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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当导演贾樟柯与文学相遇

贾樟柯导演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聚焦作家与文学、关心故土与家园,以诗意的题名开启了一段电影纪录。

贾樟柯导演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聚焦作家与文学、关心故土与家园,以诗意的题名开启了一段电影纪录。

在这部电影里,观众可以读到诗歌:“麦子、植物,生长不易察觉,大地上的生命无不如此。田野中的三株榆树陷入沉默,如同父亲、母亲和孩子”

也会读到小说:“回首往事或者怀念故乡,其实只是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镇静,即便有某种抒情伴随着出现,也不过是装饰而已。”

还能听到作家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很难讲这个事情,一提到我的妈妈,还是忍不住要流泪……”

贾樟柯如何讲述文学?电影如何表现文学?

电影的开场是一段缓慢的艺术表达,镜头移过静止的石雕,随后是养老院中沧桑的面孔。老人们排队吃饭,人群中的这些脸庞,写着各不相同的饱经风霜。我们能够辨识到的是乡土、艰辛与苍老。

电影以这样一种基调将观众带进了贾家村。影片主要由马烽的女儿、贾平凹、余华、梁鸿讲述各自经历,空间上对应山西贾家村、陕西商洛、浙江海盐、河南梁庄,时间上跨越新中国初期、文化大革命、20世纪80年代到当下。2019年,贾樟柯艺术中心在汾阳举办了首场吕梁文学季,主题是“从乡村出发的写作”,这一活动邀请了许多著名作家。电影将莫言、阿来、苏童、格非、欧阳江河、韩东、叶兆言、于坚、贾平凹、李敬泽等人在这一活动中的简短致辞、精彩对谈或是一闪而过的面容剪辑进来,构成了一幅当代作家的群像画。马烽、贾平凹、余华、梁鸿四位作家作为影片的主要表现对象,应是存在某种机缘或偶然。

马烽的女儿回忆父亲的童年与成长、写作与还乡,提及父亲创作的《饲养员赵大叔》《韩梅梅》《吕梁英雄传》等小说。贾平凹回顾其儿时生活、青年求学与创作经历,讲述的场景从公共的戏剧舞台切换到个人的独特书房,书房中的书画、茶具、圆桌等物件与摆设透露出奇异的文人趣味与审美倾向。梁鸿在一家裁缝铺里幽幽地诉说幼时的艰辛生活:母亲瘫痪在床,每天早上以静默的泪水回应孩子上学前的告别;自己交不起学杂费,被罚站在教室外边听课;父亲带着孩子挨家挨户地借钱凑学费,大姐过早地为原生家庭负重前行……这些隐匿在作家内心深处的过往以一种深沉而动情的方式被呈现。串联起马烽、贾平凹、梁鸿三位作家的主题是归乡,他们都因回到故乡而打开了写作的新天地。贾平凹的《商州》《浮躁》《废都》《秦腔》,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梁庄十年》都书写了有关故乡的故事。

与此不同的是,余华给观众呈现了另一种可能——作家的幽默、开朗与明媚。余华在小说中描述了很多苦难:《活着》里福贵享受没落前的奢靡,却更多地承受着饥饿的煎熬、死亡的威胁与无尽的孤苦;《许三观卖血记》里许三观迫于生计多次卖血,荒诞不经却又卑琐凄凉。事实上,文本的世界并不等于作家的世界。这位书写苦难的作家在现实生活中如此云淡风轻地解构苦难。影片中余华轻松地回忆自己弃医从文的经历,作为牙科医生的他认为,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是张大的嘴巴。他穿梭在父母的手术室而被父亲呵斥“滚出去”,他在太平间午睡而体认海涅的诗句“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许多往事被拾掇出来使人发笑。其中极为精彩的是他的投稿经历。1984年余华在《北京文学》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在此之前,邮递员往他家的院子里“啪嗒啪嗒”扔掷了一沓沓的退稿信。余华接到编辑打来的录用电话,并前往北京改稿子。他用一天的时间修改完成一个“光明的结局”,用一个月的时间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并在回家前拿到了所有的费用报销以及出差补助,感觉到了富有。他的投稿经历显示了文学期刊的繁荣景象,重现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盛况,这一段口述折回到文学现场,让人感受到编辑和期刊如何遴选并成就作家,具有文学史价值。

马烽、贾平凹、梁鸿的经历强化了返乡的写作轨迹,余华则更多地谈到远行。暮色苍茫、流水泱泱,余华在海边讲他小时候游泳,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这是启示,也是隐喻。电影的名字从最初的《一个乡村的文学》改为《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这一改动恰是回应了影片的亮点。作家的乡村生活成为远行的心灵家园。“大海”与“远游”置换了“乡村”这一意象与“归乡”这一姿态,形成了辩证的思想张力。整部影片的主旨是文学的故乡,最终则是以文学的远方来重温梦想。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展现了一个导演的文学梦,它的意义在于以作家的视角评述乡村经验、重建乡土与文学的联系,并通过作家来表现文学。贾樟柯早年的剧情片关注边缘群体,擅长以纪实风格表现普通人物的悲欢离合,朴素而深刻。此外,2006年的《东》、2007年的《无用》分别是关于画家、服装设计师的纪录片,这些作品与《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被视为贾樟柯艺术纪录片的三部曲。贾樟柯对于文学的想象与表达是个人化的,我们无法奢求一部纪录片可以呈现当代文学史,也不太期待通过一部电影来理解文学的本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表现了作家与世界的关系,而非文本与世界的关系。讲述者出现在影片中,而其创作文本是缺席的。因此影片表现的是文学与世界的一个面向,反映了作家在不同代际的返乡与创作,折射出相应时期的文学生态与社会面貌。(作者:周才庶,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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