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开始忙着清理微博和自媒体账号 娱乐圈“变天”！

近期如果哪个明星上了微博热搜，公众的第一反应可能是：他犯错了？

吴亦凡涉嫌强奸罪被批捕；郑爽被上海市税务局处罚2.99亿元，坐实偷税漏税；张哲瀚因触犯民族底线被各大品牌纷纷拉黑；霍尊因情感纠纷被指责为“渣男”……近期，娱乐圈内明星丑闻接连发生，引发公众普遍质疑。

6月15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开展为期两个月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重点打击诱导未成年人应援集资、高额消费、投票打榜等行为。

8月初，中央网信办公布该专项活动的“阶段性成效”：累计清理负面有害信息15万余条，处置违规账号4000余个，关闭问题群组1300余个，解散不良话题814个，拦截下架涉嫌集资引流的小程序39款。

中央宣传部近日印发《关于开展文娱领域综合治理工作的通知》，就进一步持续整治“饭圈”乱象作了专门部署。

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也发出通知，要求广播电视行业坚决抵制违法失德人员，坚决反对唯流量论，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坚决抵制不良“饭圈”文化，坚决抵制泛娱乐化，杜绝“娘炮”等畸形审美，坚决抵制高价片酬，切实加强从业人员管理。

对于国家的重拳整治，从业者们怎么看？行业生态将迎来哪些变化？近日，《瞭望东方周刊》采访了制片人、导演、编剧、艺人经纪人、娱乐营销人等多名影视娱乐从业者，请这些圈内人士进行回答。

受流量困扰多年

“国家出手整顿，这是一件好事。”近期接二连三的娱乐圈“大瓜”让制片人卫灵和身边的朋友们大吃一惊，她开玩笑说自己虽然身处娱乐圈，却好像从来不在这个圈子里，因为她对艺人在工作场合以外的生活并不那么了解。

“艺人问题”防不胜防，娱乐圈内风声鹤唳，卫灵直言“提心吊胆”。“比如，我觉得一个演员演技不错，但我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什么事。他一旦出事，我们的投资就打水漂了，这让我们非常恐慌。”

5年前，卫灵曾经投资拍摄了一部电影，电影距离正式上映只有十几天，却发现一个参演演员有严重问题，电影被迫停止上映，只能重新拍摄，“一直折腾到第二年才上映，这部电影后来赔得很惨，我好几年没缓过来”。

在影视公司从事制片工作的丁影也有类似经历。此前歌手霍尊因情感纠纷被网友严厉指责，随后宣布退出综艺节目《披荆斩棘的哥哥》，丁影所在的影视公司也参与了这部综艺的工作，艺人出问题后增加了不少工作量，相关同事只能加班加点把霍尊的相关镜头剪掉。

卫灵分析道，大概从2014年到2015年开始，影视行业进入资本快车道，整个行业开始“膨胀起来”。因为赚钱变得非常容易，大量影视从业者涌入。随着资本进一步扩张，机会越来越多，一些站在塔尖的流量明星很年轻就成名，但又缺少深厚的政治素养、文化底蕴和法律意识，在媒体和粉丝的追捧下逐渐放松自我约束，做出了一些荒唐事。

如娱评人“3号厅检票员工”所言，粉丝把明星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饭圈”泡沫里，每天生产成千上万的“控评”，隔离批评和建议，只留夸奖，“造神”让明星变得虚浮而肆意。卫灵透露，在找一些明星出演电影或电视剧时，会遭遇“耍大牌”。

卫灵还提到，自己的公司规模不大，根本拼不过资本，“我们追求的是最合适的，但我们往往没有足够的话语权。用谁，经常是由资本、平台或者电视台决定，他们会选那些最红、最有流量的”。

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编剧工作委员会副会长、编剧汪海林则观察到，深受资本“宠爱”的流量明星们，其实在影视圈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一次我们在颁奖晚会后台，影视圈里的演员、导演们在互相打招呼，他们就在一边，有很多人不认识他们”。

汪海林坦言，影视内容创作受流量困扰多年，有些流量明星即使演得很差，粉丝也愿意埋单，这些粉丝对资本而言是非常理想的受众，因为不用冒险去钻研好的内容，觉得“内容随便做成什么样都可以”。

丁影也提到，长期以来，在娱乐圈的行业逻辑里，比起纯粹的演员，流量明星的商业价值更为吸引人，“流量明星是招商名片，有了他们的加持，有些项目的资金甚至达到上亿元”。尤其是偶像剧、甜宠剧等类型，常常会倾向于选择流量明星。

业内人士担心，长此以往，“流量至上”可能会消灭原创。“创作难度被降低了，我们只能写那些流量明星可以演出来的内容，编剧和导演反而要为他们服务。”汪海林分析，内容创作降级后，整个影视行业被迫重新建立评估体系。一种被“粉丝趣味、平台资本喜好”操控的体系，对内容创作和影视生产造成了极大破坏。

作品更重要了

为了降低“艺人问题”带来的风险，相关影视公司也有举措。丁影提到，公司与艺人签署的合同里，一定会详细列明关于“艺人行为及其承担后果”等细则，“现在都有整整一张A4纸了”。也有艺人觉得条文太多，不愿意签署，但影视公司会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以不敢签署？

