出资,华纳以管理入股。
然而,随着之后华纳退出中国市场,万达在寻求新的合作之时又被放了鸽子,索性就自己开始干院线业务了。
从2005年到2009年,万达用了四年时间,就超越此前的霸主上海联合院线,成为院线新的龙头老大,业界也称此为「万达速度」。
直至今日,万达旗下影院已有771家。如果说万达的目标是辐射全国的,那么,在以广州为中心的珠三角地区,则是另一番天地。
差不多同时期,广州嘉裕集团成了珠江新城的最大地主,一时无光无几,于是把触角伸到了院线领域。
在2004年,其与广东珠江院线合作,组建广州金逸影视投资有限公司,不到三年时间,就扩张成为院线的中坚力量。
另一个较早进入院线的地产,则是国字号的保利,在2005年选择入股重庆万和院线,成立了重庆保利万和院线。
此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大地影院,其母公司为南海控股,同样是地产起家。
但大地的异军突起,在于其走下沉市场,自2008年成立之后,它就专攻三四线城市。
借着这个路线,大地仅用了两年就挺进了院线十强,现在,它的影院数量更是成为全国第一,达到了1356家。
总而言之,在实行院线制改革之后的头十来年,地产商们无不是争先入场,这一趋势也延续至今,恒大、今典地产、红星地产、宝能控股、泰禾、鑫苑置业、苏宁等先后加入这场大战。
如果算上没有组建院线,而是提供租赁等其他业务的房地产公司,恐怕有超过70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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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地产资本疯狂涌入的历史条件下,国内的电影院也从单厅正式全面过渡到了多厅时代,一个大厅,几百人看一部电影的影院逐渐变为大小影厅组合的院线。 各类配套设施也在与时俱进变革。
客观来看,地产资本的确是中国电影行业的恩人。
时间很快来到了2010年。轰轰烈烈的银幕下沉运动开始了。
资本在中国的广袤大地上狂飙突进,新增的银幕和影院遍地开花。
2011年,我国影院平均每天新增8.3块银幕,到了2015年,这个数字就上升到了22块。 而这些新增的银幕,很大程度上来自下沉市场的增量。
尤其是主攻五环外市场的大地院线,以及后来成立的专攻县城的「红鲤鱼院线」,让影院进入到了三四线甚至四五线小城市和乡镇。
到2016年底,中国银幕总数已经达到了40917块,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拥有银幕数量最多的国家。
要是大家有印象的话,那几年中国电影票房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2012年,泰囧突破10亿票房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短短几年间,10亿就成了大片的及格线。
简单来说,票房的增长基本就来自于银幕数的增长。
院线多了,更多人有机会去电影院购票,于是票房水涨船高。正是这种火热,让资本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时间各路资本纷纷涌入,甚至「养猪的,炼钢的,卖烟花的,卖菜的都来收购影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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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互联网公司用他们独特的战斗方式,影响了整个电影产业。
当年看过《阿凡达》首映的同学,应该还记得通宵排队也要买一张价值150元甚至更高电影票的场景。
然而,也就是在这之后的三四年里,不仅排队买票的现象消失了,超过100元的票价也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九块九就能买到电影票的日子。
互联网带来了在线售票平台,从下游进入了电影产业。
从一开始的行业良心格瓦拉,到后来美团电影 (猫眼电影前身) ,淘宝电影 (淘票票前身) 、百度糯米、微票儿割据市场, 一场乱战由此打响。
电影票补贴,也就是「票补」,是在线售票平台在竞争中最大的武器。
从2014年《心花路放》开始到2018年,这段时期是票补最鼎盛的时期。 九块九、十九块九这样大量的低价票就是在那时候出现。
实际上一张电影票的规定最低票价是35元,低于35元的差价就由平台或片方补。那几年电影从业者们是恨不得把票送到你手里,请你去看电影。
低价票补红利,再加上影片给力,以及人口红利,使得小镇青年成了票房生力军。也正因此,城镇院线在有足够客流量保证的同时,不断下沉、扩张。
互联网公司请全中国人民看了四五年电影,也把中国电影市场养得膘肥体壮虚火旺盛。
尤其是在一二线城市影院数量渐趋饱和的情况下,中国电影院的数量、银幕总数还是一年一年刷新着记录。
