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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2.8分的《当家主母》，收官前再也没有在微博更新过剧集片段和动态，而是更新着如何给白猫做CG、猫咪主人怎么讲述这出戏、白猫现在的动态怎么样……几个主演的微博，似乎也永远停在了剧情的某一个片段。
一切都源于该剧32集出现的一幕：一只白猫吃了桌上有毒的点心，摔下桌子，一通挣扎后，口吐鲜血，瞳孔放大地死亡了。这过于逼真的一幕，引发了部分观众和爱猫人士的质疑。不少专业人士从猫咪摔下来后的各种反应，判断其可能已经死亡。
《当家主母》究竟有没有虐猫？事件本身已成罗生门，但由此可以延伸出的讨论是：过往影视剧中出现的“虐杀动物”的镜头，究竟是怎么拍出来的？
国内影视行业，并不缺为了艺术牺牲动物生命的导演。
1993年上映的电影《犬王》，导演为了追求真实的悲伤效果，炸死了一只功勋卓绝的军犬；2009年《新三国》杀青后，高希希表示对战争场面的表现很自信：“我们的马在拍戏中一共牺牲了六匹，疯了八匹，连马都受不住了，你想想大概是什么样的一个战争场面吧……”
当动物出现在一部影视作品中，主创究竟是把他们当有生命的演员，还是无生命的道具？
动物与戏，孰轻孰重？
在从业者看来，《当家主母》中的“虐杀”镜头，本可以有更多的处理办法。一位曾接触过剧本的博主则在微博表示，猫本不是这场戏的重点。
“整场戏的重点是老鸨在教曹幺娘怎么让男人喜欢，中间一个小动作是掰碎了糕点逗猫，所以小猫死只有一句话描述……这种镜头，先不说是生是死，就是正常来说这种镜头都是要减少在剧中出现程度的，编剧也就一句话的事。一个晕倒不动的镜头下面撒点人造血就完事了。”她在微博写道。
主创们在处理这一段戏时，似乎还是有种把动物道具化的倾向。在从事动物导演一职十余年的导演舞道看来，国产影视项目对动物的保护意识确实还有待加强。
这些年来，他接触过不少剧组，为了年轻人的喜好想往剧组里加猫、狗的戏份，但却并不会充分考虑到拍摄环境，并在恶劣的环境里提高对宠物的待遇。“比如选择夏天在一个纬度很低的城市开机，却并不考虑狗狗是否能承受高温，也不愿意为其配备医疗团队。”
舞道和他团队的狗狗
郝帅也在接受“电影情报处”采访时透露，国内对动物的认知还比较参差，“老一辈还有很多将小猫小狗等同于牲畜、将豺狼虎豹等同于凶象的观念，而年轻一代也才正开始思考小猫小狗的伴侣作用以及豺狼虎豹的文化意义。”
马律师告诉毒眸，在国内的法律规定下，一般虐待他人饲养动物行为相当于破坏他人财产，行为人需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如果动物本身价值较高，且破坏严重，则可能构成刑法的故意毁坏财物罪。在公共场所虐待动物或大范围传播虐待动物视频的行为，也可能被公安机关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追究扰乱公共秩序的责任。”
不过，由于犯罪活动难以抓住现行，动物与饲养人之间物权关系取证困难，动物价值评估缺乏有效标准等原因，实践中少有虐待动物者受到法律制裁。“虐待自养或被遗弃驯化动物，难以被追究行政和刑事责任，而大多只能受舆论和道德的谴责。”
但值得注意的是，影视作品中虐杀动物的行为并非无法可依。《电影剧本（梗概）备案、电影片管理规定》第十四条电影片有下列情形，应删剪修改：7） 宣扬破坏生态环境，虐待动物，捕杀、食用国家保护类动物的。“因此，在我国电影内容审查上有虐待动物的行为会被要求删除或修改才能发行放映。”
只是，目前为止这一条款的威慑力还有待考察。舞道见过太多剧组在被曝出伤害宠物的事件后，还是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比如收养受伤的宠物来缓和舆论。
好莱坞则有着极高的伤害成本。据2014年的媒体报道，在好莱坞众多剧组的拍摄现场，活跃着一群由几十人组成的监察人员队伍，他们依据《美国影视演员协会与制作人协议》中关于拍摄时对待动物的条文，负责动物演员权益保护工作，每年对4000部电影的拍摄进行监督。
