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纪录片被认为是影视市场上的小众品类,这似乎已经被当做了某种定论。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上周六晚,B站在上海举办了首届纪录片发布会,两个半小时内,公布了即将上线的21部纪录片。其中率先开播的,将是曾获得现象级传播与口碑的《人生一串》系列。11月17日晚,该片第三季已在B站独家上线,作为B站纪录片新作的排头兵。
在观众和行业的过往认知中,纪录片往往是在一场以大剧大综为主打的新品发布会中作为零星的点缀出现,很难成为会场的主角,更别论开设专场。
当晚到场的纪录片行业人士和媒体,纷纷对此表达了困惑。B站副董事长兼COO李旎在开场演讲中便直接提到,发布会开始前有不少人问她,“这场发布会,真的只发布纪录片吗?”
李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并在演讲中给出了B站对纪录片的定位:“对于B站来说,纪录片是我们的终身事业。它是B站知识内容的旗帜,是B站内容价值观的体现,更是B站作为文化品牌的核心拼图。”
B站副董事长兼COO李旎
过往数据能够证明B站对纪录片的投入力度。B站目前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纪录片出品方之一,截止今年9月,平台累计上线3000余部纪录片,出品106部,获得国内外奖项107个。在过去一年,B站纪录片累计观看人数达到了1.3亿,累计时长超2.5亿小时。
但这仍不足以解开疑问:B站为什么要押注纪录片?
不是边缘,而是头部
李旎在纪录片发布会上,这样定位纪录片在B站内容生态中的位置:“以前年轻人上网的主要内容诉求是娱乐。而随着新一代年轻人生活的整体数字化,从B站获取知识、获取有价值的信息和内容,开始成为他们新的主要诉求,而纪录片正是知识类的头部内容。”
过去一两年间,“众所周知,B站是一个学习网站”已经从一句B站的站内梗渗透为了一种广泛的社会认知。但将纪录片定义为知识类的头部内容、“知识内容的旗帜”,这一提法还是首次出现。
这一定义背后的逻辑,似乎是将纪录片内容从原有坐标系中抽离,重新放置在了另一坐标系中——不是影视综漫类内容的边缘末尾,而是知识类内容的头部。
2019年底开始,B站知识类内容开始爆发。罗翔说刑法、半佛仙人、老师好我是何同学等知识类UP主相继崛起。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在今年6月26日十二周年庆演讲中表示,B站泛知识内容占全站视频播放量的45%,其中科学科普类内容是过去一年增长最快的品类,同比增长1994%。
但盯上知识内容赛道的并非只有B站。过去一年间,抖音、快手、知乎等平台相继推出相关计划,加大泛知识内容运营力度,B站的先发优势,正在经受追赶和稀释。知识类创作者也愈发感受到,自己身处的赛道变得拥挤,内容同质化现象开始出现,渐渐感受到疲态。
这意味着,B站知识类内容亟需找到第二增长曲线,提供更加优质的内容,拉开差异。
或许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纪录片,被定位为了B站知识类头部内容。
实际上,高知识含量,正是纪录片的核心特征。大量优秀纪录片——从国外的《地球脉动》到国产的《大国重器》,乃至于近年来受欢迎的美食类纪录片《风味人间》《人生一串》等,内核其实都是在传递知识。真实性和知识性,本就是纪录片存在价值的一体两面。
依照这一逻辑,B站上很多知识类视频中,都可以找到科普纪录片与历史纪录片的影子:UP主“茂的模”介绍黑洞、熵、量子力学的系列作品,看上去就像一部“破产版”的《宇宙时空之旅》;UP主“沙盘上的战争”顾名思义,是一名查找史料后通过地图绘制重现战争原貌的作者;而UP主“智能路障”的鲁迅系列视频,则是对鲁迅生平的详实纪录与讲解。
UP主沙盘战争的战争推演视频
另一类UP主们则擅长对现实知识的记录与挖掘。“北京青年凉子访谈录”每期都请来年轻人聊真实故事;“麻雀喳喳野行记”把自己在丛林中的日常拍成了女版《荒野生存》;“可以去你家嘛”记录了无数个北漂的出租屋生活。
困境与解法
2019年底,B站上线了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纪录片与读书两者叠加在一起,看似与传播热度无缘。但这部作品在B站却大受欢迎,口碑流量双丰收,在豆瓣拿到9.1分,并且这一分数是由6万多人打出的,评分人数超过了大量热门的电影、剧集与综艺。
类似结果的产生,与B站的用户构成和社区生态强相关。李旎在纪录片发布会上表示,过去一年,有1.83亿用户在B站学习,是中国在校大学生数量的4.5倍。并且在B站的社区生态中,用户对于优质内容,会通过弹幕和评论的方式对内容进行自发的安利、解读和二度创作,成为“自来水”,加快优质内容在社区的传播扩散。