直到2019年,全国影院达到了11453家,银幕数量69787块。
但在疯狂的银幕增长同时,从2016年开始,我国的票房增速已经趋于理性,单影院票房产出和单银幕票房产出开始呈现下降趋势。
这说明,前些年院线的下沉、影院数量的剧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资源浪费。
而这场票补大战,客观上让售票平台完成了对院线购票入口的垄断。
在线售票占比从2012年的18.4%,一路涨到2015年的57.5%。
之后,猫眼和淘票票两分天下,在线售票的占比已经超过了80%,等于扼住了影院的咽喉。
借由购票平台,互联网资本开始走向上游,介入到电影的制作、发行、营销的各个阶段。
如今,互联网资本已经成为了中国电影真正的话事人。它就像一服有毒的灵药,掏空着中国电影的身体,却也吊着中国电影的命。
而这服药终究会反噬中国电影。从去年开始,互联网资本手上另一个业务「流媒体」,成了当今院线最大的敌人。事情可以从徐峥执导的电影《囧妈》「院转网」开始说起。
这部电影在疫情期间取消院线放映,直接卖给了字节跳动,转为网络放映。一石激起千层浪。
观众们自然是很开心,可以薅羊毛还不好么,但对于业内人士,尤其是影院却不亚于雪上加霜,惊天霹雳。
这件事,我在去年年初就评论过,大家可以去看我当时的内容。
这个事件的本质,是互联网巨头挟巨量资本联合内容制作方,在疫情这个最大的难关之时,给院线来了一出「撤凳子」的好戏。
首先站出来表态的就是各院线代表,一份二十多条院线联合署名的《关于提请主管部门规范电影窗口期的紧急请示》在当晚就开始在社交媒体传播。
当然了,态度是表明了,但事情的发展肯定也阻止不了。
一部原定的春节档头部大片,直线上线网络。对于影院来说,不仅仅是之前配合宣发的费用打水漂了,也不单是当下没有票房分账收入,更多的是担心之后其他影片接连效仿。
而这样的担心也确实被印证了。从疫情发生到现在,这一年多时间大概有二十来部影片都选择了线上播映而不是在院线上。
本来,视频网站与线下放映可以说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但新冠疫情的发生,让双方的关系一下成了对立关系。
中国院线的发展本就不健康,严重依赖票补和银幕数扩张,而这两件事背后,则是新兴的互联网资本和传统的地产资本一直在为院线输血。
新冠疫情的发生,打掉了地产资本的半条命,自顾不暇的地产商根本无力帮助院线。
而对于互联网资本,尤其是同时做电影,做流媒体平台,也做售票平台的资本来说,抛弃院线转移线上,无非是左手倒右手的生意。
钱照赚生意照做,电影院的死活,根本不关他们的事。在极度的困难之下,也难怪院线方气急败坏。
但历史的潮流已经由不得院线了。放眼全球,从《魔法精灵2》到《花木兰》再到《黑寡妇》,以Netflix、Disney+为代表的流媒体这一年多来同样是声势浩荡, 「院线衰亡」似乎成了一个全球性的共同话题。
黑寡妇海报
身处移动互联网时代,尤其是伴随着之后5G的盛行,流媒体似乎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之势。
也许多年后来看,疫情说不定也只是这个趋势中,一个类似加速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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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院线真的会就此衰亡吗?
对这个问题,我更愿意保留一点希望。
从历史经验来看,每一次新的技术发展,势必都会带来一次深刻的行业变革,就如同从电视媒介、VCD、DVD,到互联网,每一次其实都给电影产业带来过不小的震荡,但电影行业总有办法突围。
然而这取决于电影行业能不能提供更多质量足够好的内容。
正如建国后的「十七年电影」曾经拯救了百废待兴的电影业,《英雄》这样的大片从盗版手里为中国电影续了命,电影作为一个内容行业,最终的出路还要从内容本身想办法。
电影《英雄》画面
毕竟如今的年轻人不缺娱乐方式,从B站到爱优腾,从王者荣耀到原神,从剧本杀到密室逃脱, 目前看来,都比电影院更性感更好玩。
但我还是希望电影院能存活下去,毕竟影院的观影体验依旧无法被替代,最强大的视听奇观,最细腻的情感表达,依然只有在最大的银幕上才能呈现。
我永远都还会记得童年看《泰坦尼克号》的震撼,记得通宵排队买《阿凡达》的热情,记得在黑暗里和喜欢的人独处两个小时的忐忑和欣喜,记得《复仇者联盟4》首映场时,大家的掌声和感动。
或许只有在电影院里,我们才能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参考资料:
1、上海电影百年图史(1905—2015),杨金福编著
2、中国电影院的现状与发展趋势
3、艺恩咨询:大地院线暨小镇青年洞察研究白皮书
4、73家房地产企业掘金电影行业,壹叔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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