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能体现监察人员的严厉：在经典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场戏是囚犯布鲁克斯给他的乌鸦喂活蛆虫，保护协会的代表认为这对蛆不够“仁善”，要求剧组改用一只自然死亡的蛆。
与极高的虐待成本相对应的，是动物演员在好莱坞的尊贵地位。在动物表演十分成熟的好莱坞，已经有一套详尽、严格的动物表演规范，部分电影主创甚至会在确定动物演员后再选定真人演员，保证宠物的最佳表演状态。
2019年底上映的电影《宠爱》，在拍摄时请来了好莱坞最资深的动物训练团队AnimalsFor Hollywood，旗下训练师参与过《忠犬八公》《一条狗的使命》《狼图腾》等电影。正式开拍前，剧组严格推算了时间，确定了动物们在拍摄周期里的成长速度，能达到什么样的状态。
《宠爱》中出现的宠物
定下方案后，训练师从2018年初就抵达中国，对动物进行训练。剧组还会根据动物到达最好拍摄状态的时间规划，匹配同档期的演员，选角时还要充分考虑演员与宠物自身的适配度。
国内动物演员升级之路
早在有动物演员这个概念前，动物就已经是影视作品中市场出现的一部分。
现在拥有着规模不小的马队的闫泓舟，早从上世纪80年代末，就带着自己驯养的马参与到影视作品的拍摄中。彼时无论是古装剧还是现、当代战争戏，马匹都是刚需。
闫泓舟参演过94版的《三国演义》
马匹也是动物演员中最早的“正规军”。一方面是古装剧和现、当代战争戏的刚需，需要足够多的马匹数量；另一方面是各大俱乐部举办的赛马中，马匹要完成各种高难度的技术动作。这也围绕马匹建立起了规范的驯养、训练、保护、商业运作等机制。
“正规军”在古代剧中通常表现为马匹，而在现代剧中，更常出现的则是犬类。被剧组郑重地介绍为“动物演员”，则是2015年左右才发生的事。
舞道告诉毒眸，从2008年开始，他便陆续有接触到动物参演影视作品的项目，但那时尚未形成固定业务，一直打2014年才正式被部分项目称为“动物导演”。从事动物演员导演一职已近十年的郝帅也曾对自媒体电影情报君透露，国内影视行业正式承认“动物演员”这一职业，应在2015年至2017年之间。
舞道和他训练的动物
这期间，电视剧《神犬小七》在湖南卫视播出、《一条狗的使命》在大银幕上映，两者相继获得较好的市场反响。“在这两个项目之后，越来越多的剧组不再把我们划归为道具组了，组里的工作人员也愿意将我们的小动物称为‘动物演员老师’。”
不过在舞道看来，《神犬小七》和《神犬奇兵》是动物演员未形成专业、细分行业时期的作品。
以军旅战士和军犬为主角《神犬奇兵》，得到了军犬基地的鼎力支持。军方一共为片方提供了1000余条现役军犬参加试镜，选出的300条军犬并经过500小时的特训后，最终遴选出150余条军犬参与表演；而《神犬小七》则是在北京各大社以及训练犬基地广泛搜索，制片人曾在采访中说由于多为宠物狗，“服从度比较低”。
《神犬奇兵》
此后，围绕“动物演员”搭建的一系列配套设施逐步规范化。目前在舞道的公司，一只动物演员进组时会有以下组合服务：由于动物一天的拍摄时间有限，为了适应剧组的工作时长，会配套有3-4名替身动物；每只动物会有一个乃至一组人员配备服务；围绕团队演员，公司也提供医疗团队、化妆团队、特效团队等等周边服务，以供剧组选择。
如此配备服务，并不亚于许多明星团队。舞道一直也把动物们当做亲人、以及专业的演员对待。“狗狗杀青时，团队也会给他们准备很大的杀青蛋糕，请全剧组一起吃。我想让大家知道它们也是演员，也是剧组中重要的一分子。”
在规范化的大趋势下，现在市场上动物演员的种类也越来越丰富，围绕它们搭建的公司也垂直、细化。闫泓舟告诉毒眸，动物演员中，老鹰、狮子、狼、蛇……从日常动物到珍稀动物，应有尽有。
横店、象山这类的专业影视拍摄基地，也与多种动物演员公司建立合作关系，能够提供古装剧中常见的马匹、驴、骆驼等等。在拍摄基地，动物要出现在剧组镜头下，都要提前报备，并经过审批。据象山的《拍摄用动物安全管理条例》规定，剧组需提前五天报备，若不借用景区动物，将有更长的审批流程。
在条例中，对于马匹等大型动物的管理细致到了出行时间、隔离措施、专人负责等方面。据象山影视城的规定，动物需要避开游客浏览路线及观光时间到达拍摄地，拍摄地的临时停留处必须有专业的的隔离设施，且必须有专业人员看顾，避免动物出现过度疲劳以及发生意外事故，动物粪便也需及时清理。