艺人经纪人小六负责9个艺人的演艺工作，当下娱乐圈“整顿风暴”下，她感受到的变化是，经纪公司暂停了针对艺人的宣传活动，圈内弥漫着紧张感，“目前除了影视剧作品的宣传，其他与艺人有关的活动基本全部停掉了”。

小六分析说，艺人本身要为作品服务，宣传重点本应放在其参与的影视剧作品上。“只要明星艺人潜心去做好作品，完全有其他途径可以变现，只不过赚钱的周期可能变长了”。

8月底，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治理的通知，其中明确提出了取消明星艺人榜单。粉丝们调侃“‘数据女工’终于可以下岗了”。

从事影视剧营销的项目经理阿强已入行四年，她要完成的KPI（关键绩效指标）主要是各类平台的热搜指数，日常工作包括策划微博热搜、艺人互动、抖音视频、海报宣传等，营造与电影或电视剧相关的话题热度。

面对这次娱乐圈整顿，她和同行有些忐忑：“娱乐营销会被取缔？我们是不是快失业了？”阿强坦言，这份工作时常让她感到纠结：某些热搜可以人为操作，营销方想要推什么，公众就会看到什么，是否浪费了社会资源？阿强认为，热搜具有社会效应，不能只服务于娱乐圈。

一家娱乐整合营销机构的营销负责人李然表示，娱乐内容制造者需要在输出上更加谨慎，明星个人话题和日常八卦话题不再被鼓励，宣传重点应放在作品上，且符合主流价值观、传递正能量。“从这一点上讲，作品更重要了，艺人需要回归到其职业属性，比如演员、歌手等。”李然说。

小六透露，近期经纪人们都在督促艺人清理微博和其他自媒体账号，与此同时，与艺人背景调查相关的业务也应势而生。一类是由细分领域的法律人士牵头，提供包括法律合规性审查、出具法律尽职调查报告及改进建议等服务。另一类是数据调查机构推出的新业务“艺人风险尽调”，一份风险调查报告将重点关注一个艺人的政治风险、法律风险、道德风险和商业风险。

“我们无法判断他们以前有没有犯错，他们也不会主动跟经纪公司说。并且，他们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犯了错。我们只能先去调查，查出来之后再与艺人对证。”小六说。

但是，从业者们也认同，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缓兵之计。从长远而言，还是要推进源头治理、系统治理。

正本清源更健康

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发文中也要求，对行业不良现象、反面典型旗帜鲜明发声批评，坚决反对圈子文化和行业陋习，正本清源，维护行业良好风气。

业内人士认为，要正本清源，便需要厘清粉丝、艺人、资本的关系——这几种力量如何在一条河里连成上下游，一同造成了整个娱乐环境的泥沙俱下。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文称，在资本快速扩张影响下，娱乐圈出现了过度商业化、资本化倾向。平台资本、流量明星、“饭圈”文化在资本主导下形成完整利益链，在这个利益链中，平台资本是主导力量；流量明星被资本选中在前台表演，诱导粉丝消费；“饭圈”文化则是资本利用自己掌握的经济力量创造出来的消费文化，通过影响社会特别是操控青少年的消费习惯，攫取经济利益，甚至影响社会思想文化氛围。

汪海林希望，影视生产可以建立一种可持续性机制，通过一个好故事去确定项目，通过内容去制定营销策略，而不是被流量“牵着鼻子走”。在他看来，不少流量明星连演员的基本动作都完成不了，“合格的演员要有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比如最基本的要把台词记下来，而不是到了拍摄现场什么都不知道”。

“过去那些老艺术家们从业几十年，可能都没有机会赚到现在艺人一部片子的片酬。”在制片人卫灵看来，这次娱乐圈整顿是对行业乱象的一次急刹车，推动整个行业向更好更健康的方向发展。

导演林楠表示，过分强调明星的商业价值，放大和无度变现明星效益势必会导致各种问题的发生。对艺人规范管理，更利于让影视圈回归创作本源，注重影视作品带给观众的感受和力量。

如何让明星艺人更好地自我约束，是娱乐圈从业者们当前关注的重点之一。

行动已经在展开。

7月19日-20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研修学院和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联合举办“推动电视剧创作生产高质量发展演员和经纪人培训班”，一共有64位学员参加培训，培训内容主要有党史学习教育、职业素养教育、法律法规知识等，被一些行业人士简称为“艺德培训班”。

8月，芒果TV带领签约艺人签署“艺德承诺书”，承诺书上写道：第一，坚决抵制违法失德劣行，争做新时代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第二，坚决抵制恶俗粗劣表演，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创作导向；第三，坚决抵制歪曲事实恶意炒作，营造风清气正的行业环境。

从事娱乐营销工作的阿强表示，圈内也有很多兢兢业业的基层从业者。每次听说那些天价片酬，她也会脱口而出“凭什么？”接受本刊采访时，她又强调了一句：花永远是少数，更多的是绿叶。

受访者们普遍认为，未来影视娱乐产业需要把树导向和明惩戒结合起来，重塑向阳而生的生态环境，让那些坚守创作初心的艺术家拥有更大的平台，得到更大的回报。

（文中受访者卫灵、丁影、小六、阿强、李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