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个新春真正意义上的“开年大剧”,《人世间》正在收获充足的好评。
的确,主题的容量(共和国半世纪历史变迁)、原著的体量(梁晓声与茅盾文学奖)、主创团队的分量(李路与王海鸰的强强联手)、实力派演员的数量(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双生双旦再配上一众老戏骨),怎么看,都是奔着头部大剧去的峥嵘气象。
追剧到目前,个人感受:还不能说是“神作”,但它无疑可称“佳作”。
扎实、耐看。
应该说,《人世间》并非孤立,它呼应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趋势。
这趋势可从《大江大河》绵延到《山海情》再伸展到《乔家的儿女》,再往前推,也许还有《温州一家人》,甚至可回溯到《闯关东》。
它们可以统称为“平民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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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真实可感的穷人生活
平民和史诗,都是国产剧的薄弱环节。缺前者意味着不接地气,缺后者意味着小家子气。
《人世间》以周家三代人视角,跨越多个阶层和多种社会角色,囊括十几位角色在近50年时间内所经历的生活变迁,呈现出跌宕起伏又针脚绵密的“中国平民生活史”。
至于“平民”,国剧中“穷人消失”已是共识。
工作场景的CBD化和生活场景的五星级酒店化,满屏都是北三环精装公寓、巴黎当季长款风衣、澳洲M9牛排,主人公哪怕失恋加失业,都可以抱着腿坐在巨大的落地飘窗前,捧着一瓶法国原装白葡萄酒出神。
《人世间》的故事被放置到铁灰色的黑土地上、“好女不嫁光字片”的贫民窟中。
据导演说,为了这个贫民窟,剧组搭了4万平米的景,灯线就用了7万米。搜罗来的老物件,堆在一千多平米的道具库中。
那些“洗了棉裤就没有多余的裤子穿”、“抢救地窖冻菜因为是仅剩的食物”、“把粮本上的肉全部买光还是应付不来过年”的窘迫和短缺,辛酸之中,反而有种温煦的质感。
因为那是属于平民的真实,也就是属于生活本身的真实——雷佳音在采访中说,剧本特别打动他的一点,便是可以诠释自己父亲年轻时的亲身经历。
男一号,也可以穿打着补丁的蓝色工装服,套着姐姐穿过的五彩毛线裤。
当周秉昆急不可待地往嘴里塞进一块红烧肉时,观众能共情到的快感,超过了任何一部华美都市剧里的烛光晚餐。
最动人的东西,从来都是带着烟火气的。
人世间的答案
平民史诗,不是带着平民看史诗、也不是推着平民去经历史诗,而是以平民见史诗、由平民组成史诗、在平民身上撑起史诗。
于是,在《人世间》中,大家看到了诸多独具年代感的、左右中国人所有动机和选择的、也只有作为过来人的中国人可以理解的要素。
政治成分、城市户口、公家人身份、知青下乡、三线支援、生产建设兵团、投机倒把分子……
这些要素足以把一个家庭拆得四分五裂,所以故事一开端就是离别、就是天各一方。
《人世间》没有绕开,没有回避。
由此组成了丰满且具备说服力的群像:干部、商人、学者、市民阶层、官二代。
尤其是工人,各种各样的工人,木材厂的、建筑工地的、酱油厂的、甚至是澡堂修脚的,周父是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是技术权威,周秉义和周蓉是工人二代里出类拔萃的知识精英,周秉昆在性格和身份上都相对简单,怎么看都是最纯粹的工人,结果命运反倒尤其跌宕。
修桥洞泄水的一场戏,体现的是工人之所以为“工人”的专业性——这背后,又有理想年代里,作为先进生产力代表和领导阶级,改天换地的战斗豪情。