在呈现动物遭遇虐杀等有些血腥、危险的镜头时，动物公司也有专业的处理办法。
首先，经过专业训练的动物，是可以进行多种样式的表演的。“观众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很多镜头，其实都是出自专业的动物演员，价格也不贵，你让它装死就能装死，让它挣扎就能挣扎，演什么都可以。”闫泓舟对毒眸说。
其次，许多危险镜头也能通过技术达成，要么制作逼真的道具动物，要么结合物理特效。
曾执导过多部动物题材电影的冯小宁，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甲午大海战》中陆毅抱着狗沉入海底自尽的镜头，真狗入水只有一秒钟。“在拍摄了这个镜头以后，我们做了一个很逼真的道具假狗，再拍摄陆毅抱着道具狗长时间沉入水中的戏份，后期可以分开镜头来让画面达到最逼真的效果，这样就保护了狗。”
目前的技术，不仅能在生理安全上保护动物，也能保护他们不会在精神上遇到伤害。舞道对毒眸说，一些需要展现动物因为被感动或者被虐待而流泪的镜头，都可以用特效的手法解决。“比如我可以穿着物理特效服，在旁边给它滴无伤害的眼药水，后期直接就能把我处理成隐形效果。”
“没有龙在拍摄电影过程中受伤”
虽然在逐渐正规化，但动物与戏剧间的冲突还在继续，这是一个愈发规范的新兴行业与传统作业模式之间的冲突。
闫泓舟向毒眸感叹，古装剧的主流从过去的历史剧，转向现在的玄幻剧、甜宠剧，就给马队带来了“就业难”的问题。“以前历史剧对马匹的需求量很高，无论是日常的出行，还是战争戏场面，都少不了马匹，但现在玄幻剧里人不用马匹出行，甜宠剧对马匹的需求量又很小。”
技术的进步，也让一批道具马、特效马抢了马匹的风头。“过去拍一个大型历史剧，有的战争场面甚至需要近100匹马的调度。但是现在特效发达，20匹马就能通过电脑制作出千军万马的效果。而且现在很多剧组的仿生机械动物也做得很逼真，基本上一个道具马就够用了。”
《嘉南传》中的道具马
演员为“骑马”这件事投入的时间较之前减少，客观上也导致了马匹使用率的降低。“以前的演员如果剧里有要骑马的戏份，都要提前进行训练的。现在演古装剧的演员，会骑马的都很少了，为了安全考虑也只能使用道具马。”
古装剧对马匹需求量的减少，也倒逼着马队进行马匹和人员的裁减，但闫泓舟对这个“就业难”的问题还是相对乐观。“虽然单部古装剧对马匹的数量需求降低了，但古装剧开机的项目却比以前高了很多。我刚入行的时候一年都拍不了几部古装剧，现在一年几百部不止，情况相对来说也没有那么严峻。”
马匹参演的剧集越来越少，但为了贴合当下年轻人爱养宠物的现实，现代都市剧中宠物出现的频次相较之前有所提升。2020年初播出的《下一站是幸福》中，三个主人公都养狗，不少情节也是通过宠物来递进的。
在毒眸与相关从业者的交流中，大家对于国内动物保护的意识转变，都持乐观态度。同时这些入行10年到30年不等的从业者们也一致表示，在自己参与过的剧组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为了镜头虐杀动物的情况，即使是只有短暂镜头的猫猫狗狗也没有。
剧组主创们的态度变化也体现着动物保护意识的加强：2009年，高希希导演还可以在采访中自豪地举动物受伤的例子，来证明战争戏场面的真实；到了2014年播出的《神犬奇兵》，主创口号就已经变成了“绝不伤害一只狗狗”。
随着养宠人士的逐步增多，以及民众动物保护意识的增强，过去在影视项目中不太被关注的动物受伤场面，现在也会被舆论放大、询问真相。此次《当家主母》事件，就在豆瓣爱猫小组中持续发酵。
艺术作品，不该用真实生命作为代价，即使是虚构的世界也是如此。正如战斗场面非常多的《哈利波特》第四部，会郑重地在片尾宣布的那样：“没有龙在拍摄电影过程中受伤。”
参考资料：
1、真虎带不动《阳光劫匪》，是时候要聊聊动物演员的存在价值了，电影情报处
2、“动物导演”冯小宁斥虐猫剧组“缺艺德”，讲述保护动物演员幕后，新京报
3、电视剧《三国》六马殒命 动物演员"死不足惜"？ 北京晨报
文 | 毒眸 ，文 | 符琼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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