《但是还有书籍》的评论区内有用户为了梳理出主人公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在观看时专门做了一百多张截图,逐一辨认整理,并将完整书单发在了作品评论区,激发更多用户加入了观看与阅读的队伍。
但要将一个内容品类做大做强,仅有好的用户反馈并不足够。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是,产能的增长和类型的丰富。而这正是长期以来制约纪录片发展的难题。
长久以来,相较于电影、剧集、综艺行业,纪录片从业者被认为是离情怀更近的一群人。
这一认知并非是单纯的赞美之词。背后实际隐藏着纪录片行业不尽人意的状况:纪录片长期留给人们的印象是缺乏流量和热度,受众面偏窄,用户年龄偏大,商业开发价值低,从业者缺乏足够的物质激励和从业前景,只好用情怀苦苦支撑。
B站正在试图为这种困境给出某种解法。纪录片发布会除了发布21部新作之外,还公布了“暗室灯计划”。
B站对这项计划给出的描述是:活动面向全体纪录片从业者、纪实向UP主及纪录片爱好者征集优秀纪录作品提案,入围者将有机会获得B站提供的创作资金、全流程孵化、制片指导、节展选送和平台推广资源等。
相比于纪录片行业内的关注,更值得注意的是,该计划同时面向了非专业创作者——纪实向UP主和纪录片爱好者。
这一信息的背后,是B站正在试图扩大纪录片的创作边界和创作者来源,并为创作者勾出了一条成长路径:从纪录片爱好者成为纪实向UP主,从纪实向UP主成为纪录片从业者。
纪录片在中国诞生时,具备相对较高的制作门槛。改革开放后中国观众最熟悉的纪录片大多来自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1983年的《话说长江》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十年后,1993年开播的《东方时空》中的《生活空间》栏目,记录的是老百姓的真实日常。人们对于纪录片的集体记忆,其实大多是电视台赋予的。
而后,随着影视综内容的繁荣增长,电视纪录片逐渐式微,走入了漫长的蛰伏期,虽然《舌尖上的中国》引起过轰动,但独木毕竟难成林。而走进影院的纪录片,能如《二十二》一样票房破亿的只有它自己,大多数纪录片都是悄悄上线,又悄悄离开。
独立纪录片人的窘迫显而易见:像徐童、周浩之类的创作者虽已是行业头部,其作品也只能在小圈层沉淀粉丝。不背靠电视台的曝光、不背靠资本的运作,独立纪录片最大的困境在于无法与大众发生连接,甚至去年《矿民、马夫和尘肺病》的导演蒋能杰,不得不选择网盘来作为发行方式。
互联网给了这种困境一个解法:《二十二》能有机会登陆院线,靠的正是纪录短片《三十二》在B站上累积的190多万播放量,而B站之所以闯进纪录片领域,源头也正是《我在故宫修文物》在站内获得的高关注。那之后,《人生一串》前两季用2.2亿播放、380万弹幕和5.5万条评论,让纪录片彻底成为了B站的核心品类。
2021年,《人生一串3》正在播出
B站的解法中藏着一个公式:用站内用户对纪录片的高关注度,高互动度,来给予创作者展示和正反馈,激励他们持续生产好内容,再让好内容获得更多的关注和激励,达成正向循环。
公式中的创作者端已经摆脱了电视台的束缚,天然获得了曝光量。而纪录片相较于影视综内容而言,是一种更低成本与门槛的创作方式,对资本和资源的依赖较低,只要有人看,拿支手机也能拍。许多个人创作者拍摄的纪实向vlog短片等内容,经过长期实战打磨,已经与成熟的纪录片作品距离不远。
在这种情况下,便会有个人的、非专业生产体系内的纪实类UP主,开始尝试拍摄真正的纪录片——脱胎于B站美食区UP主“食贫道”的《小城夜食记》,就是一个例子。目前,《小城夜食记》第二季正在B站播出,豆瓣评分达到8.5。
旅行家谷岳最早出名是因为2010年旅游卫视播出的《搭车去柏林》,2017年入驻B站后,他转型成了旅行UP主,而后推出的系列纪录片《跟谷岳去旅行》、《一路向北:尸骨之路》、《一路向北:两洋连线》、《出门转转》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而以制造业为创作主题的UP主“亚军频道”,在自制纪录片《伟大的制造》系列中关注中国工厂流水线的故事,本质上与电视台生产的类似内容已经相去无己。在《三百六十行》中,他则以卧底记者身份探寻不同行业的秘密,已像是成熟的纪录片导演。
类似案例的密集出现,将有可能从源头上改写纪录片题材窄、产能低的困境。而对于B站而言,做好纪录片的目的,也并不仅仅在于做好纪录片。
李旎在纪录片发布会上表示,学习和知识视频从B站兴起,意味着“Z世代正在推动互联网内容从娱乐化走向知识化”。
而纪录片,正是推动这一目标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