搭伙买成扇猪肉、白糖换红糖,体现的是工人作为普通人的“专业性”,是“工人的日子”里统筹和计算的机灵——这背后,又有计划经济的松动、市场经济的春风乍起后,生活不为人知的改头换面。
后面还会有经济开发区的故事、老居民区拆迁的故事,这是工人们走入新的时区后必须面对的机会和创痛——这背后,又有改革开放的浓墨重彩、艰难破局。
包括东北这个陷入停滞的老工业基地,与深圳这个经济奇迹特区之间,季风和候鸟式的、双城记式的对撞,半个世纪历史的困惑与新奇,都在这场对撞的火花里。
既有先进生产力的骄傲,也有确切的琐碎的辛劳。每个人都在时代的号角与巨轮下,一次次变换自己的车辙与航道。
而且,主创没有试着对其进行任意的道德裁夺、政治评估和价值判断,它只是笼统地把一切概括为“人世间”——“人啊,有时候就拗不过命”,“是人就得活”。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间,这构成了唯一的答案。
超越时代的共情超越俗世的理想主义
因此,必须承认,《人世间》真的太适合春节:虽然不是合家“欢”,但直击芸芸众生的切肤感,打捞、加固和复现几十年里的集体记忆,能够稳得住几代人一同坐在电视机前,或唏嘘或感怀。
鉴于目前电视剧的播放进程还远没进入“当代”,所以我一直近似“不怀好意”地关注一件事:看起来“老掉牙”的它,有没有真正引起年轻人的兴趣。
然后我看到了一些鲜活的反馈:
一方面肯定是好奇心的满足: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我们的父辈和我们的社会,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另一方面呢?它又经得起许多趣味的、乃至二次元的解读:
周家春节团聚的场景,活生生在当代人的常规焦虑里落地生根:“社交尴尬症”、“东北瘫”、“父母催婚”……谁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周秉昆榆木脑袋的直男癌,及其不解风情又一根筋的说话做事方式,还有周家母子日常互相嫌弃又互相依偎的模式,也都让人忍俊不禁。
包括周秉昆的爱情也包含着某种“现代性”。
先是谢绝了青梅竹马的发小,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接着是在一个极度禁欲年代里躁动不安的青春期,恰到好处地被郑娟裸露的一段脖颈和脚跟所触动、唤醒与启蒙,于是情欲和爱欲都变成了执念,哪怕对方是个杀人犯留下的寡妇、还拖着一家子生活不便的老小,仿佛也只是助燃了这份飞蛾扑火的不悔。
心灵沟通一旦达成共振,人性的深情,是有机会突破代沟的。
还有,仅仅现实也是不够的,现实之上、之内,还要回荡着理想的辉光。
那么苦的年代,每个人却都有种不计得失的拗劲儿。
周家兄弟像是用一份更纯正的理想主义,演绎着为啥他们家才是主角。就像水自流的那句话:我跟他看上去不一定像坏人,但你(周秉昆)一眼看上去就像好人。
周秉昆的邻家好男人式的忠厚,周秉义“精神不能颓唐”的好干部气质和凡人英雄气质,周蓉的读书人情怀和独立女性的硬度。他们与那些熟谙人情世故、拆解社会规则的旁人,一同组成了立体的时代肌理。
他们一起经历了太深的希冀和执着,一起拥有着一份厚重的底色与一份高贵的调性。
这就是人性的向善和至善。
当然,《人世间》也并非全无瑕疵。
比如部分台词欠精炼、局部节奏稍缓、闪回太多、有些布景的舞台感偏重。
比如剧情推进和反转太依赖巧合,周秉昆在浴室门外救人偏偏救的就是领导马守常,周父探亲搭车遇上的热心人偏偏就是女婿冯化成。
比如,电视剧着力于凸显每个人在时代车轮前行中的被催动感,并将之作为绝大多数人物动机,但有意无意,它还是会过于泛滥和迷信地使用了感情戏来解释一切,周秉义不愿去做团级秘书是为了爱情,周蓉去贵州也是为了爱情。
但瑕不掩瑜,我依然会愿意为《人世间》点赞。
为它大时代中的普通人,为它烟火气中的英雄气,为它人性中的神性,为它平民中的史诗,为它宏阔中的细腻,为它现实主义中的理想主义、非常感性中的非常理性。